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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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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居住着天朝大部分的商贾,是以民风富庶、城镇繁荣。以最大的商城禹州为中心,相距百里又有四城,分别为褚州城、滁州城、沅州城和澶州城。
城镇越大越是人多口杂,却也有大隐隐于市之说。阿福甚是认路,终于在干粮吃完之际,带着阿宝来到了位于禹州城西面的沅州城。
南方虽比北方暖和,但这秋天的大风一吹,是个人都要抖上三抖,何况是根本没有添置任何衣物的阿宝和阿福。
阿福的心里头就跟装着个明镜似的,他知道就算他们兜里装着银两,也是绝不能花出去的。且不说为什么小孩子会有这么多银子,光是他们这打扮,别人还指不定将他们看成小偷抓起来报官。
所以,一到沅州城,阿福便将钱袋里的铜板悉数拿了出来,带着阿宝去了旧衣店。
旧衣店的老板一见阿福,登时没了好脸色,当下便吆喝着店里的伙计,想要赶人走。
有钱地儿的人向来是拿钱说事,自然是先看衣着再看人。阿福的脸色有些不渝,却并未发作,只是拉着阿宝的小手杵在那店门口,手心里拽着的铜板却掐在掌心里,浑然不觉疼痛。
阿宝的小辫是阿福帮她梳的,阿宝的衣服虽然很旧但照样是干干净净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别扭,细看之下却又觉得该是如此。就像是一对流浪在外的兄妹,哥哥疼爱妹妹,宁愿自己吃苦也要让妹妹吃好穿好一样。
阿宝捏了捏阿福的手,从他手中拿过了铜板,小跑着来到那老板面前,努力惦着脚,捧着那一手的铜板想要递过去。她不笑也不哭,只是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紧紧地盯着,奶声奶气地说道:“妹妹和哥哥没了爹娘,这些钱都是好心的叔叔婶婶给的。哥哥疼妹妹,天气冷,好心的伯伯能不能给哥哥几件厚衣服。”
阿福微感吃惊,他动了动唇,沉默地站在原地。
老板想到了和阿宝一般大的孙女,又看了看杵在门前的阿福,恶声恶气地埋怨了几句,却转身叫伙计收了铜板,替阿宝挑上几件存在仓库很久都没人要的旧衣服。
虽说是别人穿旧了的衣服,但到底比他们身上的厚了不少,有寒衣过冬,自然是不怕流落街头。
阿福捧着衣服,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他原本以为阿宝还是个需人照顾的孩子,却不想竟能用如此单纯的眼神骗来世人的同情,如此更是心疼她之前的遭遇。
阿宝本就对生人存了戒心,经历了王姓夫妻一事后,更是本能地不喜那些大人们。她小时候和玉石等人泥里滚、树上爬的,也没少帮着他们逃过大人们的责骂。但凡只要阿宝这么看着对方,不管是男女老幼皆会软了心肠。
只是,她哪里晓得阿福的沉默不语不过是心疼她的懂事,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撒谎惹了他不高兴,连忙拽着他的袖子,讨好地一笑:“小相公,不生气,阿宝下次不会了。”
阿福莞尔,随即微叹着摸了摸阿宝的头,问:“为何只买我穿的衣服?”
“阿宝在长身体,小相公的大衣服穿不下了还能给阿宝穿。”阿宝笑得很甜,丝毫不觉得穿不了新衣服是什么委屈的事。可阿福又哪里知道,在此之前,她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都是她的娘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精巧手工可不是寻常裁缝比得了的。被宠到了天上去的阿宝何时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累。
沅州城算得上是民风淳朴,城里的县老爷又是个口碑极好的清廉好官。阿福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留在这儿,过几年不被人打扰的日子。联想到阿宝的身世,便又留心着是不是有什么寻人的榜文或是最近发生过什么蹊跷事。盘算待过了几年,没人再能想起阿宝或是他的时候,再带阿宝回去找师父,另做打算。
也是凑巧,沅州城外本有一处破庙。若放在以前,定是乞丐们争相抢夺的地方,但自从两年前,两帮乞丐因争夺此庙而在此处大打出手,导致数人死数人伤之后,这块风水宝地也地藏,专门救度饿鬼道上的那些饿死鬼,可唯有这座破庙,一到晚上便能听到些不该听到的鬼哭狼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饶是再胆大的,也不敢留宿在此处了。
也就是像阿宝和阿福这种外乡人不知情,才会选择在这破庙里过夜。这一住便是好些天,且又无人打扰,自是被阿宝当作挡风遮雨的好地方,也就不挪窝了。
再后来,与人混熟了,才被人告知了有关这破庙的种种传言。那时候,阿宝只是害怕地缩在阿福的身后,只觉得越想越是吓人。
岂料,阿福听后却淡笑着抱起阿宝,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地说:“我们都住了那么多天了,鬼哭没有,狼嚎倒是确有其事。有夜在,再凶的饿鬼也能被吓跑。”
阿福难得说笑,却逗得阿宝立刻咯咯地笑开了。夜似乎也听懂了,摇着尾巴在两人的脚边转了又转,呜呜了两声,极为开心。
于是,这破庙便正式成为了他们二人的栖息之所。
