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饮风沈醉

54、章二十 小问题

　　含羞草变异植物研究所的实验室安静得就像一个封闭的世界，除了培养液在容器里流动的咕噜声，以及大型仪器运行时轻微的机鸣，几乎感受不到一丝生气。一级研究员杨的身影在各个实验台前来来回回，直到智脑轻柔的提示音响起，才令他停止忙碌的脚步。

　　“杨研究员，您有新包裹，来自ET园艺公司，安检无异常。”

　　杨认真浏览了包裹的信息，在感应板上签了字。这时忽然又听到一声：

　　“杨研究员，您有新包裹，来自回声综合服务公司，安检无异常。”

　　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将另一组不同的密码传输给智脑，迅速签上第二个名字。

　　放置在传输带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包裹很快被移到他面前，但是杨的手掠过标签为“ET”的密封箱，首先打开了后面来自“回声服务”的小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封手写的信件。这很罕见。在邮局已成为历史名词的现代，只有少数崇尚复古情调的热恋情侣才会玩这种浪漫的花样。

　　信的内容似乎是一位女士含蓄而情意绵绵的问候，不过杨并没有仔细阅读的意思。他用手指缓缓抚过信纸上一行行黑色墨水书写的句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每个字母的墨迹水性比例。尽管看上去所有字母的深浅基本一致，可是水性比例的差异揭露了那些被刻意描上第二笔的字母，它们在杨的意识里拼写成一句话：

　　天空的鹰比以前多，可能它们发现了捕鸟人的脚印。

　　杨对着信纸发了会呆，又把它折好塞回信封，转身扔进溶解池。看着纸张纤维在浊黄的液体里被完全腐蚀，他点下按钮置换了池中的溶液，随手将装信的盒子喂给垃圾处理机。然后他才回过头查看第一个包裹。过了十分钟，他从大堆变异样本里捡出了他等候多时的那株五色草，像上次那样以W1的署名发送电子邮件。

　　“主人，截获署名W3的新邮件。”

　　暗中监视网络的通天从字母男人那里取得了线索。这一次邮件的内容只有一个时间：

　　注意，派对将在21点30分开始。

　　闵响当然不会误会“派对”是指今晚在行政厅举行的招待人类商贸团代表的欢迎宴会，因为开宴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通常加上表演或舞会也只持续三个小时。九点半正好是人类代表们离场的时候，再根据之前得到的信息，很容易推断这些心怀叵测者要做什么。

　　“将邮件传过去。”闵响指示。

　　通天不需要他的额外说明就选定了幻象之城的地址。“妲己说宴会照常举行。需要再提醒桃乐思么？”

　　“不必。”闵响淡淡地回答，他的语气也听不出是否不满，“她有她的顾虑和想法，这没什么不对。我相信她得到警示已经有所准备。我尊重她作为领主的权利，何况我并无立场对他们过多干涉。”

　　通天能够从闵响的声音波动瞬间分析出他是认真的。他不着痕迹地快速垂了下眼睑，遮掉眼底闪过的光芒纹路。

　　此刻他们站在一片大得没有边界的广场，各式各样立体成像的广告和路牌像半透明的鱼群一样临空游弋徘徊。远近各处不时有人从地面亮起的光圈内冒出头，一些不守规则的广告就如同见到香喷喷的鱼饵般一窝蜂涌上去。几个忘记开启屏蔽圈的人手忙脚乱地弹出导向光屏，迅速选定去向目标。浮动的路牌里对应的一块倏地掷到他们脚下化作一扇发光的门，他们的身影飞快闪入门内，即刻消失的门扉让追逐而来的广告扑了个空。

　　这里是蜃域全境网络塞特城分区的公共端口平台。眼下来来去去的人流比黄金眼枢纽站更热闹，也比过去要频繁。

　　通天袍袖轻拂。广场上部分登陆者脚下的光圈没有在他们上线后消隐，反而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移动——但是除了闵响，在场无人发现这个反常的现象。

　　长幅光屏宛如纸卷的画轴在闵响眼前铺开，所有被圈定的人，他们的身份信息堆成长长的列表排在了屏幕上，而他们选定的目标地大多指向同一个论坛。

　　闵响的指尖从长串的名字上掠过，轻轻一抽。几根不同色彩的光线飞出屏幕，好似柔软的丝线环绕他周身，跳跃出代表声音起伏的波纹。

　　“你收到通知了吗？今天的集会地点是行政厅！”

　　“啊哈哈，真令人兴奋，不知道执政府的那帮官员会是什么表情。”

