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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躲在佛像肚子里的阿宝哪里晓得外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初时听到林夙的声音,只觉得愤恨不已,转而听到阿福的说话声,更觉委屈,却只能咬唇默泣,像猫儿一样可怜地缩成一团。

      到后来,那每一声“阿宝”都像是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又酸又疼。阿宝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泪,她期盼着阿福能找到她,却又怕他找到。她不能,不能眼看着仇人在旁无动于衷,却又做不到耐心等待另寻复仇时机。她只能选择躲起来,像只鸵鸟一样,以为这样她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还是她,活下去、报仇,不与任何人有任何的瓜葛。

      只是她哪里知道,孩子的感情向来是最纯粹的,欢喜便是欢喜,怎能说恨便恨,相伴许久又怎是说能分离便能分离。注定是忘不掉,注定是要伤心的。

      直到阿福说不走了,要留在这里陪着她,阿宝顿时又感到高兴。她等啊等,想着等那叫林夙的紫衣少年走了之后再从佛像的肚子钻出来给阿福一个惊喜。可是等了很久,外头却再无动静。

      阿宝用袖子抹去了眼泪,慢慢地钻出佛像,像只邋遢的小花猫一样轻轻地唤了声:“小相公……”

      硕大的破庙,除了她,再不见一个人。

      那些收拾出来的行李都被林夙打包带走了,如今这破庙就仿佛两年多以前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空无一物。

      这一回,阿宝真正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破庙里站了整整一夜,想了整整一夜。她头一次觉得活下去是那么得难,而报仇更是遥遥无期。她想要去找石头哥,却发现天大地大无从找起,她想要报仇雪恨,却发现凭她一己之力,连仇人的衣服都触不到。

      她走到庙外院子里栽着的一棵大桂树下,取出爹爹送给她的匕首,在树下挖了起来。

      直到翌日,天刚蒙蒙亮,阿宝才挖出了深有数尺的坑。她看了看自己被匕首的柄磨出水泡来的手掌,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匕首小心翼翼地装入鞘中,又拿出香囊,把这两样东西埋入坑中,再徒手填埋起来。

      手指被尖锐的石头磨出了血来,指甲缝里嵌满了沙砾和泥土,一双手生疼生疼的,可阿宝再没像以前一样受了一点点的累、吃了一点点的苦,便哭着撒娇。以前有爹娘疼,后来有阿福宠,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她抿了抿唇,把委屈和眼泪一股脑地往肚里咽。

      填完了坑,她又用脚踏严实了,确定看不出异样后,她才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爹爹,娘亲,阿宝要离开这里了。阿宝保证,等我长大后,学了本事,再回来拿你们留给我的东西,到那个时候,阿宝会亲手取了他们的性命,为爹娘报仇,为那些死不瞑目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报仇。”说完,她又拜了三拜,狂奔着跑出了破庙,连头也不敢回。

      阿宝彻底过上了流浪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便凭着感觉走。像小乞丐一样,偶尔得人施舍,偶尔吃点野果,偶尔和别的乞丐争抢那一口馒头。其实,很多大户人家都会招丫头小厮,但像阿宝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碰到谁,谁都不会要的。没有工作就代表着饿肚子,阿宝一来得提防着遇上坏人,二来还得为填饱肚子发愁,三来还想尽快学本事报仇,便愈发没有目的性,只是盲目地流浪着。直至她听说远在东边的寒谷多聚集着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才决定要往东走,拜师学艺,练武报仇。

      两个月后,她便走走停停地来到了禹州城以东百里开外的滁州城外。破烂的小衣衫,脏兮兮的小脸,披头散发着,乍一看,阿宝就是个邋遢的小乞丐,而她却毫不在乎。哭过、伤过、痛过,经历了这些后,她就明白眼泪的一文不值,也明白一直依赖着别人的自己是多么的弱小。而如今,她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别人见她小欺负她,她就会挥着小拳头揍上去,无论自己被打得有多痛,也只是咬着牙不哭不喊。她不再接受任何人善意的接近,就好像,这个世间遗弃了她,她也遗弃了这个世间。

      滁州城与沅州城的规模差不多,也是民风富庶之地,多一个小乞丐少一个小乞丐,对滁州城的百姓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

