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二十四章 ...
-
阿宝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摸着身边枝干日渐粗壮的柳树,一阵感慨。谁又能想到时间一晃,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躲在自家阿姐身后的小鬼,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长成了如此出色的少年,就连身高也快超过她了。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一晃已成了大姑娘,不仅学了一身的本事,心里头也悄悄地藏了个忘不掉的人。
“小叶子,你阿姐呢?”阿宝微微皱眉,就算艾祁叔进城去了,也该有艾楠管着艾叶才是,怎容得这小子无法无天到下山来打劫。
“阿姐知道镯儿姐定是会来的,早些日子就天天将自己关屋里,也不知在准备些什么。”艾叶撇了撇嘴,其实他没说,他之所以闹着山上的大人们,要他们带着自己时不时地下山转悠一圈,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想第一时间便能见到阿宝。
“你阿姐也二八了,等过两年,艾祁叔就该急着招女婿了。”阿宝不用看身边艾叶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只是她并不点破,眸中却盈满了笑意。
“镯儿姐,那你呢?你天天煮茶给那个人喝,他会娶你吗?”艾叶晃了晃阿宝的手,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他其实一直很想见见那个人,那个能让他的镯儿姐笑得那样温柔的男子。
“会吗……”阿宝重复着艾叶的话,她的表情淡淡的,唇边一直带着笑容,如猫儿般又大又圆的眼中却浮起了一丝迷茫,转瞬即逝。继而她大笑着伸指弹了弹艾叶的额头,眨眼调侃道,“怎么,小叶子也想娶媳妇了吗?”
“镯儿姐,你!”艾叶抱着额头,怒目圆睁。
两人嘻嘻哈哈间,先前那话题便被一笔带过再不提及。只是,那一句“他会娶你吗”却终是在阿宝的心里留了到痕,浅浅的,虽抵不过埋了数年的恨意,到底是存了一丝念想与期待。
若是笔直从山脚走上山,就算山路再难走,也不过两个时辰。然因那九星阴象阵,众人便需绕着九星所在的九处不同位置,以四象八卦为辅,曲折前进。这一走,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山里绕来绕去,待走到山顶,已是日落西山。
因有人先一步通报,阿宝还未走近,便见前头站着一群人,有老有少,见到她无不笑得弯了眉眼,小孩子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她怀里扑,一口一个“镯儿姐”叫得勤快。
阿宝被孩子们围住,心下却是又欢喜又感叹。艾祁带着人来到这天姥山,以前还是个简陋的山寨子,如今却俨然发展成了一个和睦融融的小村庄,让她心里一阵暖洋洋的。
因阿宝对他们有恩,他们自然将她看作是自己人,不仅给她专门建了个屋子供她歇息,还细心的人天天打扫着,不让屋子积上灰尘。
照例,阿宝与众人寒暄了一阵子后,便又是聆听大家的近况,又是与孩子道那些所见所闻的趣事,忙得不亦乐乎。原本晚上该是办个欢迎宴的,但因艾祁不在,她便叫艾叶不要忙乎,延个两日等艾祁回来再说。
虽说住在天姥山上的他们是百姓们眼里无恶不作的山贼,但是阿宝知道,这些人本就是善良的百姓,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手打劫的。而且这几年,在阿宝的帮助下,更是一改往年的窘迫,生活过得愈发平顺。莫说是打劫了,连防身的武艺也变得可有可无。再加之,有九星阴象阵护着这座大山,他们就像过着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生活一般,无忧无虑。
是以,阿宝用过晚饭后,便接过艾叶递给她的小小瓷瓶,独自一人向着大山更深处走去。
夜里的大山越发显得神秘,脚下踩着落叶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蟋蟀的低鸣,山风擦过脸颊,带着股湿漉漉的温暖。
阿宝轻轻呼吸着山林的气息,这几年来,她每每都会将这条路走上数十遍,就算闭着眼,她都知道该如何走。但是她仍旧无法想像,一个人怎可在这般漆黑无助的情景下还能笑得如是温柔。
