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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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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妱以公主之尊为梁修筠担保,已经给足孙新一干人面子,沈明妱肯忍气吞声,一而再的让步,不过是想尽快将梁修筠从不孝罪里摘出来,好将人赶紧打包送去沿海修海堤。
孙新还不依不饶:“陛下,臣以为不妥!”
左书承也极其没有眼力见,试图与明德帝据理力争:“陛下,即便有公主担保,在梁修筠罪责未查清前,也该押入大理寺女牢中待审。”
明德帝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疾步走到高台边,指着二人怒道:“你们要是还不满意,朕给梁修筠担保,你们看够不够妥当?”
二人大骇,纳头就拜,连声请罪:“陛下!臣万万不敢啊!”
明德帝怒发冲冠,指着左书承破口大骂:“你未经朕允许,擅闯公主府,不敬公主,实在可恶!来人,将左书承拖出午门外,廷杖四……”
明德帝盛怒之下,本想将左书承廷杖四十,但看他一个白面儒生,弱不禁风的,四十廷杖怕是会要了他半条命,到底不忍,便改口道:“拖出午门,廷杖二十!”
明德帝在位十七年,这是第一次廷杖大臣,可见再怎么好脾气的人心里都有一条不能越过的底线。
永乐公主就是明德帝的底线。
随着左书承被拖出午门,此事总算落幕,沈明妱成功保下梁修筠,却丝毫不觉得快意。
她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群臣,只觉得如芒在背。
自古以来,君臣之间相处,不是你退我进,就是你进我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其可怕?即便父皇一向仁善,但偶尔大发龙威,还是能震慑住百官。
只可惜这样的震慑也只是一时,群臣早就心知肚明,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软和人,可以随意揉捏,他们对皇权的畏惧正在一日日地削减。
父皇常言“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自以为是君臣相和,其实臣子非但不会因皇帝仁善而感恩戴德,还会得寸进尺。
长此以往,相权步步逼近皇权,终有一日,相权将会凌驾于皇权之上,正如前世父皇驾崩后,林相权倾朝野,甚至连新帝的废立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历朝历代,如霍光董卓之流的权臣,在历史长河中难道还少见了吗?
大朝会散去,群臣鱼贯出殿,沈明妱留到最后,拉着梁修筠向明德帝谢恩。
明德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孩,看起来不比自己的女儿大多少,她雪白的颈间横着一道黑紫勒痕,肿胀充血,看起来极为骇人,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虚弱面孔,越发苍白羸弱。
明德帝的心瞬间就软下,他虚扶一把,将人拉起:“可怜的孩子,快起来吧。”
见她起身时颤颤巍巍,明德帝的心里越发不忍,连连摇头叹息,转头吩咐陈让去太医院取来化瘀膏,赏赐给梁修筠。
梁修筠大为感动,热泪盈眶,恨不得为公主和陛下肝脑涂地。
大朝会后,是明德帝政务最繁忙的时候,因此沈明妱并未多留,问过明德帝最近几日饮食和用药后,便带着梁修筠退出殿外。
沈明妱的车架就停在金銮殿外的广场上,也只有她的车架才有资格直入宫城,这是她作为帝女,仪同亲王的特权。
沈明妱刚在鸾车中坐定,便听见车外有人唤她:“公主殿下还请留步。”
镂刻着凤纹的檀木车窗被推开,沈明妱一双明眸微微慵懒,朝车外看去,只见一位风姿俊朗的青年站在车窗旁,正向她拱手作揖。
“原来是宁郡王世子,”沈明妱的唇角微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世子不在上书房用功,却来拦本宫的车架,是有什么要事吗?”
沈誉隆又行一礼,郑重其事地道:“誉隆冒昧拦住殿下,是想为刑部侍郎左书承左大人求情。”
沈明妱微微挑眉,“世子与左大人交好?”
