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饮风沈醉

64、章三十 线索与陷阱

　　一尾通体透明如宝石的蓝色小鱼，悠然地绕着一根雪白如玉的手指游弋嬉戏。

　　“……我已经让褒姒密切监控全境网和城内所有局域网，防止有人趁奈姬乐迷集会上的‘意外’造谣生事。”手指的主人，女领主桃乐思靠向椅背，对着前方同为领主的艾略特•巴特菲尔德的投影说道，咬音在“造谣”一词上加重——其实比起胡言乱语的，事后网络上某些无限接近未公布真相的言论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有收获么？”投影上的同僚问。

　　“暂时没有，出乎意料的安静。”

　　集会上的爆炸动静那么大，桃乐思没想过封锁消息。人类的客人来访蜃域既然受到严密保护，也等于行动受到各方面限制，她只需要防止那天晚上的事不引起他们不必要的重视。当然，事件来龙去脉不可能完全公布于众，经过审核的官方声明有七八成真实便能取信公众。而桃乐思也不会放过这个契机，引导舆论一方面强调乐迷的盲目和非理性行为给了犯罪分子可趁之机，以平息奈姬被捕导致的集会风潮；另一方面突出反人类主义极端分子的危害，激发普通公民的反感，进而矛头指向鼓吹此类言论的相关人士和组织。

　　反对与人类和平共处，或者以异能者为荣反过来歧视普通人类、甚至认为异能者应该取代人类占据食物链顶端主宰世界的言论，其实在蜃域各地不乏支持者。主张这种论调的以青年党为首的势力能在议会快速崛起，可见一斑。桃乐思虽然不认为这件事和那几个爱与他们唱反调的“青少年偶像”有关，但也乐意给他们制造点小麻烦——相对于他们在议会惯性的找茬，女领主自认已算厚道。

　　“不过两个活口，结果一个都没留下。”桃乐思抽回手指，蓝色的透明鱼受惊似地临空一跃，跳入她的裙摆。

　　今天她的衣着选取了保守风格，比平日多了一份端庄之美。她的手臂胸口不露丝毫，高立的衣领连脖子都包得严严实实，裙子的长度盖过了脚背。宽大的裙摆一眼瞧不出轮廓褶皱，就像流水围成，个中波涛暗涌、水光粼粼，只是不明深浅。蓝色小鱼没入其间，即刻化作了一抹剪影，尾巴一摆身形渐小，好像它徜徉在海中，正迅速游远。

　　“一个伤得太重没救回来。另一个主犯维康意志坚定，不得已动用了‘被动审问’程序。”所谓“被动审问”其实就是让灵能域的特殊能力者以异能直接读取犯人的思想、记忆等，不过由于这个过程可能对受审者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蜃域的法律对此制定了条件苛刻的使用限制。“可惜审问中维康突然死亡，死因还在调查。”桃乐思语调平缓，只是裙子上的波涛骤然汹涌了几分。

　　“我已经看过报告了。”艾略特面色平淡，眼底却掠过一道利芒——从犯人的顽强判断，牵引他们的背后势力一定非同寻常。“没救回来的那个，我认为也应该让人调查一下。‘伤重不治’很多时候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借口。”

　　桃乐思点点头，清秀的眉毛纠结出烦恼的褶皱，手指无意识地卷起几缕金发。“人死了，情报没撬出多少……鬼鉴找上门我可不好交代。”

　　艾略特沉吟着道：“其实蛛丝马迹的线索还是有的。”

　　“哦？”桃乐思稍稍调整了坐姿，裙摆上蓝色的波光跟着一阵荡漾，闪闪动人。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报告里被动审问的执行者只来得及提取维康记忆的只言片语，虽然她看不出几个零乱无序的词汇有什么深义，但也许这位安全部首脑会有不同看法。

　　“你知道奈姬的那桩案子。”艾略特解释道：“供词里为奈姬女士和外界公司牵线的人叫‘沃克’，但我的部下一直没找到人。”

　　桃乐思脑中闪过截获信件里落款的“W3”，立刻反应过来：“难道就是维康？”

　　“是的。”艾略特给予回答。“维康”和“沃克”的英文首字母都是W，他派去协助调查的下属一开始没联想到后者。但是从维康的记忆中得到这个代表身份的名字，很多关节一下子就想通了，以歌迷的名义接触奈姬确实容易掩人耳目。“而且，‘沃克先生’显然不是一个人。”

　　桃乐思明白他的所指。有“W3”、“W1”，不知道W后面的编号还能延伸到几，又或者，W之前又有多少个字母排列？显而易见这些人从属某个规模不小的组织。而仅仅浮出水面的两个W就把塞特城闹到启动三级防御网的地步，为了尚未明确的目的甚至能动用仅限军队流通的灵子气弹，这个组织的潜势力着实令人心惊。

　　“可是被W1——沃克先生一号给逃掉了。”女领主派出亲卫队逮人的时候，并没忘记情报中提到的躲在研究所发邮件的波尔多•杨。然而她的部下抵达杨的住址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只要他还在蜃域，就逃不掉的。”艾略特平静地说，好像只是在陈述一项已经发生的事实。

　　.

