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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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过，酒楼的生意便清减下来，若是出门向右拐过两个街道，便会瞧见一家门前挂着大红灯笼的客栈。客栈名为客似云来，是客来镇上最大的客栈。
照理说，敞开大门做生意，哪有拒客的道理，但此刻，客似云来的掌柜却犯了难。在他面前，站着一绝非善类的黑衣男子。男子头戴斗笠，却隐约可见一道长及脖子的刀疤自他的脸上一直蜿蜒而下，腰配一把锃亮的大刀，刀锋上还隐隐沾着些暗红色的陈年血迹，虽闻不到血腥味，此男子周身泛着的杀戮之气足以让掌柜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客来镇上多的便是走南闯北的行人旅客，其中也不乏身系无数条人命的极恶之徒，但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地照着规矩来，原说那掌柜也该是挺直腰杆没什么好畏惧的。但现实情况却容不得他笑脸迎客。
男子的身后尚跟着一人，顺着缠绕在男子手中的粗大铁链望去，可见锈迹斑斑的铁链另一头拴着一十岁上下的少年。少年披散着一头墨发，污黑的血沾在发间将发丝都结了块。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貌，只是那双布满新伤旧疤的手上却早已被铁链磨得皮开肉绽，不仅化了脓，还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恶臭。赤裸的双脚一路行来，早已被尖锐的石子划开了无数道口子，鲜血直流，满身的伤痕显示着少年的挣扎，如今的死气沉沉也预示着少年的绝望。
掌柜不想惹麻烦，尤其不想让自己经营的客栈沾染血腥，他微扯嘴角，对着黑衣男子揖了揖，略显尴尬地问道：“这位爷可是官府的人？这少年到底犯了什么事，怎地如此狼狈。”他本意是想与男子闲聊个几句探探口风的，岂料，此话刚出，男子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便扫了过来，吓得他顿时噤了声。
就在此时，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年却缓缓地抬起了眸子，只一瞬，却叫阅人无数的掌柜暗暗称奇，却也同时暗道了一声可惜。
都说人的双眸往往折射着一个人的心性，而眼前这双堪比璀璨星辰的桃花眸中生生划过一丝倔强的傲气，最终却被死一般的沉寂所取代，仿佛一汪深井死水，再不起波澜。原本的面貌被伤口和头发所遮掩，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眸子，让人过目而不忘。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作为一个生意人的他，两方都是得罪不起的。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他能管的，更勿论怜悯二字，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视而不见。
黑衣男子见掌柜不再多言，便微敛了杀气，随即从怀里掏出几文铜钱，“啪”地一声拍在了柜台之上，再一眼，每文铜钱都紧紧地嵌在木制的台面之上，足见其掌上功力。
“一间天字房。”男子缓缓地开口道，声音沙哑，唇微微蠕动着，好似转动生了锈的齿轮那般，带着木讷且冰冷的气息。
掌柜的额头已冒出了丝丝冷汗，不是他不想做生意，也不是他在这穷凶极恶的男子面前存心表现得活得不耐烦的模样。客栈向来有自己的规矩，天地玄黄将房间分为了四等，一等的天字房就算只住一宿也要纹银一两。这是自客似云来开店以来便定下的，更何况，他还是替人打工，哪有权力决定。
而如今，看着那价值等同于几个包子的铜钱，和眼前那两个堪称诡异的人，掌柜那被掩在柜台后的双腿已情不自禁地在打颤了。
“掌柜的，退房。”伴随着一个威武且不乏稳重的声音，一锭银子落在了那几枚铜钱的旁边。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朝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转而招呼起后者来。
来人是个表情严肃的魁梧汉子，身材高大，一身的劲装，脚蹬黑马靴。四方脸上有一双极其有神的虎目，正气凛然，十足的阳刚。他身后背着一长木匣，用黑布裹起，倒不知里头究竟装着什么。
那戴斗笠的男子见状，眼睛微抬，目光犀利地转至背木匣的魁梧汉子身上，只一眼，便精光大闪，却也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那汉子显然并未将来人放在眼里，虎目一扫，威严顿生。掌柜收了他的银两后，顿时殷勤地对他说：“客官稍等，待小人找了钱与你。”
“不用了。”掌柜还未说完，二楼又下来两个人。容貌绝艳的粉衣女子搀扶着一身着白衣的少年缓缓下了楼，那声“不用了”正是出自这年约十四上下的少年之口。
且不论这女子是如何得顾盼神飞、粉黛娥眉，光是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妩媚与傲气便非寻常的大家闺秀可比。然，女子却是一脸小心与恭敬地搀扶着身旁的少年，由此可知，此等美人竟只是一婢，怎不叫人好奇少年究竟是何等身份。
再观那少年，皓齿薄唇，发如染墨、肤如白瓷，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却因那份温润如玉的优雅而不会显得过于女气，反倒更添几分谪仙脱尘。一身素雅的锦缎白衣却是用上好的雪锻制成，一尺千金，腰间系着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上非雕龙刻凤，乃是朵出水青莲，真真是人如玉、玉似人。
少年容貌俊美，绝非俗人，只可惜一双星眸黯然无光，直视前方却似毫无焦距，竟是瞎了。
