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五 雅典学院 ...
-
数不清的光屏围拢着悬浮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被包裹在发光的球体中。
“他们说你一直在这里，几乎没有出去过。”
“我忙。”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不需要动手，一行行字符按照他的指令自行陈列。
“我们都担心，这样下去你会发霉。”
“我让妲己注意调节房间湿度。”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视线不离光屏，左颊的图腾在间或反射着微弱的深蓝色荧光。
“妲己说除了工作你都在玩游戏，不觉得单调么？”
“以前除了实验还是实验，现在比以前好。”他十足的冥顽不灵。
“小曼，你总不能活在游戏里。”
“为什么不能，闵？”他终于转头看过来，认真地说：“游戏里更好玩，至少我有活着的感觉。”
闵响睁开眼，将心绪里因为突然闪过的回忆而掀起的微澜瞬间抹去。环顾四周，无比宽敞的穹顶大厅内，五十多层环形石阶上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闵响的加入几乎没引起任何注意。他们的视线大都集中于宣讲台的演讲者身上，连两侧墙面壁龛内高大的神像也望着下方，仿佛在聆听发言。神像雕刻的是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和太阳神阿波罗，而在场诸人都身着古希腊式样的长袍。闵响低头，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换上了相似的装束。
这里是全境网络中一个名为“雅典学院”的论坛平台，它的全息场景模式就是参照拉斐尔名画《雅典学院》构建的。这个论坛在网络上很有名，它背后的运营商能经常邀请到各个领域的学者、名人进行演讲交流，以吸引人气。
闵响进来时选了“力学之父”阿基米德的人物形象，然后在最后一层台阶的一个空位坐下，手指点开当前讨论主题的相关信息光屏，一边浏览一边耳中接收着演讲者的声音。
今天受邀的演讲者，是来自蜃域官方异能培训机构“圣堂”的讲师。他并没有使用论坛的人物形象，而是大方地以自己的真面目面对观众。他宣讲的话题围绕着蜃域城市的未来发展方向而展开：
“……很明显，蜃域现有的六座城市，除去首都幻象之城外，都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我们完全可以将它们看成七位创始人其中五位的私人作品，因此我们可以从城市风格和规划布局的角度，来探讨几位创始人对城市发展方向的不同观点。”
演讲者身后出现了蜃域六城的俯瞰图投影，除去幻象之城和华胥城外，还有雷鸣城、塞特城、黄昏城以及莉莉斯城。
“最先完成零障碍信息一体化、实现‘全景式联动’的是华胥城。这个理念就是华胥城主首先提出的，接着在幻象城实行，然后才慢慢推广到其它城市。而我们现在使用的全境网络雏形，也有华胥城主的功劳。”
“华胥城主是谁？”台阶上一名套着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形象的观众插口。
其他人尽管对他颇为失礼的行为有点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宽容。而演讲者显然知道只有初来乍到的新移民才会这么提问，同样表现出格外的耐心回答：“华胥城主是蜃域的七位创始人之一。这里‘城主’一词不是官职，而是尊称。出于种种原因，创始人的名讳并不对外公开，所以我们通常以他们主持建造的城市来称呼。我建议您有时间的话可以详细了解一下蜃域的历史，如果您感兴趣，结束后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份参考电子书目录。”
“毕达哥拉斯”道谢，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尴尬地说了声抱歉。
演讲者继续他的话题：“由此我们可以大胆假设，华胥城的这位创始人倾向于未来人类的活动中心集中在虚拟世界，而现实世界应该更注重居住社区功能。我们都知道，世界有尽头，思维无疆界。我认为这种设想最大的优势在于大大削弱了现实的制约和局限，给人类无穷的想象力提供了尽情施展的空间，同时也有利于资源的节省。而蜃域现有的智脑技术，其实已为这个方向的城市发展准备好了实现的前提。
“说得再直观点，在座各位想必都玩过网络游戏，现在的游戏场景拟真度已经很高了。请各位想象一下，以后我们进入游戏不再仅仅是娱乐，就像做任务一样完成每日的工作或学习进度，是否完全可行？”
大厅内的众人顿时议论开了，一些人面上显露兴奋之色，也有另一些人神色不以为然。这时一名使用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形象的男子站了起来，和其他苏格拉底不同的是，他修改了发色以作区分。他的头顶亮出闪烁的ID，代表他首先抢到了公共发言权。