      阿宝在滁州城呆了没几日,自然没人理会她,她如今对谁都存着敌意与戒心,再加上这邋遢的模样,更是不会招来好心人的同情。

      人情冷暖可能由于外貌的改变也有可能因为身份的差异,人的喜恶往往是通过第一眼的判断决定的,以前,人们会因为阿宝的笑容而可怜她的身世,如今却只是嫌恶地挥手赶她走。

      这两个月,阿宝明白了许多,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等待着能够改变自己的契机,离开了阿福的阿宝真正长大了。

      自从离开了沅州城,阿宝便常常饿着肚子,原本圆润的小下巴也变得尖尖的,脸颊的肉少了,更显得那双眼睛又圆又大。

      游荡在街上,行人会自动退避三尺,就连野狗都能冲阿宝叫上三叫,极尽嚣张。

      这一日,距离阿宝上一餐已过了整整一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容得了饿,大人况且受不住这种折磨,更何况是只有十岁的阿宝。她咬咬牙,舔了舔唇,头晕眼花地走在大街上。

      虽说已是入夏,行人倒也不少,若是走路不小心,难免会磕碰上别人。阿宝饿得两脚有些虚浮,走路也有些摇晃。她甚至担心,自己是否能活着走到寒谷,能否像爹爹告诉她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阿宝倔强得抽了抽鼻子,硬是不让眼泪涌上来。只是,这精神一恍惚,走路便没了方向,连撞上人都没发现。直到自己被撞得反跌坐地上,她才愣愣地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坐着发起呆来。

      被撞的是个富家公子,一看便知从小吃穿不愁,被养得肥头大耳,左手提着个鸟笼、右手握着把纸扇,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其实阿宝本来就瘦,撞在那猪头公子身上也是轻得很,可这猪头公子一见撞他的是个小乞丐,登时脸色一摆,抬起脚就要朝阿宝身上踩去。

      周围的百姓看在眼里却都不敢出声,更不会有人出头替阿宝解围,原因无他,这猪头公子是滁州城一尚算富裕的商家子弟,自古官商勾结,得罪了他们便是得罪了当官的,谁又敢当出头鸟,顶多是唏嘘一下,同情一下,便再无表示。

      阿宝正巧饿得慌,走了神便也没注意着躲。眼瞧着那肥如象腿的脚就要踩下去了,却又在半空停了下来。

      猪头公子的身后跟着几个狗腿下人,那猪头公子摇了摇纸扇,似乎来了兴致,转头对下人吩咐道:“去酒楼买个鸡腿回来,越快越好。”他那对绿豆小眼转得极快,因想到了整人的新点子而兴奋得跃跃欲试。

      狗腿下人拍猪头公子的马屁都来不及,一听吩咐,脚下顿时生了风般地往酒楼赶去,不消片刻便捧着个油纸回来了。

      阿宝哪里晓得自己撞了不该撞的人,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拍拍屁股,对那猪头公子说了声对不起,便想继续赶路。

      猪头公子哪里肯放人,扇子一挥,自以为风流潇洒。那些狗腿下人顿时得令,将阿宝团团围住,就是不放她走。

      阿宝立时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抬头看了看那一脸猥琐的猪头公子,又环视了下四周冷漠的围观,不哭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站在原地。

      捧着油纸回来的下人还没走近,阿宝就闻到了鸡腿的香味,顿时引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猪头公子听后哈哈大笑,拿过包着鸡腿的油纸,在阿宝眼前晃了晃,桀桀笑道:“小乞丐,大爷我大人有大量,只要你跪下给大爷我磕三个响头,把大爷鞋子上的泥都舔干净了,我非但不计较,还赏你个鸡腿吃吃,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那些个狗腿下人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还吆喝着周围的百姓一起看热闹。

      阿宝沉默地看着猪头公子,一句话也不说。就在猪头公子耐心被耗尽,脸上慢慢浮起不耐烦的神情时,阿宝却眨了眨大眼,笑着指向他手中的鸡腿,傻愣愣地问:“我磕头了就能吃鸡腿了吗?”

      “当然,大爷我说一不二。”猪头公子拍了拍衣摆,得意洋洋地伸出右脚,在阿宝面前晃悠了几下。

      “那你先得给我闻一下。”阿宝摸了摸脑袋,傻笑着说。

      猪头公子一愣,骂骂咧咧地道了声麻烦,末了还是把鸡腿往阿宝的鼻子前一横。

      阿宝夸张地耸了耸鼻翼,“好香哦!”说完,便要伸出黑乎乎的小手,上前去抓。

      猪头公子人长得胖,身手倒是敏捷,眼疾手快地把鸡腿收了回去,绿豆小眼一瞪,恶声恶气地说:“怎么,还没磕头舔鞋呢,就想着吃了?”

