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二 旅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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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银灰色观光列车在离地百米的慢速车轨上滑行。
闵响双手撑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极力眺望着下方越来越接近的古老建筑。在林立的千米高楼以及蛛网般密集的空中交通笼盖下，位于塞纳河北岸那一片仍带着文艺复兴色彩的城堡宫殿，就像金银里的珍珠那样与众不同。
“各位同学，我们即将抵达新巴黎的卢浮宫。它始建于十三世纪，历经多次扩建改建，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博物馆之一。可惜由于在战争中损毁严重，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卢浮宫主体部分是五十年前由前任新巴黎市长皮埃尔先生主持仿照原样重建的，耗资高达……”
在周围少年男女们兴奋的交谈声中，耳边始终萦绕着车载智脑向导音色淳厚的介绍。闵响一瞬不瞬地看着底下的卢浮宫，浅褐色的眼眸却读不出半丝情绪。
“又到博物馆看展览，我们学校安排的学期旅行越来越没新意了。”常力捏着一罐气泡饮料走到他身后，抱怨道：“真不明白那些雕像啊、油画啊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还不错，能看看古代人物跟我们有什么不同。”闵响的目光掠过远处犹如擎天巨柱一样耸立的大厦群，那座据说曾是这个城市象征的埃菲尔铁塔就像儿童玩具般局促地站在它们之间——当然它也是原地重建的，原物早就被战火摧毁了——新闻里总是赞扬新巴黎市繁华如昔，可是除了智脑，有多少人还记得原来的巴黎到底是什么样的？
常力无法表示同感，在他看来参观这些光用智脑浏览就足够了。除了触摸不到，智脑那高度拟真的全息成像完全能让人体验身临其境的感受。“其实我更想去北美洲，”常力大手重重拍在闵响的肩膀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那边五大湖地区开了一个游猎场，放养了一些变异生物供人狩猎。”
闵响身体摇晃了一下，无力地推开他的手。
常力诧异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闵响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没站稳。”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常力眼尖，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撩起他的袖口，吃惊地看着他苍白削瘦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青紫或紫红的瘀痕。“他们打你？”他用肯定的语气质问。
“不是，是我不小心……”
“你骗谁呢？”常力口气不善，一脸忿忿不平。“他们不能这么对你！走，跟我去报警！”
“等等！”闵响急切地拉住他，快速解释道：“爸爸出差了，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她很紧张小宇，是我不好，不小心碰倒他，妈妈有点反应过度而已！不需要报警，别去！”
“可是——”
常力还想说什么，观光列车突然停了下来。年少的乘客们不解地面面相觑，车厢内响起智脑的通告：
“各位同学，前方道路因故临时封闭，请耐心等待。”
三十三世纪的交通路轨充分挖掘了空间资源，无数车辆在不同高度的道路上穿梭如织，有智脑导航的自动驾驶系统保证了曾经作为社会安全隐患的车祸被控制在极小概率之内。如果有突发事件，每座城市的超级智脑会在第一时间封闭个别层面的交通，但很少发生某段空间区域内的道路整体被隔离开来的情况。
“喂，你们看！车都停下来了！”一个同学叫道。
只见观光列车上下左右的空中路线上，数不清的各式车辆和大大小小的飞行器全部静止在不同高度的半空。同时，从西北方向隐约可见一行车队正在匀速靠近。
这样的场面令闵响想起了古老年代的君主出巡。
