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大唐昭仪

15、第 15 章

　　“哎，哎，轻点，轻点，好痛的呀！”
　　“活该！我看啊，还应该伤得再重些，让你受点苦，吃点教训！不然啊，你就不会长记性！下次看你没事还去不去惹事！”
　　“喂，我的秋霞好姐姐，不要这么说好不好？这怎么能叫惹事呢？妹妹我这明明就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既然被我碰上了，难道让我眼看着公主她被人那样当成挡箭牌不管么？”
　　“别往自己头上戴那么好听的高帽子！这是老朱家的家事，你不知道么？那黑衣女子摆明了就是前朝建文帝的人，明明就是来报家仇国恨的，皇上这些年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做了多少缺德事，早晚会有报应！就算那黑衣女子多杀几个，我看也没什么不妥！你一个外人平白的跑去掺和什么？”
　　“嘘嘘……我的好姐姐，我求求你了，我任你骂，任你打，随你怎么折腾我，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不好？可我求你千万不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不然被外人听见了，可是要命的呀！……哎呦，疼，疼……姐姐，你可下手轻点呀！我这一层皮都快给你揭起来了！你是包扎呀，还是揭我的皮呀！”
　　瑶衣将袖子捋得高高的，将一只受伤的手臂插在腰上，让秋霞替她料理伤口。听着她的好姐妹在不停地数落着自己，她瘪着嘴，显然有些不服气，可却碍于秋霞的“雌威”，只能乖乖的坐在自己房里，听凭秋霞仔细的替她上药、换药、包扎伤口。她的手肘处还有手臂上都有好几处破皮和擦伤，那些又红又紫的伤口出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更是格外的触目惊心。
　　“坐好，别动！……我是真恨不得揭了你的皮呢！瑶衣，我认识你五年了，竟然还不知道你看起来挺文静的一个丫头，怎么会那样的胆大包天！居然还有那样的江湖手段！可以啊！你可真是什么地方越危险，你还越喜欢往什么地方去！我可告诉你，运气不会总这么跟着你的，你再这么胡闹下去，说不定哪天被人灭口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是，是，我知道了，秋霞，你就别再念了，我都被你念了好多天了！我这不是没事嘛！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夸我有胆有识呢，怎么你就不能夸夸我呀！”
　　“我不夸你你都得意成什么样了，要是我再夸你，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了！还夸你呢，连骂你还都是客气的呢！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看着你头也不回的撒欢似的跑了，我担心你，可又没胆子跟着你去，要是真这么不管你，心里还觉得对不住你，我这心里难受的什么似的，也不敢走远，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事，就只能生生地在那太和殿外等了你一夜啊！小没良心的！”
　　“哎呀，我的好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皇上赏我的那些东西我都不要，我都送给姐姐好啦，就当是妹妹我给你压压惊的赔罪之物，你就饶了我这回嘛！”
　　瑶衣舔着脸，嬉皮笑脸的凑到了秋霞面前，抱住了她的腰，呵呵的讨着饶。秋霞将瑶衣的袖子放下，然后瞪了她一眼，用尖尖地手指用力的戳了戳她的额头，含笑着道：
　　“去，去，去，油嘴滑舌的，我才不要那些东西，皇上送你的，你自己收着就是。我嘱咐你啊，伤口这几日都不能碰水啊，不然化了脓，受了感染，伤口总不好可别再来找我啊！”
　　瑶衣笑着站了起来，活动活动了自己的手臂，觉得伤口已经不太疼了，于是高高兴兴的就朝秋霞的脸上亲了一口，乐呵呵地道：
　　“秋霞，你对我真好！我这伤啊，多亏了有你帮我呢！”
　　秋霞收拾着桌上换下来的纱布，抬头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的笑道：
　　“这宫里，恐怕对你好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哦！真是个好命的家伙！”
　　“嗳？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孙姑姑，还有芳姐姐她们么？”
　　“嘿嘿，傻丫头！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倒在行，怎么这事反倒迟钝的紧！”
　　“什么呀，说一半留一半的，听不懂，觉着累！”
　　“知道那天上咱们这来宣旨的人是谁么？”
