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章五十 呼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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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点23分，01秒。
拉吉夫咬着块奶油曲奇，无动于衷地瞧着立在擂台上威风凛凛的变异狼——或者是变异野狗？谁在乎是什么品种，既然它们长得那么像……他漫不经心地想，倒是它的毛色真不错。
变异狼的体外异化特征并不明显，眼睛在宛如白昼的强光下也亮着绿幽幽的阴冷的反光。它除去镣铐走进赛场的姿态既优雅又傲慢，显然身陷囹圄的处境无法打击它顽固的骄傲。
七级变异兽……拉吉夫扫了眼光屏布告的斗兽信息，牙齿细细研磨着曲奇的碎屑。搁在他腿上的包装盒内，还躺满了大半盒造型可爱颜色可口的曲奇饼。他的目光落在手腕的终端上，闪烁的提示光点旁排列出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
15点23分，32秒。
不要急——他慢慢咽下嘴里嚼碎的食物，木然无波的眼神掠向四周欢腾的观众，眼底忽闪过讽刺的微光——不要急，你们会看到，更盛大的节目。
拉吉夫的座位是单人包厢式的头等位，离擂台很近，视野良好，最重要的是配备了隐私设施。他调整了座位防护墙的设置，不会有人从外面看见他在做什么。
微型终端弹出的光屏在他面前放大，一幅平面的玛尔斯体育馆内部结构图陡然拉开，其上某些绿色发光线条交错的不明位置都被标注了醒目的红色光点。
拉吉夫咽下最后一口曲奇，关上包装盒，右手张开，平覆在盒盖上。屏幕的光亮打散了他脸上晦暗的阴影，照出一副堪比古代宗教绘画上信徒一般肃穆的表情。
15点23分，53秒。
拉吉夫在心里开始倒计时。
六……五……四……
——我只能为您争取五分钟。
三……二……
——那天下午三点二十四分到三点二十九分，多一秒都可能露馅。
一……
——足够了。
15点24分。
在地下的一只老鼠因为变异的食欲大口咬断内部防御网某区域主控管线的时刻，拉吉夫的瞳孔深处陡然燃起两点刺目的白光，让他的面庞看起来有种石雕似的不真实感。
平面图中有一处的红色光点忽地被橙色曲奇饼图标替代了。
“如果成功你也许是救世主，失败的话大概会被当成恐怖分子。不过拉吉夫，你真的考虑清楚了？比起无关紧要的虚名，无论成功或失败，你自己都可能没命回来了。”
“一旦我逾期未归，我的智脑管家会将准备好的遗书发送给您。”
拉吉夫回想起最后那次谈话，专注地看着光屏上第二第三个红点变成了鲜亮的曲奇图标。
“另外，请记住，沦为俘虏也是不被允许的。虽然这次能提供给你的‘曲奇’存货只有十二块，但足以让军务部的盔甲头以及安全部的苍蝇为你无视任何保障公民基本权利的法规。”
“我明白，我有保守秘密的觉悟。”
15点25分。
结构图上闪烁着十多个可爱的曲奇，要仔细看才能从中找到剩下两个孤零零的红点。
成串的汗珠从拉吉夫的鬓角滑下，溅在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他的手掌依然纹丝不动地粘着包装盒，盒盖之下隐于黑暗的小小四方空间，因为无声无息减少到二的曲奇数目而多出了宽敞的空余。
直到光屏图上最后两个红点的领地也被曲奇图标占领之时，紧闭的盒子里一块曲奇也没留下。
拉吉夫的脸色已呈现出一种没光泽的蜡黄，浸透冷汗的头发粘糊糊地贴着额头，憔悴的气色令他看上去像身患重病似的。可是他心情很好，因为他成功做到了连续十二次的“中短距离置换位移”——尽管代价不小。
拉吉夫闭了闭眼，努力平缓呼吸。这个时候他的心率是平时的两倍，体内激素浓度飙升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他的头脑却异常清晰，过于活跃的思维带着类似飘浮感的兴奋。
场内，野蛮又刺激的斗兽起始没多久便迅速进入高.潮。被迫进行生死较量的变异兽们可不会考虑增加观赏性的拖延行为，对于不是抹杀对手就是被抹杀的必然结果，任何没意义的犹豫都是致命的。一声声带着血腥味的低吼高嗥催化了全场的气氛，围观者臻于沸腾的呼喊一再冲破防护墙的阻隔。
拉吉夫睁开眼，他没有看向擂台上变异狼鲜血披身的战斗雄姿，而是望着目力极远处的贵宾席位置。相较于缺乏表情的面容，与之成对比的是他眼睛里犹如古代狂信徒的炙热情感。
“嗷呜——”
这时，杀气淋漓的狼嗥骤然钻入拉吉夫耳中，就像一声沙场宣战的号角。
15点26分。
季生微笑地关注着赛场，就算贴近他的脸十厘米，大概也难以从他的眼神或面部察觉出半点实质上的心不在焉。其实他的意识正通过精神动量的媒介与超级智脑西施的加密频道同调，出于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人身安全的责任心，他曾要求后者监控并随时汇报玛尔斯体育馆内外任何丁点突发状况，包括比如某位观众由于太过兴奋而晕倒引发的小范围骚动。
“……107-A区有观众情绪激动造成精神动量90厘米半径游离，已派人处理。”西施温温柔柔的声音在他脑海播放，“411-g区线路故障，局部防御网失效。系统自检修复失败，派检修员前往初步判断为变异啮齿动物咬断主控管线所致，预计三分钟内修复完毕。”
“变异啮齿动物？”季生将疑问变成文字编码反馈过去。
“从齿痕看估计为小型个体变异鼠类，可能是观众携带的宠物……”西施补充道，停顿了一下，“另外，刚刚接到安全部加密通信，建议监控人员名单增加三人，是否阅读？”
