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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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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直以为沈明妱会问图纸上的内容,却不想她问的是图纸上没有的。
纵然他将三十二张图纸烂熟于心,可图上没有的内容,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深知大势已去,再无法将疯癫不孝的罪名安在梁修筠头上,杀女之罪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辩解。
他当即跪在水渍中求饶:“陛下!臣一时糊涂啊!”
“住口!”明德帝极为失望:“世上怎会有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父亲?强夺亲女功劳不说,还意图杀人灭口!”
梁元直拼命磕头认罪,口口声声愿受任何处罚。
沈明妱的嘴角微启,逸出一丝冷笑,父杀女,不过被发配边疆修筑城墙,至多六年便可结束刑期,更何况梁修筠未死,梁元直不会被顶格处罚。
梁元直认罪认得这么快,不就是觉得杀女案最多只会让自己被罢官吗?
群臣虽然不齿梁元直小人行径,但对梁修筠御前告父更加不满。
御史大夫孙新当即出列:“陛下,臣以为梁元直杀女一案当受律法惩处,然自古以来,父为子天,有隐无犯,梁修筠身为女儿,御前告父,罪在不孝,请陛下治梁修筠不孝罪,以儆效尤!”
又是孙新这个匹夫!前段时间参她不睦夫,如今又参梁修筠不孝父,合着在他眼里,为女为妻就该逆来顺受。
沈明妱再次挡在梁修筠面前,直视孙新:谁说梁姑娘御前告父了?”
孙新一张黑脸当即皱成一朵菊花,这永乐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
他竭力维持身为文官的风度,不卑不亢地道:“众臣亲眼看见梁修筠御前告父,殿下何必为她遮掩?”
沈明妱冷笑反问:“本宫为何要为她遮掩?”
说着她面向明德帝:“父皇,御前控告梁元直的分明是儿臣,梁修筠只不过是受害者罢了,何来御前告父一说?”
“殿下你——”孙新面皮涨红,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众人这才想起来,永乐公主带着梁修筠闯入金銮殿时,确实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告梁元直,真论起来,控告梁元直杀女的确实是永乐公主……
沈明妱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拉扯两下,她回头看去,梁修筠面容雪白,正拉着她的衣袖,沈明妱以为她害怕,忙安慰她:“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将不孝的脏水泼在你身上。”
却不想梁修筠摇摇头,拿起书案上的纸笔写下一个字,然后递给沈明妱。
沈明妱接过一看,却见是一个“认”字。
沈明妱脸色微变,一把抓住她细弱的手腕,将声音压的极小声:“你发什么疯?我好不容易帮你伸冤脱罪,你还要自己认罪?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梁修筠扑通一声跪在沈明妱脚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再抬起头时,眼泪已经干涸,眼底只剩下坚毅之色。
沈明妱有些恼意,她冒着被群臣弹劾,被父皇责罚的风险闯入金銮殿,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让梁修筠清清白白地脱身吗?
她在入宫的马车上答应过梁修筠,会派人寻到梁修筠的外祖母和舅舅出面,掀出梁元直杀妻一案,只要梁修筠不是首告,便不必担上不孝的罪名。
梁修筠何必非要给自己惹来牢狱之灾?
她却不知道,梁修筠根本不信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她母亲的死并非全无疑点,当年她舅舅也曾上门质疑,目的却不是为亲妹伸冤,他离开梁家时怀里塞了满满当当的巨额银票,妹妹尸骨未寒,他却笑得欢天喜地。
吴家从头到尾,更无人想起来问一句还在高烧中的外甥女。
她的母亲,在吴家人眼里,不是女儿,不是妹妹,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根本不在乎银子上是否沾着血亲的冤屈。
梁修筠跪在地上,手里牵着沈明妱的衣角,她口不能言,一双秋水明眸却似会说话一般,声声哀求。
看着她的眼睛,沈明妱便知道,自己今日是枉费心机了。
她拦不住一个女儿为母复仇的决心。
也不想拦。
沈明妱暗叹一声,后退一步,“随你心意吧……”
梁修筠感激不已,重重叩首,沈明妱来不及阻止,只能无奈地看着她额心的血迹。
梁修筠连跪带爬回到书案前,手指轻颤,哆哆嗦嗦地写满一整张宣纸。
众人不明所以,唯有梁元直一直怨毒地瞪着她。
沈明妱守在梁修筠身后,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母亲的冤屈和父亲的恶行。
她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捧着梁修筠写好的状纸,踏上金阶,跪于龙椅三步外,双手高举过头顶,俯首贴地。
如此郑重其事,让明德帝吃惊不已,亲自起身搀扶:“皇儿这是做什么?”
