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章三十三 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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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6年，秋。
巨大的齿轮有节奏地徐徐转动，钢铁浇注的压力泵每隔几秒喷出大股白花花的蒸汽，顺着一根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青色和紫色透明管子输送出去。远近高低，数不清的精密机械体宛如堡垒一般，悬浮虚空。无数个齿轮机关运转的摩擦声汇合成嘈杂又规律奇特的交响乐。
闵响静止在空中，观赏着这个奇异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他偏了偏头，眼光扫向身旁的陈司。
“还缺少某些关键。”陈司看着最近一座“堡垒”内外好像蚁群般来回移动的机械人，平淡地回答。“‘简单世界’不过几条规则构成，创造‘复杂世界’需要的规则更多。那么多规则能否相辅相成，贯通如一，是‘复杂世界’能不能活起来关键。可他的问题是太过谨慎了，投入的规则太少。”
闵响笑了笑，朝着天空喊了一声：“小鸟——”
齿轮“嘎嘎”作响，虚空回荡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苍白的背景里一个淡淡的人脸慢慢浮现，然后是脖子、肩膀、一双伸出的手腕。那些机械体以及青色、紫色的透明管道仿佛构成了他的眉眼口鼻、毛发血管。唯一不同的是右眼角如同幻影似的蓝黑色花纹。
人脸向他们看来，就像是整个天空微微倾斜了角度。
——什么事？
意念的波动直接在访客的脑海里交汇。
“半年没见你露面，来瞧瞧你还活着不？”闵响笑着说。
——还活着。
人脸从上空望着他们，不同于平时那个看似自闭又或许天真的鸠，这个模样的他眼神透着鄙睨众生的冷酷。
闵响转头，凑到陈司脑袋旁耳语：“我觉得这里缺少的‘某些关键’其实是幽默感。”随即他又对着天空招招手，大声喊道：“小鸟，我脖子酸，下来说话。”
头顶上方，齿轮一样的眼珠转动着，人脸随即淡去。一座机械“堡垒”瞬间移动到他们近前，没有气流波动，长长的自动梯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
闵响和陈司踩着梯子疾速下降，视野里一栋栋形状奇特的机械建筑好似催生的秧苗般飞快拔高。“堡垒”的真实面貌层层拨开，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座宏伟的金属城市。密密麻麻不同形态的机器人在地面和空中穿梭，它们身上来自动力装置“嗡嗡”的鸣响交织的喧嚣，仿如人类都市的鼎沸人声。
自动梯将他们直接送到了一处悬空平台，从这里可以尽览城市泰半风景。恢复常人形象的鸠盘腿坐在椅子上，自顾自把玩着魔方，吝于给他们一个眼神。他的态度看起来冷淡，不过桌几上放置的闵响喜欢的饮料与陈司常喝的茶却表明了主人真实的欢迎。
闵响比照他的姿势坐下，捧着杯子舒了口气。他望向远处半空疾驰的机器人群，仰靠着椅背，懒洋洋地说：“你这个‘方圆’世界比我上次看到的又热闹了点，让我想起了《星球大战》里的外星都市。”
鸠终于抬眼，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目光。
“一部古老的科幻电影，在我的时代曾经风靡一时。”闵响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不过那是我的‘现实’世界的记忆，不是我的。”
鸠不感兴趣地低下头，继续他手里的游戏。
闵响对鸠的反应扯了下嘴角，他和他某方面来说可谓两个极端。从被抓来的那天开始，对于过去的回忆成为保护自我的一种方式。但是即便他们在无休止的“观察实验”中活了下来，也不可能还保持着那个完整的自己。在他们这些成功晋阶“选裔”的幸存者中，闵响是少数记忆保留程度超过50%的，鸠却只剩下不足5%。闵响在构建他的“复杂世界”时，将剩下的多个世纪前的记忆从潜意识里挖出来还原；鸠面对着潜意识中恍如前世的只言片语，干净利落地选择了永久删除。闵响无比珍惜那已经模糊的时光里母亲絮絮的叮咛，而鸠，宁愿彻底遗忘自己的来历。
闵响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在通明的光线下几乎不可见——他和小鸟失去自由前，曾经一样都是八岁，普通幼年男性，正常的23对染色体，平凡的父母，幸福的家。可是现在，谁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