正当季生发送“是”的回答，倏地，一阵来自意识外界的细微但无法忽略的震动，粗暴地打断了他与西施的精神联络。
——赛场内，光屏的时间显示恰好定格在：
15点27分。
空掉的曲奇盒子从男人颤抖的膝头滑到地上，拉吉夫弯下腰，一手死死抓着座椅的扶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克制难以克制的呻吟。身体的肌肉痉挛似地抽动，他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凌乱和模糊的空白。不过经过训练的自控力很快挽回了局面，他迅速清醒，尽管来自躯干的疼痛还在激烈地挑战神经承受的极限。
“呼……呼……”拉吉夫喘着粗气瘫软在座椅内，斜眼看向面前静止不动的光屏，平面图上十二个跳骚一样活泼的蓝色曲奇图标，为他的眼底染上了点点凌厉的愉悦。
——这十二枚“约翰曲奇”可比他吃的奶油曲奇“美味”多了，有着名为“破坏”的独特风味。此类体积小、便于隐藏携带、具备更精细单位定点定时性能的异型炸弹，还是十多年前蜃域军队淘汰下来的型号，不过用得好照样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价值。
这时扎刺人心的狼嗥随着第一声埋于地面的沉闷爆破音戛然而止，擂台上闪过的灰白色残像重又与真身重叠——变异狼停下脚步，合上原本咬向对手气管的口齿，偏了偏头，竖起耳朵，警觉的目光扫向擂台下方的隔离通道。那种好像闷雷又像是极遥远地方的海啸撞击地面传来的超重音，从它身后的左右两边分别突入，一阵接一阵，以匀加速的节奏最终在贵宾席下方猛然交汇。
地面的皲裂瞬息伸入擂台，灰狼向后瑟缩了一下，又退了两步保持平衡。它直起脖子目视前方，一双凉幽幽的眼睛，倒映出下方失去了大半支撑、几近悬空的巨型舱式看台。
15点28分。
电子锁铐突然解除的提示音很快被变异兽们横冲直撞的骚动掩盖。用以制造气氛的五彩光烟在观众席上弥漫开来，朦朦胧胧的形色近似刚出锅的牛肉面上蒸腾的热气。
欧洲官方特使雷纳德•布兰德先生怀疑自己老了，未免消受不起年轻人层出不穷的花样——当擂台上灰白皮毛的野狼尖齿咬穿对手的喉管后，外围兽闸毫无预兆地放出更多变异兽的“意外”程度尚不能撬动欧联副秘书长阁下的半根眉毛，然而紧跟着出场的斗兽者队伍那满身油光发亮的扮相，实在太挑战他对低俗品味的忍耐底线了。
还是说改变了基因的异种连审美都异化了？布兰德先生心里闪过稍许不屑的嘲讽，掏出烫得极为平整的手帕，像古老年代的绅士那样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珠，以便给他收敛不悦情绪足够的缓冲时间。
“真不错，你们的表演很有……新意。”他飞快想出一个代替“胡闹”的词，用礼貌的表情回应邻座蜃域领主的微笑。
“这也算是雷城的民俗，是为了纪念早年建城时期的先辈们为了给后代留下安全的生存空间，不惜鲜血和生命清剿变异生物的崇高奉献。”季生临时杜撰着雷城市民从未听说过的解释，同时一心二用在意识里接收西施的即时汇报：
“爆炸发生在毗邻擂台兽道的Pa24物流管道，用于运输在押变异兽食物和医疗器械，已发现两名伤者，为场馆工作人员。尚无死亡报告。
“擂台兽道受损63%，已有超过15头变异兽脱离控制。
“贵宾席主支撑结构受损75%，预计三分钟后塌陷……”
敷在季生脸上温和亲切的笑意渗不进眼底，脑海里模拟的轻快语气却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锐利。
“西施，启动第二套应急预案。帮我通知克里斯托夫，我最多演十五分钟的戏，让他尽快安排人类使节团安全离开，注意别让他们起疑。还有，包括安全部通信增加的三人，对所有名单上须监控人员进行出行限制。”
季生侧头向近旁的特使先生解说起场内正忙着围追堵截变异兽的异能者们，上蹿下跳中表现出的种种能力——哪怕实际上反映在他视野中的景象与他的表述迥然各异：
擂台内外及场地内圈关押斗兽的兽闸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最前排的看台基座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但论严重程度都及不上负载着贵宾席数十米长的舱式看台的支撑体，自下往上出现的大面积缺口。
从外面看，整个贵宾席根本就已经临空悬浮在了离地十米的距离！
那是季生的力量。几乎在“意外”发生的刹那，他的“世界”便将贵宾席单独包含了进去。因此除了开始第一次不明显的震动，他的人类客人们全然不曾察觉任何异样的动静，当然也看不到渲染气氛的五彩光色背后，真实的狼籍和混乱。
但这种来自普通观众的混乱也未持续太久，季生没有进一步打开他的“世界”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看台上一片片或强或弱的防护罩，以及很快出现的、观众自发组织起来的对慌不择路跳上看台的变异兽的围剿，足以支持他的自信。
这时自然没人再去留意曾经为人瞩目的焦点——几分钟内失宠的变异狼敏捷地跳出擂台，抖了抖身上爆炸时激起的尘土，亮出灰白中泛着银光的毛发。它悄无声息地奔跑进看台下一个隐蔽的缺口，在匿入安全的阴影之际蓦地回头，定定地注视贵宾席的方向。
“呜嗥——”
一声悠长的狼嚎定格在15点29分。
转眼场馆内已不见了变异狼灰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章五十 呼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