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饮风沈醉

28、章二十七 人质们

　　“您刚才说拿掉一个肾脏死不了……我可以请教您需要肾脏的原因么？”
　　“有个病人需要健康的肾脏移植。”阿尼倒也没有隐瞒，不过冷漠的口吻让人一时无法判断“病人”与他的关系，“我们可不比你们城里人，没条件做再生器官手术。”
　　“你们没有，但我有。”林西环视四周，这里的男女年轻、强壮，他们更像战士而不是人们一般意义上认知的游民。“我能帮你们安排再生器官手术，不论你带走的那孩子是否符合您的要求。”
　　阿尼表情木然，仿佛对他砸下的馅饼无动于衷。“我也可以说，你的向导送给我，我们这儿任何一个人都能代替他给你带路。”
　　“不，我得遵守承诺，要知道我一向信誉良好。”林西看着对方不以为然的眼神，无辜地摊开手。“为什么不更心平气和一些？我是认真的，别说一个再生器官手术，以后你们都可以得到最先进的医疗资源服务，甚至包括那类昂贵而且有配额限制的特殊药物，比如……贝塔四。”他满意地捕捉到对方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如他所想，异化症永远是困扰游民的最大威胁，“我的意思是，您是否有兴趣做笔交易？”
　　阿尼的视线像刀锋一样切割着他，低沉地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城里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周围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游民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林西三人，似乎只等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就会蜂拥而上。
　　闵响不知道原本关于他的话题已将他挤出了谈论内容的中心，他被几个游民包围着穿过金属大门后长长的白色通道，转入了一间医疗室。室内陈列的大都是一些基础设备。而闵响第一眼注意到门对角灌满浅黄色液体的培养槽，槽中躺着一具瘦弱的身体。这时他理解了为什么那个面目不善的游民首领会看中自己——假如培养槽内的人急需一个健康器官的移植，从外表上与对方年纪相仿的自己当然很容易被首先挑选。
　　医疗室的操控台前，一个身穿浅灰色医师制服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忙碌。他们进去时，她头也不回地问：“这次抓到几个？”
　　“四个城里人。”闵响身前的游民回答，显然他误会了少年的来历。“不过头儿就让我们带这小子过来验血。另外两个保镖可能经过强化，还有个领头的，头儿说有点问题，嘱咐我们不要出手。”
　　“有什么问题？虽然城里人有异化症的比率比我们小，但最好能够都试试。反正人也抓了还怕什么？阿尼的胆子变小了？”女人硬邦邦地说，终于转过身。和阿尼一样，她皮肤黝黑，眼珠的色泽很深。她的眼角已经有明显的细纹，五官也算不上漂亮，不过令人印象深刻。
　　游民似乎对她相当敬畏，不敢接她的话，小心地转移话题：“罗姐，那个城里人说这小子没有异化症，您赶快给他测一下，说不定这次能成。”
　　被称为“罗姐”的女人斜了他们一眼，不再说什么，走过来干净利落地采了闵响的血样。
　　现代医学发展不断降低了器官移植的难度，现有的免疫抑制药物使得排异反应几乎不再是成功移植的障碍。不过游民们显然无法享受城市的医疗资源，这座聚集地建有独立的医疗室已经是少见的奢侈了。因为没有足够的免疫抑制药物，对器官供受体之间的抗原配对要求也就更高。培养槽中的病人为此躺了半年，至今还没找到合适的供体。
　　测试仪器很快将闵响的血样检测结果输出，操控台上方闪烁的光屏跳出了一行行令人惊喜的数据——讶异之下，罗姐终于正眼瞧上少年。
　　“非常理想的结果。”罗姐冷静地道，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努力克制的激动。“告诉阿尼，他的儿子有救了。我马上给他做手术。”
　　闵响下意识地往后退，紧张地宣称：“阿尼先生只说了验血的！”
　　罗姐怜悯又冷酷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几个游民七手八脚地把他强行拖到一张手术台上，医用机械手迅速下落扎上一针，他的身体很快瘫软下来。
　　“放开我……放开……”少年无力地呜咽。可是没有人听他说话，或者听见了也不会理睬。
　　医疗室除了罗姐和两个留下帮忙的游民，其余人兴冲冲地往外跑，向他们的首领报告好消息。
　　渐渐地闵响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但他的意识仍保持清醒，眼睛睁开着。他看见罗姐走到培养槽旁，俯下身，对昏睡在槽中的人影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难以想象，那个冷血的女人也有如此温柔的表情，那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才有的笑容。
　　原来如此……闵响闭眼，掩去眸中闪过的金光。其实他不介意成全一个母亲的希望，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所谓理想的配对只是虚假的表象，这里简陋的仪器得出的数据根本没有意义，它们甚至无法测出，此刻他体表之下的温度能将水分瞬间蒸发。
　　闵响不认为自己的身体适合让人开膛曝光，可惜体内的动静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这使得他暂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少年似乎昏迷过去，苍白得如同脆弱易碎的瓷器。然而在意识的深渊里，他像看陌生人一样注视着自己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模样，漠然地思考：
　　肾脏？他还有那种东西么？