“找我有事？”鸠的声音拉回了他走神的思路。
“你一直待在你的世界不出去，大概没留意，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被‘召见’了。”闵响口吻带着玩笑的意思，但眼底流露出凝重的意味。
鸠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我记得最近的两次深度精神检测，测试时我只能感到一个精神印记。司问了其他人，大家认为测试者应该是同一个，只有一个。”闵响手指弹着杯子，轻松的语气像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陈司的眼睛闪过一抹惊人的光亮，鸠的意识里顿时多了一个由数不清的细小符箓搭建的立体模型。
这是一个精神印记的简化拓印。鸠知道他问什么，回忆了一下，给予了肯定回答：“给我做检测的也是这个精神烙印……只有这一个。”
“……以往给我们做深度精神检测的，至少有两个。”闵响与陈司对望一眼，深吸口气对他说：“其实另外还有些奇怪的迹象，让我们有了一项猜测，但需要证实——你先瞧瞧这个。”
闵响伸出右手，覆上陈司的左手，十指交握。两人闭上眼睛，他们额头上的靛蓝色图纹骤然发亮，空气压力陡然加重。平台周围的机械建筑相继发出阵阵“咔咔”、“嘎吱”的尖利声响，一道道裂痕瞬息浮上表面。几十具离平台最近的机器人倏地解体成破碎的零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扯得四分五裂。
鸠眉头一动，将魔方随手往上扔去。魔方霎时化作半圆的能量罩，把平台恰好盖住。几乎同一时刻，闵响、陈司与鸠三人跟前临空多了一块发光物体，在离地丈许的高度徐徐翻滚。它像是濒临熔化的岩石，周身泛着透亮的火光，不刺眼，却模糊了视线，令人难辨究竟。不过对鸠来说这并不构成障碍。在他眼里，它其实是由许多大小不同、结构古怪的立体符文筑造的集合体。这些符文好似小虫子一样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相互变换位置，但不管它们如何移位，整体形态奇异地始终保持如一。
耳边陆续传来轻微的爆破音，能量罩好似承受着巨大压迫般细细颤动着，表面流窜出黑色的电光。鸠直视着“发光石”，小心地吐出一个词：
“姆亚文。”
“是的。你的精神语言学得好，所以找你帮忙解读。”闵响说。
精神语言超脱了普通语言的规则和功能。顾名思义，它的解读、运用和传播都需要强大的意识为载体，它的交流过程需要大量精神动量的传递。所以尽管他们这些选裔在尚能构建“简单世界”时就已开始精神语言的基础学习，但直到力量提升至能创造“复杂世界”，才算真正能够使用它。
姆亚文是一种精神语言的文字，每一个单字包含了难以想象的海量信息。眼前的“发光石”并非完整的姆亚文，从边缘不连贯的符文结构可以判断，这不过是某个文字的残片。然而鸠注意到了残缺部位内显露出的蓝色结构体。虽然比方才陈司给他看的立体模型复杂得多，但两者有着完全相同的核心构架。
——显而易见，这个姆亚文字的残片不是他们一个两个能独立解读的，而且一不小心可能会惊动其中精神印记的主人。难怪闵响和陈司会找上他。
“……你们怎么弄到它的？”鸠难显波动的眼眸掠过惊讶之色。
“非常偶然，待会儿告诉你。”闵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行翻滚的文字残片，“我们三个的精神动量合起来试试，也许能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鸠无可不无可地点点头，闭上眼，右眼角蓝黑色的纹路泛出诡异的蓝光。
这个世界的平静被倏忽打破。空间震动起来，震感愈来愈强烈，仿若随时就要崩塌一般。许多个齿轮脱离了“堡垒”，朝着无尽的虚空坠去。一条条青紫的管道断开，散落。然后逐渐有“堡垒”发出最后的轰鸣，开裂瓦解。
平台的能量罩在令人睁不开眼的电闪雷鸣中突然爆开，连同所在的金属城市炸得粉碎。小小的平台却像处于暴风眼般完好无损。
闵响“噗”地吐了一大口血，瘫倒椅背上连连咳嗽。他的脸白得透明，面上却带出一丝笑意。身旁的陈司比他好不了多少，对面的鸠更是从椅子滑到了地上。
“我读到了……愤怒、不甘……和绝望的情绪……”闵响喘着气道。
“疯狂的……毁灭的意志。”鸠眼神有些呆滞地陈述着获取的答案。
陈司抹去唇边的血迹，扬起嘴角，轻声说：“我们猜得没错，那些……果然只剩下一个了。”
闵响眼中刹那闪过明亮的光彩——他仿佛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章三十三 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