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章十九 傀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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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寅不喜欢漂亮的女人。正如自然界的生物群里，美丽的外表往往是危险的象征，而他从小就在一个女人身上体验了这个教训。
夏寅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因为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座规模巨大的地下研究所生活。据说他的父母死于一次变异生物的突袭，那时他还不到一岁。他被送到孤儿院，然后又通过某些非正规途径进入了研究所。他有自己的房间，有专人照顾他的起居，唯独没有自由。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十一岁之前，别人对他的称呼只有一个数字编号：3378。
研究所内和他一样境遇的人不少，各个年龄和性别的都有。那时他除了天生出色的长相，并没有其他突出的地方。比如2453的大叔可以用手指起火，他就做不到。3011的姐姐可以指挥小白鼠跳舞，他就做不到。而3691的小妹妹可以浮在半空睡觉，他也做不到。他最多只会让那些重量不超过半公斤的物体，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动位移一公分，这微不足道的能力曾经让他在霍雪面前感到非常羞愧——那个时候，他还不到五岁。
第一眼看到霍雪的人很难想象她会是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要知道她尚未过五十岁生日。而且她令人印象深刻的不仅仅是年轻，还有着堪与她智慧相媲美的容貌。年幼的夏寅有段时间很喜欢她，她温柔的声音能够安抚他每天被绑在手术台上的恐惧，她美丽的笑容就像他臆想中的妈妈——这个念头在他成年后回想，每每让他直泛恶心。
霍雪的笑容是一成不变的。不管对待夏寅，对待其他编号的实验体，哪怕对着等待解剖的小白鼠，她的温柔都完美得毫无瑕疵。其实那令人惊艳的表皮下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后来他一看到她的笑颜就觉得能够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不过当她沉浸在研究中时，她的眼睛会不自禁绽放出难得的真实情绪——只是那种滚烫如铁水般的眼神，带给夏寅的往往是痛不欲生的记忆。
六岁，夏寅眼睁睁看着那个经常指挥小白鼠跳舞逗他笑的姐姐惨叫了三天三夜，被不知名的测试药剂融化了全身大半的骨头后才停止呼吸。他终于无法再装做不懂，他身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实——他和那些每天都会成批死去的小白鼠，并没有什么不同。
随着年龄的增长，编号在他之前和之后的同伴一个一个消失。3378这个数字终于引起了霍雪的兴趣。他的超能力并不强，能域值在众多实验者中也显得非常平庸，但他的体质无疑强韧得值得注目。然而对夏寅来说，霍雪的额外关注则成了他的灾难。
八岁到九岁，夏寅在反复自杀中度过了日日夜夜。他甚至不记得自杀的次数，就像他记不住自己的胸腔被打开再缝上过多少回。这时候，他体质的强韧对他而言成了不幸的源头。到最后连他们为他注射最强效的肌肉松弛剂都失去了作用，只能把他固定在特制的床上，除了眼睛，不让他自主控制身体的任何部位，还用导管代替他呼吸、进食乃至排泄。令他泄气的是，即使这样霍雪也从来没停止过利用他的身体进行各种不能公开的试验。
十岁以后他放弃了自杀，他觉得自己应该认命，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受住霍雪可怕的甜言蜜语——这个女人天天说爱他，爱他的骨头、内脏，爱他的血液、肌肉，爱他生理与心理在不同测试下的所有反应，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数据。如此狂热的爱对远未成年的夏寅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小男孩承受不起这么高境界的伟大情操，于是他决定要逃跑。
现在又一个美丽偏执的女人在他耳边说喜欢他，就像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阴冷的噩梦如雾霭扑面而来，控制理智的那根弦被厌恶与恐惧拉伸到极限——然后，“嘣”地扯断了。
夏寅漆黑的眼珠隐隐泛出一圈红光，一股看不见的力场从他体内释放开来。
齐平阳忽然停止了动作，就像倒放的镜头一样，慢慢松开手臂，收回在身侧，然后面向着他缓缓后退。她默默拉开与他的距离，她的动作从容安静，只是她瞪大的眼睛写满了惊骇欲绝，她的嘴唇不断颤动，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夏寅没有感情的双眼望着她，忽而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他抬高双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房间里飘起悠扬的小提琴乐音，在他身后的夜幕笼罩下，徐徐流转于空气里。他修长的手指灵敏地弹动着，这种姿势有些像演奏乐器，又像是指挥乐队。他的动作并不快，但似乎包含了奇妙的韵律，行止间流淌着独特的美感。