少年们发出小小的惊呼，七嘴八舌地猜测是哪位大人物到访。常力的目光被车队中间一架黑光油亮，外观呈流线型，有点近似鲨鱼头的飞行车吸引，失声喊了一句：“哇噢！是路西法‘黑翼’！”他一下忘记了闵响的家庭问题，死死盯着车队的动向，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全球限量定制，有钱也买不到的顶级飞行车，据说防御等级赶得上小型战舰了！啊，这才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闵响拉下袖管，瞥了眼常力满脸痴迷的表情，微微提起唇角。
和很多男孩子一样，常力是个飞行器迷，虽然法律规定未成年人最多只能使用限速迷你飞行器，但不妨碍他对几乎所有类型的空中交通工具如数家珍。闵响听常力提起过“路西法”，这不仅是一个著名的飞行器品牌，也是制造公司的名字。路西法公司有不少型号的飞行器被飞行迷们奉为经典，“黑翼”飞行车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黑翼”原本就是为上流社会权贵设计的座架，如果没有意外，常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男人的终极梦想”了。
“究竟是什么人坐得起这种飞行车啊？”常力又是羡慕又是妒嫉地喃喃发问。
“我以为，只有那些怕死的人才会选择这种飞行车，没想到这位奈特阿瑟四世也没能免俗。”城市角落的某栋建筑内，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常力不得而知的答案。
房间三面被厚重的窗帘掩盖，剩下那面是占据整墙的屏幕。屏幕上放大了车队在空中行驶的画面，路西法“黑翼”显然是镜头聚焦的重点。而右上角的切割图像则连续播放着以非正常手段拍摄的一名黑发男子的照片。
“这么年轻的奈特阿瑟四世……”沙哑的声音淡淡感叹，隐匿于黑暗中的目光停驻在照片中那张冷峻的面孔上。
即使以西方的审美观来看，黑发男子这副东方人的五官也是异常俊美。双瞳是少见的纯黑色，长发如泼墨挂背，两条长剑一样锐利的眉毛给他过分漂亮的外形增添了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他身材匀称，四肢修长有力，走路的动作让人联想起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优雅而危险。
“他叫夏寅，夏是名字，据说没有姓氏，来历不明。”这次出声的明显是一名女性，屏幕的光亮照出她纤细窈窕的曲线。只见她微微侧身，向着黑暗里模糊的人影恭敬地说：“十五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奈特阿瑟三世身边，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五年前当选新伦敦历史上最年轻的市长，两年前三世遇刺后继任黑骑士会首领。现年三十四岁。”
在这个人均寿命突破二百岁的时代，三十四岁确实年轻得过分。
“他上位后延续了三世的政策，不支持我方议员对异化症患者进行强制管理的提案，并且扩大了与大洋洲蜃域进行贸易往来的项目范畴。”女声继续道。
沙哑的声音发出轻轻嗤笑：“看来死掉一个奈特阿瑟并不足够……枉费我一再给他们机会。”
“每次他出行时防卫十分严密，这次受邀访问新巴黎，新巴黎市长甚至要求超级智脑‘太阳王’将警戒级别提升到最高的S级。不过属下得到访问的路线图后，发现一个可以利用的疏忽。”像是配合女子的解说，屏幕的镜头移向卢浮宫，“车队将沿着D115道前往市政府，这条路线会从卢浮宫西南上方经过。由于是保护建筑，他们的地面防御在卢浮宫这一块受到局部限制，结果我们的人找到一处被忽略的死角。属下认为，这里是极佳的狙击地点。”
她的话如同预言一样——只见浩浩荡荡的飞行车正从古老的博物馆旁成排掠过，突然间，一处展馆屋顶的角落射出一道浅蓝色的柱状激光！光柱直接穿透护卫在最下层的车辆，即将正中“黑翼”的刹那，这架豪华飞行车像游鱼一般，奇异地向左偏身一滑——激光擦着车身而过，射进上方的飞行车。两架受损的飞行器几乎同时爆炸，引爆的气流将周围数辆车弹飞出去，其中一辆失控地急速旋转，一头撞上了慢速车轨。
“啊！”观光列车的车厢里一片尖叫声，少年男女们脸色煞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燃烧的飞行车残骸。
“世界大战吗？”常力倒没那么害怕，反而有些唯恐天下大乱的激动。他全神贯注地观看着窗外的事态发展，没有留意身后的闵响面对变故时异常漠然的眼神。