　　秋霞忽然故做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凑到了瑶衣的面前，贼兮兮地笑看着她。
　　“知道啊，那不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郭大人么？我和他上次出事的时候就见过，他还使劲的要带我去见皇上，我好说歹说，死活不肯去，所以他后来就一个人去了呀。”
　　“难怪老人总说，傻人有傻福。小瑶衣，你呀，还真是有福的人啊！”
　　“啥？我这样的人还有福？成天要伺候人的奴婢还会有福？真要是有福的话，我就该托生到一户大户人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姐了。哪儿还会在这里嘛！”
　　“我们做奴婢的，谁愿意成天的伺候人？哪个不想有朝一日能出头？谁不想翻身做主子？可进宫这么多年，我们这么多人里，你见过有谁有机会晋见天颜？有谁得到过什么恩宠么？你倒好，都立了功了，人家指挥使大人一心要带你去见皇上，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步登天，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就是这样好的机会，别人一辈子说不定都遇不到的机会你都不要，死活地要做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你说你不傻，谁傻？”
　　“可我就是不想见皇上嘛！其实我挺怕他的，只要一想到他杀了那么多人，我的腿肚子就发软呢！还请什么功呀，那样的功劳我宁愿让给指挥使大人，他喜欢他拿去就是。再说当初我救公主，也不为拿什么赏赐，请什么功的嘛！”
　　“所以啊，我说你傻人有傻福嘛！你知道么，我从那天指挥使大人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好象看上你了！”
　　“啥？啥？啥？你疯了啊！你可别再胡说了，我的好姐姐，成天的信口胡诹，万一真被指挥使大人听见了，小心他一剑挑了你！”
　　瑶衣听到秋霞这番近乎荒诞的说辞，几乎失笑，她连连摇头，朝秋霞做了几个鬼脸，就要进屋去做事，却不料被秋霞一把拉住，道：
　　“你可是不信？我说几个证据来给你自己听听！那日指挥使大人一进屋，还没说话，那双利眼就在你身上脸上来回的扫，那种眼神绝对的热烈，绝对的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还有，他宣旨的时候，除了读旨意，他的眼睛根本不看我们那么多其他人，就只看你一个，你走到哪里，他看到哪里，你笑他也笑。
　　好，如果你还不信，我就说一个铁一样的事实来，看你还信不信！如果他不是看上你，怎么会特意在皇上面前花费了很大的唇舌来描述你救公主的过程？如果他不是看上你，怎么会替皇上为你请下这许多的奖赏？如果他不是看上你，怎么会放着你甘愿不要的功劳，不自己揽上身，而是全部要给你，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女官？最后，如果他不是看上你，为什么象是宣旨这样的小事，会由一个堂堂的指挥使大人来做？他以前根本从来不管这些事情的嘛！
　　瑶衣，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看上了你，还会有其他什么原因？你倒是想一个告诉我！象他那样的地位，你觉得他有必要迂尊降贵的来讨好一个小婢女么？他那样的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话，还让你可以好好的在尚宝监里静养休息，你说，他不是看上你，又是什么？”
　　瑶衣听完秋霞的质证，楞在当场，她的脑海里完全是一片茫然，可能么？不可能啊！那天她与指挥使大人说话时，没看出来那指挥使大人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和意思啊！她倒是觉得那指挥使大人没准对那位小公主有点什么意思，因为她看见当小公主的脖子被那黑衣女子的刀勒出红血印的时候，指挥使大人的眼睛似乎眯得更凶狠些，牙齿咬的腮帮子都绷紧了。退一万步说，自己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堂堂指挥使大人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完全没有可能的嘛！
　　可秋霞说的话，好象又不是没有道理，想来想去，这倒真是让她也有点迷糊了。到底指挥使大人是为了什么如此待她呢？瑶衣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其实，遇上这样的事，换做旁人说不定真要欢呼雀跃，可她心里根本没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好事情，反倒是觉得是麻烦一桩！她开始担心，如果事情真的如秋霞说的那样，那么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日子里，她的麻烦要开始源源不绝的来到她的身边！