　　人类商贸团先遣团随行医疗室驻地的自动门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提示音就匆忙打开。女医师瑞贝卡•亨特动作迅速地关闭正在浏览的光屏，不动声色地起身相迎——能这么失礼闯进来的，基本上也仅限于那几位身负特权的代表。

　　“马丁尼先生，您今天又来晚了。”瑞贝卡看着被保镖们簇拥进来的男人，通过语调的细节变化来表现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关怀。

　　“抱歉，亨特小姐，作为先遣团的团长，需要我关照的事情太多了。这两天我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马丁尼脸上疲倦的纹路堆砌出一个笑容，无比坦然地说着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场无人相信的解释。

　　“从医生的角度，我并不赞同您的敬业精神。”女医师的声线有着令人平静的柔和，因此很难分辨她话中是否隐藏着讽刺之意。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瑞贝卡，谢谢你。”他没等对方就称呼问题表示反对便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你手下那些可爱的护士小姐？”

　　“我给了她们半天假。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们希望能出去走走。蜃域那边的人答应派两名女警卫陪同。”瑞贝卡一边做着按摩的准备工作，一边与马丁尼闲聊。不论心里对这个人的观感如何，为了接下来的按摩取得最佳疗效，她先要帮助接受治疗的病人放松下来，聊天只是工作的技巧。

　　“走走也好，回去有吹嘘的资本。异种创造的一些东西还挺有趣。”团长先生笑着说，只是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的表皮有片刻僵硬。“说到这个，我深感内疚——亨特小姐是为了我才牺牲了外出的机会。”

　　瑞贝卡假装没注意他掩饰的那一丝不自然，手下不停地围着他忙碌。“您不必如此。比起满足好奇心，我更看重工作。”

　　“那我不得不说，从朋友的角度，我也不赞同你的敬业精神——这会让我感到于心不忍。”马丁尼在诊疗椅上躺下，故意说得语气暧昧。

　　女医师发现，大卫•马丁尼的精神并未像往常那样很快在漫无边际的交谈中松懈下来，相反从他对话题较之以往过于敏捷的回应速度和内容，她察觉出他伪装下紧绷的神经。瑞贝卡感到奇怪，他看似如常的精神状态似乎隐隐埋着强烈的焦虑，乃至恐惧。但是言语中稍稍深入的探究都会引起他戒备似的反应——也更应证了她的判断。她不敢再冒然试探。这回她花费了不少功夫，用了催眠辅助才帮他入眠。

　　可惜病人还是睡得比较浅，不到一刻钟他就醒了。瑞贝卡对治疗效果不满意，严肃地建议他至少需要三天的彻底休养。

　　“这次真的不行，亨特小姐。”马丁尼少有露出没有面具的真实表情，略带自嘲的苦笑不知是否是错觉，仿佛多了一抹沉重：“明天上午有最终签字会，下午是贸易特区剪彩典礼。我既然挂着这个团长名头，哪怕是名义上，也有必须发挥作用的时候。”

　　“如果您坚持，先生，随便您。”

　　女医师的冷淡反倒让马丁尼高兴，他似乎认为这是她因为出自真心的关切而生气。他向她礼貌告别，便被围在保镖中间离开了医疗室——留下瑞贝卡盯着他的背影，漠然的眼眸倏忽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

　　.

　　浩瀚星空深处，金色的光华晕染了无数根正在瓦解、重建乃至生长的蓝色“纤维”。这光，灿烂而柔和、炫目又纯净，看似温暖得让人忍不住亲近。可一旦真的靠近了，只觉得浑身难以抵挡彻骨的寒意，和刀剑般凌厉的锋芒。

　　远远望去，金色核心的蓝色星云在黑暗的虚空中宛如孤芳自赏般绽放。目力尽处无数繁密的星辰只如尘埃，犹如敬畏似地与它隔开极遥远的距离，留下大片漆黑的空白。

　　不过在闵响的视野里，这团“星云”并不像金色的眼睛，那不断变化的亿万“纤维”更如一只庞大的海葵舞动触须。

　　闵响如同一片虚影，全无实质地飘落“海葵”中心。透过耀眼的金芒，每一缕“纤维”，不论宏伟如峰还是细如毫毛，都清晰地一一倒映在他的意识里。他审视着它们充满规则之美的组成以及时刻无规则可循的变动，似曾相识，又全然陌生。

　　眼前浮光掠影，过去的彼时与现在的此刻轻轻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