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饮风沈醉

73、章三十九 预热

　　爱尔莎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两米外办公台后专注于工作的身影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这个角度让她忽然想起了那些提交移民申请的逃亡者等待她提问时的样子，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此刻莫名的局促从哪儿来——坐在办公台后的是她的直属上司，为人最和气不过，对他们这些实习生像长辈一样非常照顾，平日里她来汇报工作也从来没如今天这般拘谨。

　　“爱尔莎。”

　　“是的，先生。”

　　上司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和蔼可亲，却让爱尔莎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好像做错事的学生等候老师训话。

　　“怎么了？”上司轻轻笑了起来，“放松，我亲爱的小爱尔莎，你到底在紧张什么？你昨天说的情况我已经上报了，经过核实后会给你奖励的。当然，就算弄错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认真负责的敬业态度值得肯定。”

　　上司的笑容使爱尔莎的肩膀稍稍舒展开来。“呃，抱歉，先生。”她微微地挪了挪屁股，有点不自在地垂下眼。

　　“我找你来是建议你去做一次职业级异能评定。虽然你还小，综合评定等级低，但你的能力很适合在移民局发展。既然眼下你的能力又有了提升，精细的职业异能测试对你今后的就职有好处——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给你参与评定的资格特批。”

　　职业级异能评定原是正式职员必要经过的评测项目，上司充满暗示的话语令爱尔莎精神一振，“我愿意，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建议。”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小爱尔莎。”上司笑着挥了下手，“好了，去智脑那儿填写申请表格吧。”

　　爱尔莎起身行了礼，兴冲冲地往外跑。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美好的前途所代表的贡献点和给弟弟治病的希望，早就将那个在黄昏城餐厅看到的与记录出入的男人带给她的疑惑抛掷脑后。

　　爱尔莎的背影被重新闭合的大门掩盖，上司背后的墙面忽地颤动了一下，如幻影般乍然消失，显露出一方遮蔽的空间。一个面容俊美、眉眼气质却流转出妖异魅力的红发男子坐在宽大的悬浮椅内，手边两三块光屏闪动。

　　上司站起身，语气恭敬地道：“黑琥大人，这个孩子很敏锐，我想刚才她潜意识察觉到了您的存在。”

　　爱尔莎上司的上司——执政府民政司司长黑琥，环抱着胳臂，薄薄的嘴角细微一挑，出声道：“有趣。”

　　——只是他吐出这个词时，脸上并没有与之相应的表情。

　　“爱尔莎能域值不高，不过从她这次变异的新能力来看，或许有可能……”

　　黑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类似的透视能力者她不是第一个，等她的异能评定结果出来再说——当然，我倒希望她是最后一个。”

　　“那么，关于她发现的那件事……”

　　爱尔莎的上司自然不像手下的实习生意识不到其中的关隘，一个入籍不足两年的新移民出现个人信息与实际出入的概率，绝对不是“疏忽”、“失误”或“巧合”这种轻描淡写的用词能一笔带过的。

　　蜃域对外来移民的审核体系远比实习生爱尔莎所知道的要复杂得多。譬如爱尔莎对米契尔•休斯特的问讯工作其实仅仅是最后一项复核步骤，当她运用自身能力透视休斯特先生能力展示时的能域值，房间四壁的防御网同一时间已将更多更详细的测试数据传送给了智脑。因此想要保留各种“隐私”还能顺利通过移民申请的，相较于对方或许有蜃域领主那等级别实力的可能性，有执政府内部人员里通外和还来得更切实际些——当然，后者可延伸的任何一种猜测都给爱尔莎的上司带来脑袋冒汗的压力。

　　“您看需要上报安全部吗？”

　　黑琥瞅着光屏显示上名为“拉吉夫”的男人的资料，因为爱尔莎的偶然一瞥，他们倒是挖掘出了不止一处疑点。更值得玩味的是，爱尔莎返回幻象之城时，男人在黄昏城预定的航班却是飞往雷城的。

　　“将任何可疑人物或情况呈报安全部是你的职责。”黑琥语气严正，神色却颇有些漫不经心，“至于什么时候上报……毕竟只是一个未成年实习生不怎么确切的发现，你总要考虑一下消息可靠性，不是么？”

　　.