　　阴紫樱美妙的歌声听得齐朝歌昏昏欲睡。说起来，他还挺怀念小时候那个人用五音不全的破嗓子给他唱催眠曲的日子。没有华屋大厦，没有锦衣玉食，但他从不觉得那时如同游民般四处流浪的生活有多么辛苦。十二岁到十八岁，短短六年，却是他三十四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值得记忆的时光。
　　“齐先生，齐先生？”
　　齐朝歌睁眼，眼底掠过一丝不悦的冷然。
　　季生玩味地看着他迅速恢复的虚伪笑容，很有兴趣知道他沉迷在什么样的梦里，会因为被叫醒而不高兴——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季生用眼神示意，说：“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恐怕该轮到我们出场了。”
　　“我对您的镇定深表敬佩，齐先生。”屏幕前的霍东吴转过身，可惜他的表情并没有配合他的言辞，“如果您睡醒的话，有几位尊敬的先生想跟您说几句。”
　　两个武装人员帮齐朝歌调整了座椅的角度，让他正对着屏幕的墙面。
　　只见光屏闪烁，第一个跳出的却是齐豫章的影像。齐豫章是跟随齐朝歌出席今天的演唱会的，不过进的是隔壁包厢。显然她也得到了与上司相似的待遇，不仅被束缚了手脚，而且还被迫戴上面罩封住嘴。屏幕上的她冷静克制，但是眼眸深处隐藏着对他的担忧。
　　“我得先提醒您，您不仅要为您的言论负责，也要为与您有关的所有人负责。我不希望您在之后与那些先生的交谈中，因为不谨慎的用语，害您的助理小姐代替您遭受严厉的惩罚。”霍东吴淡淡警告，抬手一拨，齐豫章的画面顺势滑到了一边。
　　齐朝歌望着他的首席助理，有些生气地皱眉：“霍先生，你们这样对待一位女士，不觉得太失礼吗？”他这样说，但在与齐豫章对视的瞬间，他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
　　“齐大少心疼了？我差点忘了您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霍东吴嘲讽，“放心，只要您不违背我的要求，我不会对她怎样。”他侧开身，又有数人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
　　齐朝歌看到了联盟主席、联盟议会议长以及赵齐孙三个家族的代表。霍东吴要求的十七座城市中没有齐家名下的，更确切地说没有独属于任何一个家族的城市，但那不代表就没有牵扯到四大家族的利益。
　　齐家的代表不是齐沼，而是与他同辈的齐河。齐河算是家族内比较中立的话事人，也是联盟的重要官员。由这位叔伯出面参与谈判，其实表明了家族的态度——齐朝歌自嘲地想，他是不是该感激涕零，总算这次他们没有再度选择舍弃他。
　　齐朝歌谦和地微笑着与这些大人物打招呼，小心地回答了他们的询问。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是的，季团长也很好，霍先生对我们还算客气……”
　　霍东吴对齐朝歌的配合很满意，但出于言多必失的顾虑，不打算给予他们太多交流时间。然而就在他准备中止谈话时，屏幕中突然又跳出一个人影。这人的眉宇与霍东吴有不少相似之处，不过外表年长得多，而且气色很差，看上去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齐朝歌很小便认得这张脸——霍东吴的父亲，霍家家主霍江城。而他一露脸，第一句话就让绑匪先生变了脸色：
　　“你不是霍东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