左书承那个愣头青,不像是攀附权贵的人啊。
“非也。”沈誉隆正色道:“誉隆与左大人素不相识,只是一向敬佩左大人为人刚正,他冒犯殿下罪有应得,但当众廷杖的处罚实在重了些,还请殿下开恩,宽恕左大人。”
说着他弯腰下拜,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在他为左书承求情同时,陆续有臣子从金銮殿的东耳房里走出来。
大朝会后,臣子会将没来得及在朝会上面秉明德帝的奏章送往东耳房,内侍会将奏章送去太极殿,让明德帝批阅。
这也是大朝会后明德帝格外忙碌的原因。
沈明妱瞧见左书承的妹婿,礼部主司张全,正从她的鸾车旁路过,约摸是听到沈誉隆正在为大舅哥求情,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
沈誉隆挑这个时候当着大臣的面为左书承求情,若是她同意宽恕左书承并向父皇求情免了他的廷杖,左书承也不会感谢她,只会感谢第一个为他求情的沈誉隆。
若她不同意,自然是她刻薄寡恩,更显得沈誉隆宽厚贤德。
这便是大雍未来的储君啊。
不思何为为君之道,只一味钻研蝇营狗苟之歧,怪不得前世只是听见叛军造反就吓破了胆,哪有一点人君之相?
大雍要是交到这人手上,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张全已经悄摸挪动到鸾车近处,还若无其事地装作低头沉思,似乎陷入公务中不能自拔,实则高高竖起耳朵。
沈明妱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看向车窗旁还保持着行大礼姿势的伪君子,直接一口回绝:“世子所请,本宫实难从命。”
那张全的脸色瞬间难看几分,颇有几分愤慨。
沈誉隆倒是不意外,或者说,沈明妱的回绝正中他下怀,沈明妱越跋扈,他才能越得人心。
他轻叹一声:“左大人不敬殿下,殿下不肯宽恕也是情理之中,是誉隆冒昧了。”
沈明妱将他心底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瞧得清楚明白,在心底冷哼数下,面上却越发温软和气。
“世子此言差矣。”沈明妱正襟危坐,隔着车窗问他:“世子可知为何闯入我公主府的会是左大人?”
沈誉隆微怔,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沈明妱为何这般问。
沈明妱见他不答,又继续道:“左大人身为刑部左侍郎,掌管刑狱和修订律法,至于捉拿嫌犯归案,应由刑部下设的提刑司长官负责。”
说到此处,沈明妱笑了下,笑意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讥诮。
“可提刑司不敢得罪本宫,便请了刑部里最是刚正不阿的左大人来我府上拿人,左大人精通律法,难道不知道未经上谕强闯公主府是何等罪名吗?”
说到此处,沈明妱靠近车窗,确保张全偷瞄时能看清自己脸上的钦佩之色。
“左大人在闯入我公主府时就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即便本宫求得父皇对他的宽恕,只怕左大人自己也不肯从廷杖台上下来。”
沈誉隆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沈明妱感慨万分:“我大雍有此公正严明的臣子,是我大雍之福,因此本宫对左大人毫无怨怼,相反,还极为敬佩左大人的为人。”
沈誉隆胸膛起伏数下,竭力维持住面上的风度,只稍露几分羞赧:“殿下宽仁,倒是誉隆小人之心了。”
沈明妱轻笑一声,逢场作戏这一出,她可比沈誉隆熟练:“怎么会呢?世子爱才之心,想必左大人必定感念。天色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府了,上书房课业繁重,世子今日只怕要辛苦了。”
沈誉隆目送沈明妱的鸾车远去,要不是身旁还有朝臣经过,他只怕早就黑了脸。
这位永乐公主,竟然对刑部的职责划分了如指掌,哪有丝毫传闻中的纨绔不堪?