　　蜃域六城之一，坐落于大陆东北部的雷城大部分占地于大自流盆地上，面积约110万平方公里，人口接近200万。城市以东的海岸线有大堡礁为屏障，以北的卡奔塔利亚湾昔日也曾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只是在被人类舍弃后更换了主人，过去最繁华的东部沿海城区成了变异生物的老巢。为此雷城建城前后不仅历经的“兽汐”次数多，与变异生物的战斗也相当频繁，使得雷城公民不免养成了比别的地区更加好斗嗜武的风气。因此雷城各个体育馆是全城最热门的娱乐场所，火爆的竞技赛除了人与人的异能比拼，还经常举行人与兽的现场对决。血腥刺激的斗兽赛和这座城市尖刀式的建筑风格一样闻名遐迩。

　　“狩猎资格测试……”男孩瞄了一眼微型终端弹出的通知，撇撇嘴，咬了一口手里绿油油的芥末果汁冰激淋。他正坐在两座大厦之间弯月型空中休闲广场的一只圆球状悬浮椅上，小短腿不安分地临空晃动。

　　“想玩？”闵响则坐在邻近的另一只圆球，来回眺望着广场上三三两两身边飘着浮动光屏讨论热烈的人群。

　　此时城里为了即将抵达的人类三大洲访问团已经开始实行空中交通管制，但人类与变异人类重要的外交事件显然并不能引起雷城公民更多关注，他们的热情大多贡献给了马上要在玛尔斯体育馆开演的本次狩猎季狩猎资格测试——报名参与狩猎季者来自蜃域各大城市，人数一多总要筛选掉一批，另外也防止头脑发热但能力不足的公民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尤其为报名者进行测试的都是各军□□出的精英，这让好战的雷城市民们趋之若鹜。

　　“唔……反正狩猎季还没开始，干等着也无聊。”男孩口里含着冰激淋说。他面前开启的另一块光屏滚动播放着用领主权限调取的来自军方的测试人员名单，玉石一样肉粉色的眼瞳隐约泛过一圈猩红。

　　——正好试试，和平日子过久了，这些家伙有没有松懈。

　　其实雷城的超级智脑“西施”都已准备好给他们开后门免试通过。可惜作为敢于与目前蜃域最高位的总督阁下对掐至今、并且唯一站在反对者立场上的领主，鬼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闵响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自然清楚身边的男孩在想什么。“随便你。”他顺手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眼神闪过细微的恍惚，“你这个脾气，原本我们都以为朱庇特会是你的导师……”

　　记忆中，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侧头打量着目光充满戒备的小小男孩，左后颈上露出一片巴掌大小繁复如图腾的蓝绿色纹路，若隐若现。

　　“怎么样，朱庇特？小鉴的力量本质倒与你的‘末日’世界有些相似。”

　　“……就算我愿意教他，说不定这小不点儿还不愿意。”男人哼笑一声，“何况，我对有雏鸟情节的小崽子没兴趣。”

　　“——老师！”

　　闵响的注意力被男孩刻意提高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看着他漂亮的小脸蛋好像遭到大人忽视的小孩子鼓起来的模样，无声失笑——有些人仍在眼前，有些人却已永远停留在回忆里。

　　“我的导师当然是您——您不会不要我了吧，老师？”男孩委屈地瞪着他，一副马上哭给他看的架势——然而紧紧握着的拳头正努力克制住心底泛滥的恐慌。

　　“又胡思乱想。”闵响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无奈的语气仿佛纵容。

　　男孩“哎呀”一声捂住头，像被欺负的小动物怯怯地偷瞄着他，小声说：“老师，要不我不去测试了，您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儿……”

　　闵响明白他话里的试探，无可不无可地扯了下嘴角。“我？我要去‘塔耳塔洛斯’，但是现在不行。”

　　“……雷城的地下？”男孩是少数知道地下半城存在的人。

　　“哦。”闵响随意地点了下头，“以我现在力量的没法直接下去，需要先找到‘钥匙’。虽然‘钥匙’会自己上门，但最好还是在狩猎季开始后接触，免得引人注目。”

　　男孩欲言又止。他很高兴老师愿意回答他的疑惑，可又不敢多问。

　　“所以我的事不急，你不用太顾忌我。”闵响摸着他圆脑袋上柔软的头发，并没忘记男孩不是真的男孩。

　　“那老师去过华胥和塞特的地下了？”男孩好奇地眨眨眼。

　　“我已经重新启动了两座半城，倒发觉一件奇怪的事：雷泽域和阿努比斯域的储备能源竟然都只剩下三分之一。”闵响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只是闲聊微不足道的琐事。“对了，小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通天休眠的？”他撇过头，看向如影子般无声无息浮立在一旁的青衣人。

　　进入华胥城地下雷泽域的“白匣子”时，他方才察觉原来通天出蜃域找他之前一直在休眠。而且，远不止十六年。不过通天被下了封口令，除非他去幻象之城完成权限更替才能……闵响的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每次想到这里，自我保护的本能就会终止他的思考。

　　——果然，他还是没有面对的勇气么？

　　男孩低头沉默，半晌僵硬地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通天休眠了，老师。只是……艾莲大人逝世时，通天没有出现了。”

　　闵响点点头，“还有么？你还知道什么？”他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男孩额角渗出冷汗，哪怕独自面对成百上千的铁鼻巨象，他也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还有，艾莲大人去后，辰王大人他……再没踏出过通天塔控制中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