“丫头调皮,听说你又惹前辈生气了。”
“丫头,莫不是欺我瞧不见?落棋不悔。”
“丫头,来尝尝这芙蓉糕。”
“丫头……”
耳畔响起那个温柔似水仿佛带着魔力的声音,阿宝闭上双眼,便是浮现出那永远保持着优雅气度的谪仙男子的模样,带着笑,唤她一声“丫头”。
阿宝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两颊微微有些烧红。听闻泉水叮咚声,她走出这片林子,身着白衣,宛如精灵般。数万星辰下,裙摆如蝶翼翻飞,就像夜里盛开的昙花,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那泉水就沿着山壁汇成一潭,四周皆是青草地,并无遮天的大树。一到夜晚,漫天的繁星倒映在泉水中,仿佛银河绚丽。就像是仙人遗忘在凡间的美景,远离尘嚣,保持着这一份最原始的纯净。
阿宝褪下鞋,赤足踏在柔软的青草上。青草细细的叶子摩挲着她白皙的脚掌和脚踝,痒痒的,就像猫儿在轻舔着脚心。
临着泉水的山壁一处有一道细细的缝,在那缝上长着一株花。从阿宝第一次找到天泉的时候,它就在了。蓝色的勿忘,宛若星辰,久久不凋。
蓝色的小花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她微笑,喃喃轻语:“瑞……”
一夜无眠,直至晨曦微露。阿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困意,眼中却无懈怠。她小心翼翼地举起瓷瓶,端于勿忘之下。
太阳升起时,那一滴自泉中升腾,继而凝结成露的朝露,终是坠入瓶中。
以塞子封口,阿宝掠身入了林子,不多时便回了自己的小屋,倒头便睡。
这几年,但凡到了天姥山,她便过起了日夜颠倒的日子。天泉水自是极佳,但唯有加入了这每日一滴的凝露,方才称得上绝妙。只不过天泉水可假他人之手,唯有这凝露,她必躬亲而为,绝不让人插手。
水中浸着勿忘,便是纵使分离,亦不相忘。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睡醒起身的阿宝才见到了自青州城匆匆赶回的艾祁。与其聊了片刻,这才想起,这几日,竟只见艾叶,未见艾楠。
她与这对姐弟相熟,再加之艾楠与她年龄相仿,更是惺惺如姊妹。若放以往,艾楠定不会这样躲在屋里不见人。她只听艾叶说是在准备什么,究竟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阿宝正念着艾楠,稍晚些的时候,便见她两颊飞红,欢欢喜喜地自屋里跑出来。
艾楠本就长得秀丽,如瀑的长发一挽,再加上那一身湖蓝色的长裙,就像流连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直教人惊艳。
阿宝与艾楠皆是美丽的,但两人却又是不同的。
艾楠就是那水做的女子,娥眉淡扫,云鬓腮香,仿佛一朵出水芙蓉,娇娇柔柔地一笑,便酥了人心。
阿宝绝不是那种娇艳的、倾城的、亦或是妩媚的。她就像是那株生长在岩石缝里的勿忘,看似柔弱,实则坚强。那带着两朵梨涡的笑容中往往是三分甜意、七分倔强。瞧久了,便会被她吸引住,欢喜,难忘。
艾楠是适合藏在深闺里细心呵护的,阿宝则该是与之并肩相携同看落日的。
“今年怎么来得这般晚?”艾楠因是飞奔而来,尚在微微喘息着,一双水眸却似葡萄般晶莹透亮,溢着难掩的笑。
“有事耽搁了呗。”阿宝咧嘴一笑,如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本琴谱,递给艾楠,“这是你托我带给你的琴谱。”
艾楠嗔了阿宝一眼,笑吟吟地将琴谱收好,这才挽着她,笑道:“那个人的事不就是你的事,莫找借口。还好你迟了几日,随我来,我做了件衣裳送你。”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将阿宝往他们所住的院子的方向拉去。
“艾楠小娘子亲手做的衣裳,大爷我好荣幸啊。”阿宝故意模仿那些纨绔子弟的语气,一手托起艾楠的下巴,调皮地眨了眨眼。
“没个正经。”艾楠笑着拍掉阿宝的手,说话间已将她带至了自己屋里。
艾楠的闺房和一般女子的闺房一个样,胭脂女红,铜镜梳妆,每一处都透着小女子精巧的布置和细腻的心思。
阿宝熟门熟路地往椅上一坐,立刻便给自己添了杯茶。她见艾楠往屏风后去了,心知她定是去拿那件衣裳,便也笑笑没有作声。再环顾这泛着淡淡幽香的闺房,不禁吐了吐舌。也怪不得亦琴每回都要斥她,她的屋里除了书就是玉镯,哪有像艾楠的闺房这般整洁又精致。
茶杯见底,艾楠也手捧着一件拂地的白色长裙走了出来。