半空中，护卫队迅速发起了反击，上百道光柱毫无顾忌地击向地面的卢浮宫。
就在此时大屏幕的影像忽地一抖，画面转眼变成一片花白。
女子连忙开启贴在左耳边的微型智能终端，低声询问了几句，脸色变了变，朝黑暗中的人影欠身道：“会长，我们盗用监测网络被‘太阳王’察觉了。另外已确认目标毫发未损，计划失败。是卡特琳思虑不周，请会长责罚。”
“不要紧，卡特琳，我原本就没指望这么轻易能除掉他。”沙哑的声音淡漠得听不出感情，“这只是一次警告，年轻人不比老顽固，还有教化的机会。黑骑士会的势力在欧洲影响深远，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放弃合作的可能。”
“是，属下明白，感谢您的宽容。”女子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后又说：“会长，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还请您先行一步。剩下的事，请交给属下善后。”
“好吧，这里交给你了。”
女子恭敬地垂首。没一会儿，周围的光线突然转明。当她抬起头时，空旷的房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惟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傻孩子，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得幸福。
为什么？
——忘掉吧……
忘掉什么？
那双眼睛慢慢合上，沉没在如水的黑暗里。
等一等——
他迷茫而焦急地向前伸出手，可是什么也没有。一种惶恐的失落在他的胸口绽放，带来火烧般的灼痛。他惊醒过来，急促地喘息，梦中的疼痛似乎延伸到了现实。他的手抚上布满冷汗的胸膛，那儿有一个奇特的疤痕，看上去就像古老部落的图腾——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拥有与他相似的痕迹。
这时卧室内响起了智脑的提示语音：“北美第二基地司令官戈兰利斯中将发出通话请求，是否现在接通？”
他的眼神恢复了冷冽，所有的情绪瞬间抹去。他起身披上睡袍，拿起桌几上的水杯，随口回应：“接通。”
一道一米宽的长方形光屏浮现在他身前一丈的距离，屏幕上伯菲•戈兰利斯的半身影像向他展露一个微笑，逼真得仿佛本人触手可及。
“有没有看‘世界通讯’？要闻头条的标题是：巴黎劫难，卢浮宫再成历史。夏寅，看来你麻烦不少，出个门就有飞来横祸。”
夏寅含了口冰水徐徐咽下，吐出的声音也分外冰凉：“彼此彼此，你的‘阿努比斯’找回来了么？”
伯菲拂了拂他那头甜蜜的巧克力色短发，碧蓝的眼睛无奈地闪烁着，“我只是想，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
“谢谢关心。”
“真冷淡呐。”伯菲微微一笑，问：“明天我回军部述职，完事后会有三天假期。我准备去你的城市，欢迎么？”
夏寅面无表情地回答：“那我号召所有新伦敦市民夹道迎接。”
“你确定是‘迎接’而不是‘参观’？”伯菲失笑地摇摇头，“对了，朝歌最近也要去欧洲，叫上他一起喝一杯？”
“随便你。”夏寅神色淡漠。
伯菲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笑笑，约定了见面时间便结束了通话。
夏寅走进淋浴房冲了个澡。出来时，一个发色浅灰，面容端正但毫不显眼，年纪比他略长的男子已经等候在外面。这人站立的姿势很容易令人想起酒店服务生。
“首领。”男子微微欠身，随后上前，一边动作利落地服侍夏寅更衣，一边报告道：“他们查到有人盗用超级智脑的监测网络，但追踪到来源时发现人去楼空。新巴黎市长法里埃主动承担了卢浮宫被毁的责任，他希望亲自向您就这起袭击事件作出解释和道歉。总部那边担心您在新巴黎访问的人身安全，希望增派护卫力量。”
“不用了。”夏寅接过黑色皮手套戴上，漫不经心地回应，视线忽然定格在穿衣镜中这个一身黑衣、神情冷傲、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自己——新伦敦市长、有欧洲影子国王之称的黑骑士会首领奈特阿瑟四世——他的手不由放在胸口刻有伤痕的位置上，在心底，深深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章二 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