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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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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妱是在万鲤湖边找到兰珏的。
她还是一身粗麻陋衣,穿得比公主府的洒扫丫鬟还不如。
沈明妱面露不愉:“她们没给你裁制新衣吗?”
她们指的是公主府的针工局,负责沈明妱和府里上下一干人等的四季衣服。
兰珏正蹲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喂鱼,湖里的锦鲤显然是不缺吃食的,一条条胖的像球,对她丢下的鱼食并不感兴趣。
她正兴致缺缺,准备找些其他乐子,冷不丁听到沈明妱的声音,一脸惊喜地回头,只见她一身素白的锦缎,头戴帷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带帷帽遮脸,但兰珏并没有多问。
她笑容明亮,无所谓道:“你还没醒时,绣娘们就给我裁好了衣裳,只是那些衣裳又漂亮又华丽,我这几日要育新种,穿那么好的衣裳下地岂非可惜了。”
沈明妱微微一笑:“府里针工局是按宫里女官的规制为你量体裁衣,形制难免繁琐些,你若觉得不方便,只管让她们按你的心意来,无需在意所谓的宫规。”
兰珏并没有立马谢恩,心里有些奇怪,这位新东家待她好的有些过分了。
她比任何都清楚,在这个女人名节比命还重要的时代,她有一位以淫佚之罪被休的母亲,就注定她名声尽毁,若非她父亲兰承荣胆子小不敢杀人,只怕她早就被一根白绫勒死。
她想不通,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尊贵公主,为什么会向她这种名声败坏的人抛出橄榄枝?
她身无长物,更没什么经世之才,总不能是这位永乐公主看她可怜,所以日行一善?
沈明妱看出她眼底的警惕,却不以为意,只道:“也许你不相信,我在遇见你之前,做了个梦。”
兰珏露出几分好奇。
沈明妱忍着笑,道:“我梦见你在不久将来的变成农桑娘娘,手一挥,地里就长出能亩产千斤的水稻!”
她故意说得夸张,语气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真的吗?!”兰珏眼睛更加明亮,“我真的种出了亩产千斤的水稻?”
她没有一丝犹豫就相信了。
对兰珏而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既然这世上能有她一个奇迹,自然也能有其他奇迹。
那位起死回生的驸马不也是奇迹吗?
她能来到这个时代,驸马也能死而复生,那多个能预知未来的人也算不上离奇。
还是这么好骗,沈明妱强忍着笑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一定能成功!”兰珏兴奋的手舞足蹈。
沈明妱走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模样蹲在湖边,笑得眉眼弯弯。
兰珏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抛入湖里,“噌”地站起来。
“我不能再浪费光阴了,我现在就回去育种!”
沈明妱一把拉住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我许你的二十亩田还没落实呢。”
沈明妱伸出手指,顺着万鲤湖指了一圈,道:“只要是在府里,你看中哪块地就说,我让人给你造田。”
兰珏的瞳仁剧烈颤动两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说要在公主府里造二十亩田出来?”
沈明妱含笑点头。
兰珏:“!”
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这几日没少逛公主府,这座园林比她想象中的皇家园林还要恢弘壮丽,园中三步一景,若要造田,只能毁景。
“可是……”兰珏有些迟疑:“你这园子这么漂亮……”
毁景造田,着实可惜。
沈明妱却道:“你知道亩产千斤的水稻对天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兰珏沉默了一会,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你能种出亩产千斤的水稻,大雍百姓将再也不用受饥馁之苦,别说只是在府里造二十亩田,就算要把我整座公主府都夷为平地,也值得。”
兰珏感动的热泪盈眶,她的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金灿灿的、比人还高的禾穂。
她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就想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再也不用挨饿。
兰珏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和柳青知对着公主府的图纸比比划划,最后终于在万鲤湖旁圈中二十亩地,这块地高低错落,正好分成两部分,低洼处可以造成水田,从万鲤湖引水也方便。
只是高处假山林立,比较麻烦,但胜在土壤肥沃。
沈明妱手一挥,大把银钱洒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凑齐了造田所需的泥瓦匠。
兰珏执意要在现场监工,沈明妱无奈之下只能由着她。
毁景造田的动静不小,一开工就惊动了左右邻里,他们纷纷派人上门询问详情。
沈明妱用一句“本宫不满意园中景致,故而让人重新修建。”将人统统打发。
收到回复的皇亲贵胄们不由咋舌,陛下将公主府修得比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还要豪华,永乐公主还觉得不满意?