沈明妱不肯起,以额贴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和沉稳。
“儿臣永乐,代梁修筠向父皇陈情,梁修筠愿作首告,状告其父梁元直,于明德七年,贪墨黄河水灾赈灾银二十三万四千七百两,此乃罪一也。”
明德帝脸色咻地沉下,他的怒意不是对着沈明妱,而是对着台下高声喊冤的梁元直。
在群臣哗然声和梁家母子的喊冤声中,沈明妱气息平稳,面不改色,继续道:“其贪墨行为被发妻吴碧桃发现后,梁元直为掩盖罪行,溺死发妻,此其罪二也。”
“陛下!臣冤枉啊!”梁元直这回才是真正痛哭流涕。
沈明妱继续:“梁元直无才无德,对治理河道水利一窍不通,当年治理黄河的功绩皆出自其发妻吴碧桃之手,梁元直实是沽名钓誉心狠手辣之徒,请父皇明察!还梁修筠母女一个公道!”
“这……”明德帝难以置信,他接过状纸细看,不由龙颜大怒:“梁元直!你好大的胆子!”
梁元直抖如筛糠,口中只喊冤枉:“陛下,臣虽无才,却也绝不敢犯下贪污杀妻的重罪!还请陛下明察啊!”
梁老夫人猛地扑上前,疯狂捶打梁修筠:“你这孽障!竟然污蔑自己的父亲,我当初就该让你病死在床上!”
梁修筠不躲不闪,生生挨下梁老夫人的拳打脚踢,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梁老夫人被内侍架开,口中不住地怒骂:“我当年不眠不休日夜照料,竟救回一个污蔑生父的白眼狼!”
梁修筠对着她叩首,表情木讷,语气了无生机:“孙女辜负祖母救命之恩,罪该万死,然母亲死的冤屈,孙女不得不为母亲伸冤。”
“待此案了结,孙女愿以死向祖母赎罪!”
沈明妱骤然抬头,心一沉,梁修筠这是心存死志了……
她顿时急了,梁修筠可不能死啊,她死了谁去修海堤啊!
”肃静!”
陈让厉声警告御台下的梁家母子,眼神十分不善。
梁家母子登时噤声,梁元直向林相投去求救的眼神,林相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显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明德帝坐回雕龙髹金的龙椅上,沉声道:“着刑部尚书蔡司、大理寺卿胡岳、御史大夫孙新,三司会审,彻查梁元直案,若有遗漏或包庇,朕定严惩不贷!”
被点名的三人急忙出列领命。
梁元直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梁老夫人不死心,还在苦苦喊冤,明德帝听得头疼,可梁老夫人是朝廷三品诰命夫人,又不能让人将她的嘴堵起来,只能朝陈让使个眼色。
陈让心领神会,正要命手下的内侍将人抬出金銮段,赶紧送回梁府去。
沈明妱却站起身,抢在陈让之前开口:“梁老夫人,三位大人都是忠正刚直之人,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她凤眸微扬,站在高台之上,身后是象征着统御万民、至高无上的龙椅,竟有几分威严赫赫之相。
“当然——”她朱唇微启,凛然自威:“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梁老夫人张张口,莫名胆颤,竟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梁家母子被押出金銮殿,一个被塞入一顶小轿,送回梁府,一个被押往刑部大牢。
沈明妱松了口气,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证据,三司会审,想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然而沈明妱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孙新又开始弹劾她了。
“陛下!”