阿宝放下手中的杯子,惊喜地站了起来。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子茶香,似有若无,淡雅中含着一丝甜味。她闭上眼,片刻才笑着开口道:“云阳山的画眉。”
“果真,一说到茶,想是没人比你更清楚了。”艾楠走至阿宝面前,将手中的衣裳交与她,柔柔一笑。
阿宝将衣裳展开,顿时画眉茶香扑鼻。裙摆水袖上皆绣着淡淡的茶色小花,虽称不得华丽,到底是淡雅别致的,让人一眼便欢喜上了。
“艾楠,你真是天下第一巧手。”阿宝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反倒有些不舍得穿在身上了。
“我晓得你最爱茶香,但是普通的茶多少带点苦味,我便让爹爹买了画眉茶,亲手织的布,每根线都在画眉泡的水中浸了百日,如此茶香便能长时间地保留着。”
阿宝感动地抬起眼,抿了抿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你待我们恩重如山,若是谢我,反倒是与我见外了。”似是看透了阿宝心中所想,艾楠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真要谢,便换上吧。”
阿宝点了点头,眼中已泛起了盈盈水雾。她忙不迭地隐于屏风后,将新衣换上。
“阿姐,你把镯儿姐藏哪去了,爹让我叫你们出来吃饭。”艾叶推门而入,带着一股莽撞劲,入内后便将屋子四周查看了一番,见没发现阿宝的身影,这才开口问道。
“进女子的闺房要先敲门。”艾楠故意板起脸赏了艾叶一个爆栗,一边将他往外推。
“有什么关系,阿姐又不是外人。”艾叶不满地嘟囔着,脚下就是不肯移动半分。
就在此时,自屏风后飞出一把飞刀,擦过艾叶,直直地将其衣服钉在了木门上。
“小叶子,你胆子倒是不小,连姑奶奶我换衣服你都要偷看啊。”说完,阿宝笑盈盈地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艾叶刚要反驳,一眼瞪过去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飘逸的裙摆上绣着朵朵茶色的小花,随着每一次的莲步轻移而绽放。长长的青丝仅以发带束起,任凭那些发丝拂过形状优雅的脖颈,落于肩头。白皙的皓腕各带一只玉镯,尤其是右手那只龙纹黑玉镯,在这洁白的淡雅中生生透出了几分高贵。待走近了便带着一股扑面的淡淡茶香,甜而不苦,雅而不魅。
阿宝没有照过铜镜,却极是满意艾叶此刻的反应。她大眼轻眨,笑靥如花地提起裙摆,臭美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才歪着头问道:“好看吗?”
艾楠轻笑着点了点头,而艾叶却是彻底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看!”
阿宝被艾叶逗笑,极没形象地捂着肚子跌坐在椅上,大笑起来。
艾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一气之下便扔下她俩,转身就跑开了。
阿宝笑够了,便扯扯裙摆,朝艾楠做了个苦兮兮的表情,说:“艾楠,我穿着这件衣服,连手脚该往哪放都不知道了。”
艾楠掩嘴呵呵直笑,随即拉着阿宝,上下瞧了瞧,这才道:“我倒是觉着挺好。总比你整日飞刀来飞刀去的好,呵呵。”
阿宝腼腆地笑了笑,没有作声,却是将艾楠的话记进了心去。是夜,她仍旧是穿着这件泛着茶香的白色长裙,携了瓷瓶去了天泉。
褪了鞋,将白皙的脚丫子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泉水中,任由那些冰凉的泉水随着波纹轻轻地拍打在自己的脚面上。阿宝惬意地闭上双眸,笑容浮上脸颊,略带无奈与苦涩。
是啊,那人是如此的优雅,与他般配的女子该是顶顶温柔的吧。只可惜她却是只野猴子,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爬树打架更是家常便饭,还时时惹得风涯师父哇哇直叫,气得慈乌总是黑着张脸。其实,她也想做那个配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却终究学不来那一套温婉贤淑。
是否穿上了这件衣服,她便可以学做一个淑女,笑不露齿。既改变不了本质,那么偶尔,也是可以自欺欺人一回的罢。
阿宝哪里晓得,月光柔柔地洒下,她白皙的脸庞上甚至都透着抹淡淡的光晕。泉水波光粼粼,伴随着那一股若有似无的茶香,就仿佛不小心掉落凡间的仙女,沐浴在夜色下,一笑,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