沈明妱草草用完午膳,觉得困倦的很,正要午歇,柳青知急匆匆地求见。
不等沈明妱问他,他直接开门见山:“殿下,白校尉手脚被人打断了!”
沈明妱先是不敢置信,她才从白府回来,白清远虽然身负重伤,但手脚都还好好的,怎么会——
继而神色一凛,难道是徐彧出手报复?!
白清远手脚俱被折断,不能随便挪动,否则会伤上加伤。
沈明妱立刻派府里擅长接骨的太医去白府,只要能治好白清远的断骨,再名贵的药材都无需吝惜,若是公主府没有,就去宫里太医院要。
沈明妱呆坐在榻上,露出些许不忍和愧疚。
是她连累白清远。
她被前世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忽略了刺杀未来的北境战神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她忽然觉得疲惫的很,倚榻扶额,想想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简直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既幼稚又任性。
她真该好好想一想,到底该如何稳固大雍江山。
其实自重生后,她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心底沉浮着一个念头——
杀了徐彧,真的能阻止大雍江山倾覆吗?
前朝戾帝暴虐,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尚且挣扎十三载才被太祖皇帝攻入京都。
可徐彧颠覆沈雍皇室,只用了数月。
除了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沈明妱想不到其他理由。
天命……民心……
徐彧死了,天命就真的能重归沈雍皇室吗?
前世,林相推举的嗣君是宁郡王府世子沈誉隆。
那个被徐彧吓得从龙椅上滚下来的沈誉隆,胆小怕事,还不如她这个女流之辈。
如此新君,真的会是民心所向吗?
沈誉隆的祖父,先宁亲王,与沈明妱的皇祖父——先高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宁郡王一脉,与她这一脉血缘最近。
父皇无子,只能从宗室中过继嗣君,那就绝避不开沈誉隆。
即便不是沈誉隆,另换一个,就一定是位明君吗?
沈明妱轻轻揉着酸胀的眉心,意识渐渐模糊之时,她忽然想起了庆阳公主。
明明只是公主,却大逆不道,敢觊觎皇位,最后兵败被诛。
好好一个公主,不安然享乐,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争皇位。
满朝文武,皆是须眉,岂会屈居一介女流之下?
沈明妱出身皇室,对这位庆阳姑祖的了解比外人多几分。这位深受太祖宠爱的庆阳公主,即使兵败也不肯屈膝求饶,临死前剑指同胞兄弟,笑得猖狂。
“这天下有一半是我打下的,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就要屈居你这废物之下,我不服!”
说完,当场自刎而死。
意识彻底沉寂前,沈明妱耳边似乎听到庆阳公主死前的呐喊。
振聋发聩。
*
大兴宫,太极殿。
徐彧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
明德帝瘫坐在高座上,气喘吁吁,一副刚受过刺激的模样。陈让心惊肉跳地拍着他的后背。。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明德帝颤抖着手指着徐彧:“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徐彧叩首:“回陛下,臣父亲徐国公所中之毒,与先武帝当年所中之毒,是同一种。”
明德帝剧烈喘息,猛地咳嗽两声。
陈让慌了神,大声嚷着叫太医来。
明德帝一边喘息一边摇摇手:“朕无碍,不必叫太医……”
徐彧抬头,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半截断箭,锋利的箭头上淬着幽幽的蓝光。
明德帝有些艰难地转头看了眼陈让,陈让忙疾步走下高台,伸手去接徐彧手里的木盒。
徐彧却避开他的手。
“陛下,”徐彧道:“箭上有毒,恐伤龙体。”
陈让回头看明德帝,明德帝倚在龙椅上,半晌才道:“去把赵恩泽喊来。”
先武帝死于毒杀一事,是皇室秘辛,并无多少人知道。
对外只说先武帝是御驾亲征时负伤,因伤而崩。
除了明德帝和赵恩泽实情外,还有当年随侍先武帝御前的先锋将军,如今的徐国公,也是知情人。
一国之君被毒杀,真要追究到底,只怕大雍要血流成河,先武帝仁慈,只处决下毒的人,并未牵连。
明德帝的手覆在面上,眼泪滚滚而下,他声音哽咽道:“皇兄当年何等英明神武,竟折在阴毒诡计中,更没想到,还有人要用同样的手段迫害我大雍肱股之臣!”