　　“行政厅？那最好！让那些昨天对我们冷嘲热讽的阴紫樱迷们看看，我们可是认真的！”

　　“可是……会出动警察吧？”

　　“怕什么？我们是和平集会。”

　　“果然请假出来是对的，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错过？来吧来吧，想想看今天我们玩些什么花样？晚上的话火焰更醒目……”

　　闵响又抽取了一些人的即时交谈，听得出他们充满期待，好像今晚要去参加的是一场盛大的狂欢——字母男人的邮件里，“派对”一词倒是个相当准确的表述。

　　“你注意留意那四个接收邮件的人。”闵响随手挥去光屏，眼角瞥见就近一个过路人通过平台登出网络时身边浮现的靛蓝色时间字幕，说：“现在还早。我先去找第三个坐标。”

　　“是。”

　　地面金色的光圈闪现。下一秒宽广的广场消失不见，一栋栋方正的建筑取而代之映入了眼界。这里是现实，闵响正站在路边的公用终端前，银色的扁圆形平台上悬浮着塞特城的活动地图。

　　“下一个坐标所在区域离这儿有点距离，自动人行道过去太慢了……”闵响瞅着地图道。

　　两个戴着防护头盔的少年几乎贴着地面从他身旁“呼”地飞过，风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和嬉笑声。同样生着一张少年面孔，闵响却没他们的好精神。他心里考虑着搭乘哪种交通工具，手捂住嘴低低咳嗽了两声，忽然皱了下眉。

　　“不过，现在有个小问题。”

　　通天望向他。

　　“恐怕我暂时……去不了了。”闵响叹了口气，微微仰头，眯眼看着天空艳光四射的太阳。

　　他摊开的掌心里，沾满了鲜血。在阳光的直射下犹如水汽蒸发一般，化作缕缕蓝色轻烟。

　　.

　　西美昂•克鲁姆踏进休息室，意外地看见他的顾问赛门•泰勒从观景窗台的躺椅上一下坐起身，那表情绝对像做了噩梦。

　　“怎么了？”西美昂走上前问，语气倒是少有地带上一点关切。

　　赛门没有回答，他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渐渐清醒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近乎凌厉的冷漠。

　　西美昂似乎对他无视自己的态度也不以为意，走到一边的桌几倒了杯冰水递给他。“泰勒先生，您的脸色可不好看，我建议您向医疗室的丹医师咨询一下。”

　　赛门慢慢地喝着冰水，半晌才出声：“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两个小时，您可以再睡一会儿。”西美昂难得好心地说。

　　赛门又闭紧了嘴，径自走进连着房间的洗浴室。

　　西美昂对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像是习以为常，取了一支软管提神剂倒入半杯葡萄酒中，混合成石榴色的饮料——昨天他们和女领主桃乐思就蜃域的武器出口问题商谈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又跑去还未正式开放的对外贸易特区参观。即便西美昂自忖精力过人，但为了杜绝在稍后的欢迎宴上不小心做出类似打哈欠这种不只是有损个人形象也会损害人类形象的举动的一丝可能性，他皱着鼻子喝掉了杯中不符合他味觉喜好的液体。

　　赛门•泰勒洗完澡出来，刚刚烘干的头发显得有些蓬松，多少消减了他身上某种疏离感。也许这副平庸的外表中唯一能够让人视线多停留几秒的特征就是他留过肩背的长发，尽管缺乏光泽的淡褐色看起来不够健康，平时束在背后倒为他增加了几分学者的斯文气质。

　　“礼服已经送来了。”西美昂特意提醒道，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么？”

　　回答他的只有极为冷淡的一眼——西美昂微微耸肩，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这回没有被无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顾问先生心情比较糟糕。他当然不会再自讨没趣，把注意力拉回面前一页页填满光屏的文件——如果可以选择，其实他宁愿被繁重的工作淹没一晚上。

　　路西法的执行董事先生向来讨厌参加宴会。他觉得那不仅是没有酬劳的额外任务，而且浪费他的时间和生命。西美昂宁愿把自己的夜晚交付给枪支、机甲或者男人的拳头——当然偶尔还可以分享给女人的怀抱——也不愿面对一张张喷着香水、酒气和谎言的虚伪嘴脸装傻。以前那些社交宴请除了实在无法推托的，他通常会丢给手下人顶替。而眼下他只能选择约束自己的脾气，毕竟来到蜃域他身负重任——何况这趟行程，他身边还有个更任性的家伙需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