可惜齐平阳只是一脸淡淡的神情，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然而，她眸中的惊惧之色愈来愈甚，她的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她脸颊的肌肉有不正常的细微抖动，她双唇轻颤，正努力拼成一个状似哀求的口形。
“你为什么不抱我？你怎么可以不爱我？这不可能的，我不接受你的回答……”她的喉咙里发出悲伤的声音，但她眼中的绝望却似乎透着另一种含义的难以置信。
不，这不是我说的！她惊慌失措，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就好像她的大脑被密封在一个匣子里，断绝了所有联系和支配身体的神经回路。
夏寅的微笑毫无动容，他轻轻弹起一根食指，一把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的银白色手枪飞入齐平阳右手中。她十分自然地握紧枪柄，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放了我！求你放了我！她的意识在疯狂呼喊：不要杀我——可是出口的语言却成了：“你不爱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齐平阳决绝地开了枪，瑰丽的光线笔直地从美丽的头颅横穿而过。她倒在地上，一汪浅浅的血洼在她脸下汇集。
夏寅审视着齐平阳失去了生气的表情，他的意识犹如事不关己般仍在回忆里徘徊。
那个时候，十岁的夏寅觉得霍雪在自己身上的研究方向出现了偏差。确切地说数年来在以科学为名的折磨中，他的强韧不再局限于体质，在精神层面产生了某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突破性发展。他偶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可以取代别人的意识控制他们的躯体，尽管时间很短，且对意志坚定者无效，事后还有不少令人难受的副作用——但对夏寅来说，无疑让他看到了出逃的希望。
霍雪的实验花样越来越变本加厉，夏寅怀疑就算自己的身体是钛合金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在逃跑计划前夕，一次药物注射后，他的眼睛不知什么原因失明了。夏寅陷入了黑暗中，但这不能阻止他离开的决心，他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再呼吸到融合了霍雪衣服上香水和药物味道的空气。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处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将这段记忆放进角落贴上封条。唯一剩下的印象是四处弥漫的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当他清醒时已经到了地面，在西伯利亚的荒原上，他和变异的狼群抢夺食物。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使他在研究所奇迹地活了十年，但被药物破坏殆尽的身体不会有第十一年的奇迹。每过一天都像上天的恩赐，尽管他看不到，他还可以用精神力感应，用鼻子去闻，用疼痛享受自己并未消失的生命。每次沉睡之前，他无比绝望地带着无比的希望祈祷，祈求还能在明天醒来。
直到有一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是的，就是“看到”，而不只是靠精神力感应到。那双金瞳的主人是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青年，他的名字叫闵响。夏寅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变异兽群环伺的险境中，青年一手牵着个比他稍大的男孩，另一只手则友好地向他伸来，微笑着问：“你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走？”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青年的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年他十一岁，从此跟在闵响身边，辗转于各个城市。闵响说遇见他的时候是夏季，按照他的年龄推算生肖，他应该属老虎，所以给他起名夏寅。夏寅不太明白生肖是什么，不过他很喜欢他给的名字。几年后他渐渐恢复了健康，也恢复了视力。但他始终不曾忘记，那双金色的眼瞳，曾是出现在黑暗里唯一的光。
慢慢平复的情绪修复了绷断的理智。夏寅清醒过来，重重地抚着脸，他觉得刚刚似乎气昏头了。放开手，蓦然之间看见地上趴着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鲜血反衬着她如雪的脸色，没有半丝生息。
夏寅怔怔地盯着她，一瞬间如同迷路的孩子，目光茫然。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章十九 傀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