11、章十 我之所言，都将成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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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响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周围的景象和他刚刚醒来时看到的是那么相似：每棵至少超过一百米的参天大树像成片的秧苗一样插在大地上，绿色的树冠取代了天空的位置，唯有枝叶的空隙落下碎金似的阳光。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过于柔软的泥土减缓了脚步，凸出地面纵横交错的树根形成了一道道路障，茂盛的花草丛中隐藏着未知的陷阱。
可是除了前进，他没有选择。跟着少女和男孩借着变异生物们的冲击一路有惊无险地逃上了地表，倘若再被抓回囚笼，闵响不愿想象那些人会如何对待他。
沙沙、沙沙的脚步声在耳边清晰可闻，零落奏响的鸟啼虫鸣并未让闵响生出安宁幽静的惬意。他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看不见的视线在窥视他们，就像是猎人耐心地藏匿一旁，随时等候猎物掉落陷阱。
“好了，我们休息一下。”三人中显而易见的领导者，少女爱尔莎发话了。
她的弟弟，男孩安迪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迹，一手指向地上的一丛青草。碧绿的草叶陡然窜升了一米多高，随即倾倒下来，长长的叶片结成一股，像被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盘旋了两圈，卷成一个简易的圆形草甸铺在地上。
爱尔莎瞥见闵响失神的目光，笑了笑。“安迪的能力是‘草’，我的能力是‘透视’。”她坐到柔软的草甸上，大大伸了个懒腰，仰头望着少年怀抱一只变异犬局促的表情，皱了皱鼻子，“对了，我忘了，你应该刚来不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给你注射过几次？什么型号的？”
闵响茫然地看着她，一时没明白她问什么。
“我是说，诱导剂。” 爱尔莎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
闵响回想起博士和长官的交谈，不确定地回答：“就一次……我听那个人提过……十号诱导剂。”
“十号？你比我们幸运多了，小家伙。”爱尔莎用一副成年人的口吻感叹。“我们刚开始用的就是九号，与我还有安迪同一批的差不多已经死光了。”
“我……不太明白……到底那些人……”闵响移开目光，愣愣地看着男孩又如法炮制了第二个草甸坐在姐姐身边——当然，不会有第三个了。
爱尔莎注视着细碎的阳光点落掌心，平淡的语气含着针一样的尖利：“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想把我们培养成‘异种’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被注射了诱导剂的，要么死亡要么变异，而发生变异的生物，要么死亡要么继续变异。这当中死去的永远比活下来的多。”她抬头看向他，眼里的讽刺不知针对着谁，“异种你总知道吧？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把屏幕上的超人当成英雄，但不会接受现实里的超能力。就算我们逃出去……”她转头注视着某个方向，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虑。
闵响抱着幼犬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他的手指抚过它头上那截小小的尖角，目光怜惜。你也被注射过那种东西么，他在心里对小小的变异犬说，可怜的孩子。
“安迪，你有把握我们走的这条路能离开游猎区？”
闵响听到爱尔莎问，抬眼望过去，就看见很少说话的男孩安迪回答：“小草不会骗我。”
“是啊，植物比人诚实。”爱尔莎讥讽地笑笑，又烦恼地皱起眉头，“我们俩这种情况，世上只剩下大洋洲的无人区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可是出去以后该怎么到蜃域呢？”
闵响忍不住问：“什么游猎区？”
“这里是五大湖游猎区，北美洲。”爱尔莎被打断了思路，没好气地说：“安静点，新人，你该好好想想怎么不拖我们后腿。你还没发生过变异反应吧？别到时候第一次发作都熬不过。现在你连能域值也……”
少女忽然住了嘴，她那只右眼又透出夺目的银光，直勾勾地盯着闵响，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每个异能者的力量数据，就是所谓的能域值。即使普通人类，也会拥有瞬间爆发力，因此他们的能域值在0到10之间。可是为什么……你的能域值居然是负数？”
闵响垂下眼睑，盖住眼里转过的一轮金光。
爱尔莎还在喃喃自语：“难道因为他身体已经开始发生某种变异反应了？也不对，发生变异的情形我见过不少，不管什么变化从来没有能域值在零下的……”
一阵强风吹过，绿色的天幕起伏间哗哗作响。
安迪忽然变了脸色，拉着爱尔莎跳起来。“姐姐，他们追过来了！”
爱尔莎连忙带着弟弟朝他所指的反方向奔跑，闵响紧紧跟在他们之后。
狩猎飞行器引擎的呼啸声越来越近，闵响一转头，就看到五六个穿着野外作战服的男人骑在摩托式的飞行器上，手里的麻醉枪遥遥对准了他们。
安迪猛地回首，手朝着地上虚划了一道横线。大片青草从根部骤然断裂，瞬间上浮半空，一片片绷直的草叶如锋利的刀刃一样闪过寒光。只听安迪大喝一声：“去！”空中的青草刹那破空飞出，在人的视界里划出一道道碧影，尽数朝着飞行器上的男人们疾射而去。