孙新一开口,明德帝眼皮猛地一跳。
孙新满脸义正言辞:“梁大人一案已由三司会审,然永乐公主擅闯金銮殿,梁修筠御前告父罪犯不孝,还请陛下严惩!”
明德帝觉得头更疼了,扶额掩面,刚准备装病遁走,就看见沈明妱又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父皇,儿臣自知行为不妥,自愿罚俸一年。”
明德帝将手掌从面上放下,睁大一双龙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掌上明珠竟然还有自请责罚的时候?放在以前,她不得撸起袖子和孙新吵得天翻地覆啊!
罚俸一年,这责罚不轻不重,倒是能堵住孙新之流的嘴,回头他在偷偷补贴女儿就是。
孙新眉峰微蹙,他都做好要和永乐公主舌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却不想永乐公主竟然自请责罚,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定有诈。
果然,沈明妱自请责罚后,委委屈屈地垂下眼眸,哀求地看着明德帝:“父皇,梁修筠虽然御前告父,却是为母伸冤,于她的亡母而言,她是至孝之人,又如何能说她不孝?”
孙新不满:“梁大人是否有罪还待调查,但梁修筠御前告父却是事实,还请陛下明断!”
沈明妱哀哀恳求:“父皇,您刚刚亲眼所见,梁修筠有治水之才,此等人才正是我大雍亟需的啊!沿海三州海堤多年失修,每每遇到风涛,潮水便会直抵城下,海堤重修迫在眉睫,何不让梁修筠戴罪立功?”
“殿下慎言!”孙新厉声道:“梁修筠一介女流,如何能有戴罪立功之说?”
沈明妱不理他,伸手拽着明德帝龙袍,继续恳求:“父皇,我朝自太祖爷起便不拘一格降人才,梁修筠既然有治水之才,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便要弃之不用吗?”
孙新眉峰皱成一团,冷声斥驳:“我大雍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能修筑海堤的男儿吗?公主也太小瞧我等须眉了!”
沈明妱忍这个孙新很久了,现下终于忍不住了,怒道:“梁修筠所著海堤图在此,孙大人身为须眉,便好好看看!看还有没有比梁修筠更适合修筑海堤的人!”
孙新沉默了。
明德帝忙安抚怒火中烧的女儿:“好好好,戴罪立功,让她戴罪立功!”
这下不止孙新,十数个大臣齐刷刷出列,试图劝阻明德帝这不成体统的决定。
然而这一早上闹哄哄的,明德帝早就受不住了,爱女又不住地为梁修筠求情,他本就因为爱女自罚一年俸禄而心疼不已,更不忍心拂了爱女的颜面。
苦思冥想之下,他还真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当即道:“命河槽总督王恕监修海堤,赐成国公次子谢执安从七品承议郎职,梁修筠赐公主府司则职,随行监修海堤。”
孙新还要反对,被明德帝及时抬手制止:“梁修筠不孝之罪暂且搁置,先查明梁元直所犯之罪,若他确实杀妻,那梁修筠为母伸冤,实为至孝,当受重赏,便免她不孝父亲之罪,不奖不罚。”
“当然了,若是梁元直没有杀妻,等梁修筠回京,朕一定重重惩处梁修筠不孝之罪。”
最后一句算是给百官一个交代。
“陛下,此举不妥,沿海人员繁杂,若是梁修筠趁机逃脱——”
孙新的不满到了极点,说着说着便跪下,摘下官帽放在膝旁,一副随时准备一头撞向一旁的金柱,来个血溅三尺。
这熟悉的一幕……
沈明妱在心底叹了口气,径直开口打断他的动作:“本宫为她担保!”
孙新预备撞柱的动作一滞,明德帝忙看向女儿,嗔怪道:“不可胡闹!”
沈明妱给父皇递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然后对着文武百官,掷地有声地道:“本宫愿为梁修筠担保,若她当真罪犯不孝,且一去不回,本宫自愿与她同罪!”
“徒刑也好,绞刑也罢,本宫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