做乞丐绝非长久之计,一来,阿福的骄傲不允许他对着每天来来往往的各路人又是低头又是受气,二来,他也舍不得把阿宝抹得和他一样脏。所以,便另寻了赚钱的方法。为了避人耳目,自是不可大张旗鼓,他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白天的时候在城里找些零工,干些体力活。这时候,阿宝便抱着夜,乖巧地等在一旁。他忙,她也忙。他是忙着干活,她则是忙着帮他又是擦汗、又是递水,恨不得连活都一块抢着干了。
没事的时候,阿宝就会乖乖地等着阿福下工,凡是遇到长辈,就一口一个伯伯、婶婶地和人家打着招呼,几番下来便和左右屋舍的叔叔婶婶都混得极为熟稔了。阿宝本就长得可爱,叫人又叫得勤快,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了这对从外乡流浪过来的兄妹,哥哥能干、妹妹招人疼,还养了只不大会叫的小黑狗。眼瞧着他们无依无靠甚是可怜,偶尔便会多塞一份工钱给阿福,或是特地留些点心呀糖果之类的给阿宝解解馋。
有了人们时不时的资助,再加上那点刚好够用的工钱,两人至少不会再饿肚子了。
一起宿在城外的破庙里,啃着香香软软的馒头,晚上依偎而眠,醒来相视一笑。这个冬天,有小相公的陪伴,阿宝才不觉得自己是没有爹娘的苦娃娃。
过年的时候,虽然没有家人的陪伴,却有小相公陪在身边;虽然没有暖暖的炕头,却有小相公温暖的怀抱;虽然没有好吃的年夜饭,却啃着夜逮到的山鸡烤鸡腿,喝着别人送的甜果酿,阿宝觉得这一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好吃。
守岁那会儿,阿宝全身裹着一层层的寒衣,被阿福抱着,透过漏风的雕花木窗向外张望着点点星空,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窗外树影婆娑,庙内火苗噼啪,地上铺着干净的稻草,原本爬满蛛网的墙垣和佛像也被打扫一新。微寒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香,甜而不腻。阿宝整个人都懒洋洋地趴在了阿福的身上,想起小时候曾经吃过了棉花糖,香香软软的,一到嘴里便化了。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砸吧着小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玉冕村。过年的时候,最是开心,大家都没了睡意,连嗜睡的阿宝都会跟着玉石他们在村子里东奔西跑地点着鞭炮玩,然后玩累了,被爹爹抱回家。趴在爹爹的肩膀上安心地睡着,直到第二天醒来,迎接她的是爹娘充满爱的微笑。
夜是头一次听到鞭炮声,当下便被吓得蹿到了城外的林子里,无论阿宝如何唤它,就是不肯出来。所以难得的,破庙里只剩下了阿宝和阿福两人。她耷拉着眼皮,奶声奶气地向阿福讲述着自己和爹娘的点点滴滴。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交织成甜蜜的梦境,仿佛夜里哼唱的童谣,冬日烤得喷香的地瓜。回忆和想念会伴随着时间渐渐变淡,唯有这曾经的甜蜜和温馨永远镌刻在心底,不会忘却。
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脑袋在远方钟声的长鸣中一点一点的,终于是熬不住,直接在阿福的怀里甜甜睡去了。
阿福抱着一天比一天沉的阿宝,却丝毫不觉累,以往过于瘦削的身板也在一次次的体力活中锻炼得愈发结实与修长,再不会给人风吹便倒的感觉。今晚是难得,他洗干净了脸,换了身新衣服,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再同阿宝一起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只可惜已是晚上,那难得一见的俊美容貌到底还是被光线过于昏暗而瞧不真切,唯有那双眸子依旧如昔,宛若星辰熠熠生辉。只可惜阿宝根本对他的长相毫不关心,絮絮叨叨了许久,还是在除夕钟响之际伴着星空睡着了。
借着星光打量着那在睡梦中嘟起的小嘴,不自觉握紧的粉拳,和时而傻笑时而流口水的可爱表情,阿福只觉得这一年的新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有盼头。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弯起眉眼,在阿宝的额头上碰了碰,无比温柔地自语道:“我的新年愿望便是能和阿宝在一起,以后年年许愿,定不会不灵验的。阿福,永远都是阿宝的小相公。”从阿宝的描述中,他能够想象那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可能没有锦衣玉食、家仆美婢,却让不曾体会过亲情温暖的他感到由衷地欢喜。就仿佛,他和她的心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努力化作自己的快乐与幸福。不是嫉妒,只是羡慕。不是遗憾,只是希冀未来,她的幸福能够由他来创造,她的笑脸能够由他来保护。
那一夜的天空挂满了无数闪光的星星,那一夜喜庆的鞭炮声彻夜不停,那一夜的少年许诺要和女孩永远在一起。那一年,他和她都经历了很多,蜕变,犹如蛹化蝶,终有一日,展翅而飞。然而,他们谁也不曾料想过,等到他们能够飞翔的时候,却再不能像今时今日这般比翼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