      “说好了,我磕头了就要给我吃。”阿宝还是不放心,不依不饶地指着鸡腿又询问了遍。

      “你这小乞丐,他妈的有完没完!”猪头公子气得竖起了眉毛,显然已经没有多大的耐心了。

      阿宝也不怕,只是笑嘻嘻地抓了抓小脸,很干脆地跪了下来。她跪下后也没立刻朝猪头公子磕头,只是向他挪了几步,用脏兮兮的小手抓着他一角衣摆,说:“小人先前冲撞了大爷,是小人的不是,小人给大爷赔不是了。”说完,她连磕了两个响头。

      阿宝如此配合,那猪头公子自然愈发得意。哪晓得阿宝这第三个响头,才将头低下一半,便如同小兽一样跳了起来,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猪头公子的右手手指。

      猪头公子没料到阿宝会来这一招,毫无防备被咬个正着,痛的是嗷嗷直叫,连踢带踹想要将阿宝踹开。

      阿宝早就想好了这招,是以之前又是装傻充愣,又是磕头,如今更是将心头的愤怒化作狠劲,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她大眼怒瞪,下口就愈发使力,任凭那猪头公子如何打她,也誓要咬下他一截手指下来。

      猪头公子见甩不掉阿宝,也是急着,顾不得形象,对着在一旁看傻了的下人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快把这小畜生给我弄下来。”

      他这么一吼,那些下人才顿时反应过来,四五个人围了上去,硬生生地想将阿宝拖离。

      谁料得,这么一扯,猪头公子便痛叫得犹如杀猪一般,下人们只道是阿宝咬得紧,更拉得卖力。
      费了好半天,终是合力将两人拉开,却见阿宝咧嘴一笑,顿时满嘴的鲜血。

      众人看着心惊,她却笑着吐出一物,竟是一截手指。

      阿宝嫌恶地连呸了好几声,末了还皱眉抱怨道:“好腥,比鸡血还腥。”

      再看那猪头公子,早已是痛到在地上打了滚。

      狗腿下人们又赶紧将他们的主子搀扶起,个个皆是胆战心惊,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乞丐发起疯来竟是这般的。

      猪头公子气愤了,脸色愈发涨红犹如猪肝,他抖着厚厚的香肠唇,暴怒道:“他妈的给我往死里打!”

      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指指点点的,毕竟这猪头公子平时在滁州城里无恶不作,称王称霸,早将人得罪光了,百姓们见到他更是又怕又恨。如今见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众人无不暗暗称快。这会儿眼瞧要闹出人命,便有人看不下去了,却还是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和他们理论,只能暗暗祈祷衙门里管事的人快来,就算官商互相勾结包庇,也不至于真能在这大白天里,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被活活打死。好歹,这小乞丐被关进去后,还能吃几天的牢饭。

      阿宝先前还有些害怕的,如今做了这等壮举,反倒愈发胆大,还能咧牙笑出声来。遇上这等恶霸,她方才明白,自己的爹娘和阿福将她保护得有多好,好到让她至今才看出这世间冷恶的一面。她甚至想,或许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报仇,可能会难如登天,可能还没等她长大,自己的小命就没了,也可能就算去得了寒谷,她学的本事也不一定能成功帮她完成心愿。

      眼瞧着狗腿下人们的拳头就要挥上来了,阿宝却眨了眨眼,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周围一声声的哀嚎吸引得她重新张开了眼睛。

      眼前的场面教阿宝好一阵吃惊,那些原本还要帮着自家主子揍她的下人们个个都是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哼哼,猪头公子更是被一脚踹翻在地,如何也爬不起来,而出手相帮的人此刻正背对着她挡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是个而立左右的壮实汉子,身材高大魁梧,生得一张正气凛然且威严十足的四方脸,虎目生威,随便那么一瞪,便能让那些恶人吓得再不敢吱声。

      这汉子身着劲装,背着一裹着黑布的长木匣,手臂结实有力,一瞧便是武艺了得,不过眨眼间便将欺负阿宝的那些人通通打翻在地。

      帮了人,汉子倒也不邀功,反而利落地拍了拍手掌,掉头就走。

      众人也不知这汉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见他要走,便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人群中唏嘘声不断。

      阿宝看着那些个被揍得极是狼狈的人,欢快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完全不顾他们被气得七窍生烟的狰狞表情,赶紧钻过人群,尾随着那个壮汉,悄悄地跟在了人家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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