身后响起了几声短促的痛呼，不过闵响再顾不上去看追兵的情况，一个劲儿地向前跑。这时前方忽然转出一架飞行器，在半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飞行器上男人的脸在防风面罩后咧出一个模糊的狞笑，对着攻击力最强的安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爱尔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闵响拉到安迪身前！麻醉弹扎进了闵响的身体，趁着男人一愣的当口，安迪的草叶刀倏地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带出一道血线。男人侧身从飞行器上翻落下来，颈动脉被割裂处喷洒的鲜血很快浸红了草地。
爱尔莎冷淡地对着闵响说了声对不起，和安迪手拉手，头也不回地快速逃离。
闵响躺在地上，颈部以下的躯体已经动不了，只能侧过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界外。一直跟着他的变异犬跑过来，朝他低吠了两声，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贴近。
驾驶着飞行器的男人们很快带走了同伴的尸体，却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你们所谓的自由正是最坚固的锁链，虽然它的链环在阳光下闪耀，迷惑了你们的眼睛……期望与恐惧，厌恶与珍惜，追求与逃避，所有这一切始终相拥相伴在你们体内运行，恰似光与影彼此紧紧相依相随……因此，当你们的自由摆脱桎梏，它本身将会成为更大自由的桎梏……”[注]
似曾相识的朗读声时远时近。闵响的头转到另一边，基地的那位长官不知何时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作战服上衣的中线敞开着，显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他一手托着闵响第一次看到的那本纸书，一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扫过少年，最后却停在幼犬身上。
“我说，你喜欢的人类一定会离开你，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长官对着幼犬认真地道，“你要知道——我之所言，都将成真。”
最后这句话语气平缓而坚定，但语调却温和柔软，带着说不出的亲切意味。闵响有种很古怪的感觉，那句话仿佛是在空旷的山谷中响起，有回声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我之所言，都将成真……我之所言，都将成真……我之所言，都将成真……”
“我还说，如果你喜欢的人类要离开你，他就会死在你的愤怒之下。”长官单手合上了书本，目光终于从幼犬转到闵响身上。他脸上挂着怜悯的表情，眼神却冷酷至极。
他的话犹如一个信号，但见幼犬“汪”地一声扑向闵响，张口狠狠咬住了少年的脖子。
闵响“啊”地叫了出来，只觉得脖子剧痛难忍。他似乎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向来被视为宠物一样无害的小变异犬正在喝他的血。然而因为强力麻醉效果，他连反射性的挣扎都不能，只是身体痛得微微抽搐。
“可爱的东西不代表没有危险，这个小畜牲可不是什么小狗，而是嗜血的赤角狼幼种。”长官严肃地教导他，随即抓抓头发，又无不遗憾地说：“本来你不用死，但是突然出了点意外，我们得搬家了。因为比较紧急，飞艇容量有限，这次只能带走有用的实验体。你连初期变异反应都没有激发，我们不得不说抱歉。何况你既然敢逃走，想必也做好了死的觉悟吧。”
闵响微弱地痛哼几声，他的手指一直在颤动，似乎想抬起手推开吸血的小赤角狼，却怎么也使不出力。
“喂，要吃就快点，血腥味会吸引其他兽群，待会儿就没你份儿了。”长官又向小变异兽唠叨了几句，转身就要离开。这时他身上响起了智脑终端的提示音，长官在衣服上上下摸索了几把，找到他那副本该架在耳朵上的微型终端，随手别住衣襟，开口道：“会长大人，有何指教？唔……是、是，海蒂法那个小妞行事太草率了，我会好好教育她……是的，我认为哈普•雷明顿的死倒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机会……我在追两只逃跑的兔子，很快就……去欧洲？好吧，既然是您的吩咐，周俞在所不辞……”
长官的声音渐行渐远，没多久便听不见了。
哗哗、哗哗……大树摇晃着枝叶，和着风唱起沙哑的歌。
闵响的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睁大眼睛望着碧绿的天幕，金色的光斑落进他的眼底，闪耀着瑰丽的灿烂。
“嗷呜——”小赤角狼忽然发出惨叫，身体诡异地腾空而起。它口鼻处沾染的鲜血化成数不清的蓝色光粒，就像花粉一样四散飞扬。紧接着“嘭”的一声，小小的躯体整个儿爆炸开来——没有血肉横飞，而是散成了尘埃般细小的颗粒，随风消逝无踪。
“傻孩子……我的血和肉……已经不能吃了……”
闵响轻轻地说着，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远处，黑压压的变异兽群正在飞快接近。它们经过少年死去的位置，跨过空无一物的草地，继续前进。
[注]本章诗句摘自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先知》“自由”一篇。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章十 我之所言，都将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