掌柜折服于少年的气度同时，也在为此等人中龙凤微叹一声可惜，世间多是有眼无珠之人，如此谪仙般的少年有珠玉美眸，却无法视人，世间又何来公平一说。
见少年下楼，先前的汉子连忙上前搀扶，神色间多了几分恭敬，让旁人不禁感叹，如此五大三粗之人竟也有这般谨慎细致的时候。
少年摆了摆手，问道：“可交了房钱？”
“尚有多余。”汉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既如此，多余的便权当那二位的房钱，掌柜先生，你看……”少年转向掌柜，虽瞧不见，听力却是极佳，绝不会辨错了方向。
“够了够了，足够住上好几日了。”掌柜有些受宠若惊，他明知少年看不见，却仍是不住地朝他鞠躬作揖道，“小公子宅心仁厚，能借宿此地，已是小店的荣幸。”
少年点了点头，继而转头温和地对那汉子吩咐道：“慈乌，回罢。”说完，便在粉衣女子的搀扶下与那戴斗笠的男子和被铁链拴着的少年擦身而过，由慈乌开道，登上了早已停在客栈前的马车，离了去。
待这几人走后，戴斗笠的男子也不说话，倒是理直气壮地收下了人家的好意，拉扯着手中的铁链，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少年默默地被铁链拖着向前迈步，却在转身前缓缓地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眸若有所思地朝门外张望了下，转瞬便又归于死寂。
客来镇上，一马车向东、一马车向北，载着不同命运的少年驶向不一样的远方。
再说回阿宝，她带着夜不敢在客来镇多加逗留，就索性扮作小乞丐在镇里的各处小巷子里晃荡了几天。偶尔会有好心的大婶送她点吃的，偶尔就靠着夜抓来的野鸟野兔充饥，再不然就饿着肚子饿上一天。
夜虽然还是头幼狼，却已非常聪明，它知晓镇里人养的那些鸡鸭是不能偷捕来吃的，最多便是对着它们流口水，却绝不会给阿宝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阿宝在这几日的细心观察中，也渐渐晓得一些以往在村子里瞧不见的事。比如吃穿用度都要拿铜钱和银子来买，比如有一技之长的人就可以通过出卖自己的本事来赚钱，保证自己饿不死。当然，还有就是靠着乞讨过活的乞丐们，没本事赚钱，只能这么狼狈地活着。
阿宝观察着、思考着，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爹爹说往南走，她就听爹爹的话，只要饿不死，她相信自己总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小孩子的想法向来是简单的，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人心险恶，却已背负了难以承受的血海深仇。
“丫头，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爹娘呢？”就在阿宝离开客来镇准备往南走的时候，镇外一对看似面善的老夫妻拦住了她。
老夫妻俩满头的白发，佝偻携杖，虽是老态龙钟，全身却打理得异常整齐，一瞧便不是穷苦人家。
阿宝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夜咬着她的裤脚躲在她的身后，喉咙里发出几声类似警告的低吼。她睁着双大眼，过了半响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啊呀，可怜的娃，瞧你这模样，肯定饿坏了吧。”老婆婆状似心疼地要去拉阿宝，却被她躲开了，那犹如枯木般苍老的手顿时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阿宝被触及伤心事，鼻头顿时一阵发酸。她想爹娘了，从小没挨过饿受过冻的她，却在短短几天内尝尽了这般的冷暖。拼命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她只是死命地低着头不说话。
那对老夫妻对视了一眼，妻子随即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干粮，硬塞到阿宝的手中，不容她拒绝地抓着她的手腕，慈眉善目道：“丫头，我和老头儿两人准备赶着马车去褚州城，见你小模样讨喜，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路上有个伴，也不寂寞。等到了禹州城，你要是想走也行，要是不想走，就认了我和老头儿当爷爷奶奶也行，怎么样？”
阿宝嗫嚅着，半天没有说话，但是她却心动了。小孩子向来对年纪大的那些长辈有种天生的亲近感，她想起了自己村里那些待她极好的爷爷奶奶，想着想着便又难受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怎么的，就点头答应了。
这两夫妻自称姓王，也不管阿宝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自来熟的“娃”啊“丫头”啊地唤了起来。阿宝心里头难受着，便也没有介意，却在两老借机打听她名字的时候，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怜的小模样越发让人怜惜了。
两夫妻听得阿宝同意，登时大喜过望，连忙又折回小镇，替阿宝置办了一套干净衣物，添了些孩子爱吃的蜜饯备在马车上，这才牵着阿宝准备带她一起上路。
只是临上马车前，却又犯了难。原来，那对老夫妻只当跟在阿宝身边的夜是条野狗，如何也不能让阿宝把夜一同带上马车。
阿宝如今是离了谁也不能离了夜，毕竟在她心里，早已把夜认作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夜不走，她也不走，这小脾气倔起来，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老夫妻好说歹说，本以为小孩子很好哄，却不想阿宝死死地将夜抱在怀里，咬着牙、闭着嘴，就是不肯妥协。
两人对看了一眼，终是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