　　毕竟当初她进宫的愿望，就只是想要过的平静的生活。被人瞩目，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角色，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经过这些年在宫中的历练，她知道，太过张扬在宫里的下场是可悲也是可怕的，而低调处事，才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保障。陈芜那夜在金水桥畔对她的嘱托她一刻也不敢忘，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她死活不愿意去见皇上的最重要的理由。
　　“秋霞，你这么说，简直是要折煞我呢！人家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啊，皇上的亲信，年纪轻轻的，手里就掌握着那样重要的权力，南北镇抚司也都归他管，他要找姑娘成亲，只要跟皇上一开口，咱们大明朝里，天仙一样的贵女都要抢着嫁他呢，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我啊！他要真找上我，可也太不开眼了！”
　　“那可没准，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说的清呀！没准他还就好你这口呢？他可是咱们大明朝里武功和本事手段都高强的人哦，你跟着他呀，包准没坏处！虽然说人长得有点凶悍，可架不住万一人家面冷心热呢？你没瞧见那天他瞅你的眼神么？真没眼力界儿！”
　　瑶衣哈哈地笑了起来，转身拉着秋霞的手，眨着眼睛揶揄她道：
　　“秋霞，我没听错吧！听说这位郭大人当年可是从建文帝那儿投诚到皇上这儿的哦！你不是最看不上那些投诚的人么，怎么居然现在一个劲的猛夸他呀，尽说他的好话，敢情……是你自己春心动了，看上他了吧！我很大方的啊，你要的话，尽管拿去就是！我无所谓的啊！”
　　秋霞被瑶衣这么一开玩笑，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双颊立刻绯红了起来，她跺了跺脚，做出要撕瑶衣嘴的架势，笑骂道：
　　“好你个臭丫头！真真是没良心的家伙！活脱脱一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姐姐我既没你这么标致的小脸蛋，也没你那样窈窕的身材，这辈子是没指望找上什么王孙公子了，却也一心为你打算，见你有机会脱离这深宫，本指望着你若是有出头之日，姐姐也能跟着你沾沾光，好啊，你不领情，反倒笑话起我来了！你等着，明天看我还帮不帮你上药！”
　　“哎呀，哎呀，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是我嘴坏，是我不好，是我惹恼了我的好姐姐！”
　　瑶衣搂着秋霞的肩膀，将头靠在她的肩窝里，甜甜地撒起娇来，嘴上自然也是象抹了蜜似的说着甜死人不偿命的笑语。秋霞比她大两岁，虽比她晚进宫一个月，但却是她在这个宫里，除了孙姑姑之外，最亲密的人。
　　她一直以来都将秋霞看做是自己的姐姐，很多时候她总是依赖着秋霞，心里有苦朝她诉，心里有乐也告诉她，而向她撒娇，这对从小失去亲人的瑶衣来说，是最令她感到甜蜜的时刻。
　　秋霞微笑地抚着瑶衣柔顺的黑发，与她的头靠在一起，静静地沉浸在这姐妹情深的温馨氛围之中。过了许久，秋霞直起身体，握住了瑶衣的手，很认真的说道：
　　“瑶衣，我不与你打诳了。你好好听我说。人与人是大大的不同的。有些人看似正人君子，但在背地里却干些令人齿寒的勾当；有些人看似浪荡不羁，但内心却忠贞不二；有些人看似声名狼藉，但那却也是不得不用以自保的一种手段；更有些人面上总是平静无波，但内心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起伏难平……
　　好妹妹，人有太多种，每个几乎都不一样，不能简单的从一个人的外表、单凭外人的传言就去断定一个人的优劣，而是要靠你的心去感受，你明白么？那位指挥使大人的故事传言有很多，有说他好的，也有说他坏的，通常越是有争议的人，越是证明他的品格独特，我们也就越是难以看清他的真面目。到底他是好是坏，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去判断，不能人云亦云。
　　你与我情同姐妹，这些年来，我也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没进宫前，我也有个象你这么大的妹妹，也是如你一般爱笑爱闹，可惜她早早的过世了。所以进宫之后，我见到你，总觉得亲切，就象是我妹妹又陪在我身边一样。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身边能有个人说说真心话！