“查!”明德帝对徐彧道:“给朕彻查!一旦查清是何人所为,不必上报,直接诛九族!”
徐彧俯首领命。
赵恩泽进殿时,刚好听到明德帝要诛人九族,他心中一惊。
他侍奉明德帝多年,对明德帝仁善的性情再清楚不过,日常连踩死只蚂蚁就要愧疚许久,更别说诛人九族了。
每年各地呈报的死刑案,明德帝都会亲自审查,生怕有冤。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陛下如此震怒?
赵恩泽跪到徐彧身后。
陈让万分小心地拿过徐彧手里的木盒,放到赵恩泽面前。
明德帝道:“你看看,箭上的毒,和先武帝当年身中之毒,是否一致?”
赵恩泽听到此事涉及先武帝,顿时明白了陛下为何如此暴怒。
陛下当年只是个平庸不受宠的二皇子,是先武帝这个兄长为他据理力争,硬是争来了亲王爵位,更以兄长的身份亲自操持陛下和先皇后的婚礼。
兄弟和睦,也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先武帝英年早逝,还是无后而终……
事关先武帝,赵恩泽不敢怠慢,忙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卷棉布,隔着棉布举起断箭,细细端详片刻后,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些透明液体滴在箭头上。
当箭头缓缓渗出血一样的红色时,赵恩泽的手剧烈颤抖,差点没拿稳毒箭。
他小心翼翼地将毒箭放回木盒里,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开口:“回……回陛下!此毒正是先武帝当年所中之毒!”
“驸马,这毒箭从何而来?”明德帝缓缓放下覆面的手掌,露出疲惫又苍老的脸。
徐彧道:“回陛下,此箭是十年前从赵兴将军的遗体上找到的。”
“赵兴……”明德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徐彧提醒道:“赵兴赵将军十年前,为臣的父亲挡箭身亡。”
明德帝终于想起来了,听说徐家后来还收养了赵兴的遗孤。
“陛下!”徐彧忽然行了大礼:“此毒再现天日,说明当年的幕后真凶还未伏法,臣恳请陛下,允臣前往北境调查真相!”
“这……”明德帝有些犹豫:“你和公主新婚不久,你又才死里逃生……”
徐彧伏地不起,一再坚持。
“罢了……”明德帝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便去吧,只是走前要与公主交代清楚,以免她为你担忧。”
徐彧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妱妱真的会为他担心吗?
“到了北境,以你父子二人的安危为重,此毒虽然阴损,但太医院研制多年已经掌握了解毒之法,朕已经派太医赶去北境,你无须过于忧心。”明德帝殷殷嘱咐:“临走前,别忘记和公主说一声。”
“是!”
徐彧领旨后即刻出宫,等他赶到公主府时,刚好看到沈明妱为白清远上药的一幕。
白清远四肢被夹板固定,上半身脱个精光,只着亵裤,甚至连亵裤都从膝盖上方的位置撕开。
白清远服下麻沸散后在昏睡中也不让任何人触碰他的身体,只要有人碰他,就剧烈挣扎,太医恐他挣扎时会造成断骨挪位,届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让他的四肢恢复。
尤其他口里还一声声念叨着“殿下”。
沈明妱的心中的歉疚越重。
她不顾反对,亲自为他涂上续骨膏,说来也怪,沈明妱为他涂药时,他忽然就平静下来,连呼吸都平稳不少。
太医则趁机用夹板为他固定断骨。
徐彧到时,沈明妱正在为白清远右腿最后一处断骨处上药。
她一抬眸,就看见徐彧宛若修罗恶煞,浑身弥漫着戾气,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她。
沈明妱:“?”
她的侍卫和府兵都死完了吗?谁允许徐彧进府的?
柳青知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脸为难地看着沈明妱:“驸马有陛下的亲笔圣旨,臣实在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