幸好只是个公主……
关上车窗的一瞬间,沈明妱立时松软了身子,腰间靠着白玉枕,接过清漪递来的紫苏凉茶一饮而尽,干涸得快冒烟的喉咙经茶水润泽后顿觉舒爽。
“啰里啰嗦真烦人。”沈明妱将白瓷盏放在一旁的茶案上,发出悦耳的“叮”声,她翘着红润的唇,一扫刚才的沉稳大气,露出几分天真稚气:“谁要给那个匹夫求情?父皇仁慈,只赏他二十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梁修筠正拿着一柄白玉扇子为她扇凉,她一上车就殷勤地抢过清漪手里的纨扇,想着哪怕能为殿下驱散一丝热意也算她尽心了。
永乐公主在她心里,是最尊贵最威严的神女,她只恨自己力弱无法报答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只能结草衔环相报一二。
却不想背人时,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竟偷偷说人坏话,像个孩子般幼稚。
梁修筠口不能言,但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眸,沈明妱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刚才和沈誉隆说得也是实话,那左书承就是个愣子,别说是公主府了,怕是父皇的太极殿他都敢闯进去拿人,这种人最讨厌了!”她明明在抱怨,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的:“但我也却是钦佩她,满朝文武,有谁敢像左书承一样不畏强权呢?朝廷不缺会审时度势的大臣,像左书承这样一根筋的愣子还是多几个比较好。”
梁修筠扇风的动作缓了几分,似乎正在思考沈明妱的话。
“不过他也确实太愣了,二十杖是他应得的,他受完这二十杖,我和他就两清了。”
“是,您最大度了!”清漪递来一盏玉白芙蓉纹样的浅口碟,里面放着一块粉白的桃酥,没好气道:“您一夜未合眼,好歹也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总这么一夜一夜熬着,可怎生了得?”
梁修筠眼圈渐渐红了,她知道,公主一夜未眠都是为她。
沈明妱可见不得美人落泪,忙嗔怪地看向清漪,清漪见自己勾起梁修筠的伤心事,一时也有些懊悔。
“你可别哭了啊!”沈明妱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想起她对梁老夫人说的话,唯恐她还心存死志,故意摆出一副挟恩图报的刻薄嘴脸:“我可没打算日行一善,只白白为你忙一场不图回报。”
梁修筠红着眼,眼泪欲落不落,眼神万分诚挚,沈明妱觉得她如果现在让梁修筠去死,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当场自裁。
面对这样炽热真挚的目光,沈明妱收起玩笑心,回以郑重。
她握住梁修筠的手,正色道:“你若真的感激我,便好好发挥你的才干,这次重修的海堤或许关乎沿海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望你慎重以待。”
梁修筠忍着脖颈的剧痛,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微微欠身,在一旁的茶案上摆出纸笔,将自己想说的话写下,然后用双手捧着,送到沈明妱眼前。
“殿下不担心我当真一去不回吗?”
沈明妱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
“沿海人员繁杂,一叶小舟便能远渡他国。”
沈明妱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此次与你同去修堤的谢家二公子是谁吗?”
梁修筠点头,提笔写下“臣女知道,谢家二公子是殿下表兄。”
“不错。”沈明妱颔首微笑:“二表兄是和我一起混大的,情逾同胞兄妹,他既知我为你担保,便一定会时时刻刻盯死你。”
沈明妱微微俯首,勾着梁修筠白皙细嫩的下颔,轻声笑道:“他的身手,可是你那身为禁军大统领的同族叔父都赞不绝口的,你要是敢跑,他就敢打断你的双腿,然后再将你带回京都。”
沈明妱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滑过她的罗裙,让人看不出她是玩笑还是警告。
梁修筠丝毫不惧,目光坚韧,郑重下拜,再次提笔——
“臣女定不辜负殿下期望,也绝不会让殿下有丝毫为难之处”
沈明妱微笑颔首,双手将其扶起:“你不能辜负的,不仅仅是我的期望,还有你自己的才能,这世道,女子难得有机会展露才华,你要做到最好,让那些在金銮殿上瞧不上你的‘须眉’们知道,本宫没有看错你。”
梁修筠再次红眼,郑重点头。
鸾车缓缓驶出皇宫,却在宫门口突然被人拦截,有侍卫隔着车窗回禀:“殿下,是成国公府二公子。”
清漪笑道:“这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殿下刚提起二公子,这人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