　　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为自己筹算，为了出头，为了做主子，干出些害人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这些年来，你却从来不为自己打算，一味的替别人想，将机会让给别人，我都替你担心今后万一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这次的意外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命运的转折。同样，对你来说，也是一个转机！指挥使大人的事情如果是真的，对你来说可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就算你没什么攀高枝的想法，但总要找个能保护自己的法子。如果指挥使大人真看上了你，至少今后这宫里就没什么人敢欺负你，至少你有了他这么一个大靠山，也不用担心日后生活无着！
　　瑶衣，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的把握住这次机会，我不会轻易的让自己活在危险之中！你懂了么？”
　　瑶衣怔怔地点头，但内心的惊讶却是大大的冲撞着她的思维。过去，她很少听见秋霞用这样严肃的口气与她说话，更是很少看见她会用这般郑重的表情看着自己，象是在企求，又象是在嘱托。
　　秋霞说的这番话，与她平时卤莽冒失，甚至大逆不道的口吻几乎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就象是一个经历过苦难的劫后余生之人，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警戒着旁人，提醒着来人不要再犯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
　　过去，她从来没有问过秋霞的身世，因为来到宫中的每个宫人，背后都有着一个辛酸而悲苦的故事，每个人的命运都太过凄凉，一提起那些往事，每个人的脸上都会带上几分凄哀之色。
　　现在，听着秋霞说起这些充满了伤痛和感慨的话语，她不禁开始猜想起来，到底秋霞的身世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呢？

　　陈芜手中拿着一盒上好的舒痕胶，神情木然地站在屋檐下，双腿如灌了铅般的难以迈动一步。屋里姐妹俩说的贴心话，会是那样巧的被想来探望瑶衣伤势的他听到，在一个安静的秋日午后，他听得是仔仔细细，听得是完完整整，听得他浑身上下如同被人浇透了冬天里的冰水一般，寒意透底。
　　原来宫中近日的传闻不假，原来他心里隐隐的直觉并没有错，原来，那指挥使大人果真是看上了瑶衣，原来，瑶衣这几日一直没有去他那里，就是这个原因，她也是动了心了吧……
　　瑶衣，瑶衣，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是不是一个无耻的小人，否则为什么我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觉得自己心痛不已，心慌意乱，心急如焚！我竟在自己心里希望你不会离我而去！我竟希望你会拒绝那人人称颂的指挥使大人，我竟希望你能永远的陪在我身边，与我共度余生！
　　我知道我不应该，我不该阻拦你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请求你留下来，留在一个象我这样无用的阉人身边，我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是何其的荒谬，何其的下作！
　　指挥使大人是何等样伟岸的男人，他有着天下间所有女人都向往的东西，名誉、地位、金钱，乃至手段，他可以给你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可以给你婚姻，给你子嗣，给你作为一个女人该有的所有的东西！你跟着他是会有幸福的，你是应该跟着他的！
　　而我，一个阉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一个卑贱的宦官，一个早已亡了国的王子，一个背负着太多苦难的苦命人，又怎么配拥有你呢？你那样美好，在我心里就如同夜空中的明月一般，令我无法忽视你的光芒，令我自惭形秽，令我不忍亵渎，又怎么能与我这么一个深陷沟渠之中的人在一起呢？
　　明月照沟渠，是天下间最为令人叹息的遗憾了！所以，我不能那样做，我而今能做的，只能是永远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你，守护你，只要能知道你过得快乐幸福，我也就能无怨无悔的在这深宫之中过完自己的残生了！
　　陈芜眼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心如刀割一般的将那舒痕胶轻轻地放在了屋外的窗沿下，再次凝视了一眼瑶衣住的屋子，便迈着沉重的步伐，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