“我以为这种设想不可行。”“苏格拉底”第一句话就表达了明确的反对，“这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安全问题。现在的智脑技术是足够发达了，我们几乎做什么都离不开它。反过来看，超级智脑何尝不是控制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我担心，一旦虚拟世界成为社会的主体构成，我们对智脑的依赖将进一步增加。万一哪天超级智脑的最高权限落入野心家手里，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他身旁一左一右跳出两根不同颜色的圆柱快速上升，分别代表观众的支持和反对，一时间高度几乎不相上下。
演讲者态度温和地反驳：“其实您的观点并不新鲜，早在千多年前家用计算机刚刚普及的时代——那时称作电脑——就已经有人提出过类似的忧虑。他们幻想有朝一日智能计算机有了生命，反抗迫害人类。然而旧时代曾经风行一时的宇宙探索热潮就证明了，生命的形成是多么稀有的概率。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哪怕超级智脑的智能程度连感情都能完美无缺地模拟，但也仅限于模拟——我这么说不是要证明您是错误的，我认为您的担心有其必要性，可以提醒我们防患于未然。就好比我们不可能因为飞行器有发生事故的概率而放弃使用，不是吗？”
“苏格拉底”身边代表支持的圆柱立刻降低了不少，显然演讲者的话对观众很有影响力。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语气平淡地回复：“我担心的不是一个概率，也许它已经在发生了。蜃域就像世外桃源，到底是外面的人类孤立我们，还是我们在自我孤立？”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演讲者不解地看他，“蜃域的建立起源于人类社会对我们这些异能者的放逐，而如今蜃域有了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实力。这其中还有什么让您感到不满吗？”
闵响猜出了“苏格拉底”的言下之意。他的眼睛隐约掠过一线金芒，这些古希腊学者外壳下的真实脸孔即刻在他眼里无所遁形。只看那头耀眼的红发以及妖孽似的俊美面容，尽管他只见过一次，还是轻易想起了“苏格拉底”的身份——所谓“青年党”核心人物，执政府民政司司长黑琥。
体会到“苏格拉底”意图的当然不只闵响一个。这时一名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形象的观众得到了发言权，不过从亮出的ID看似乎是一位女士。
“我倒明白这位先生的意思。我们想知道外界的消息并不难，网络通讯每天都有人类社会的新闻。可是全境网络并没有提供我们与外界交流的平台，这位先生想问的是，这是外面的世界隔离了我们，还是我们中的某些人利用智脑设下了信息屏障？”
闵响远远瞧着“柏拉图”，前几天他还在现实里见过对方——女音乐家奈姬。看来“走出去”的思潮确实影响了不少人，闵响不以为意地想。
“柏拉图”的说法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对于如果真有信息屏障是言论控制还是安全防卫的争论迅速升级。台上的演讲者面对这种离题状况习以为常，好脾气地等着他们争辩告一段落再拉回他的论题。
闵响没有待多久便退出了论坛。他在网络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进入了游戏区域。闵响没往那些需要排队登入的热门游戏凑热闹，拐进唯一一个门可罗雀的登入口——益智游戏区。
里面寥寥数人，对比隔壁尤为冷清。闵响将全息场景推进到最深处，当看到一扇刻着“拯救美杜莎”字样的石门时，脸上浮现怀念之色。
“拯救美杜莎”是个极为冷僻的益智游戏，出品人不详。因为后期难度过高，过关方式单调，流传度很低。它要求玩家用指定数量的金属管搭建一个稳定的立体结构。如果结构坍塌，金属管会变成蛇攻击玩家。第一关给出六根金属管，只需搭一个四面体就能过关。但之后每一关的金属管数量呈几何递增，据说最后一关的金属管甚至多达百万根。即使游戏没有时间限制，至今也无人能顺利完成拯救美杜莎的所有任务通关。
闵响推开石门，全息场景变幻出废弃的神殿。到处是碎裂倒塌的横栏石柱，残缺的灯台燃烧着阴冷的火焰。地面上爬行的六条响尾蛇，在闵响踏进来的瞬间化成金属管，飘浮到他的面前。
闵响望着金属管有些恍惚……曼巴刚开始创作这款游戏时定的名字是“拯救魔王”，是朱庇特擅自把魔王的人物设定改成了性感的魔女形象，他们为此吵了一架，最后魔女就成了美杜莎……他垂下眼睑，六根金属管自动排列成四面体。四面体发出明亮的光芒，宫殿迅速恢复如新，同时下一道关卡的入口向他敞开。
闵响笔直向前走，他的步伐保持着同样的节奏，一路上几乎不曾停步。每一道关卡在他进入时，所有金属管如同受到看不见的力量牵引，自行合成最完美的稳定结构。最后他来到一间广场大小的广阔殿堂，无数寸许长的细小白蛇化成金属管浮上半空。他抬头，眼眸闪过一轮金光。金属管刹那完成拼接，庞大的结构又顷刻瓦解成粉末，聚合在一起组成巨大的发光图腾。
闵响凝视着临空的图腾，喃喃自语：“这并不是正确的组合，可惜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伸出手，图腾急剧收缩，化成一枚深蓝色光符，落入他摊开的掌心消失不见。
闵响转身而去。在他背后，绑缚美杜莎的锁链断裂在地，蛇发女妖恢复了昔日的美丽容颜，展露出一脸天真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章五 雅典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