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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老夫妻俩的马车就停靠在小镇外,两匹枣红色的马儿拉着,倒也不显得寒酸。

      王老伯拉车,王大娘就自个儿先上了马车,随即把身体探出半个,扶着车框朝阿宝伸出手:“丫头,来,上车。”

      只是,阿宝还没挪步子,怀里抱着的夜突然呲起了牙,背上的毛根根竖起,就像如临大敌一般。

      阿宝听到动静,顿时顺着夜呲牙的方向望去,却见自客来镇内又走出来两个人。

      走前头的是个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脖子上隐隐约约的刀疤,让人瞧了便顿生畏惧,更别说那腰间配着的明晃大刀了。

      看着这个黑衣男子,阿宝不禁想到了那一日见到的黑衣将军和身背银枪的紫衣少年,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恨意,却又因害怕而挪不了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黑衣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黑衣男子的目光锐利得像刀一样,扫到阿宝的身上,让她生生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阿宝的牙齿打着颤,环抱着夜的双臂收得更紧了。

      男子粗壮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截冰凉的铁链,铁链拖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

      顺着那根瘆人的铁链,阿宝先是见到了一双惨不忍睹的脚,脚心脚背都被石头划得鲜血淋漓,更有几片指甲被直接掀掉了,血肉模样。破布衫包裹着少年瘦弱却修长的身体,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被无情的铁链拴着,长长的墨发盖住了大半个脸,却掩不住那满身的伤痕和血迹。

      阿宝惊得忘记了害怕,这个和石头哥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如今的模样在她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甚至有点心疼,有点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少年被黑衣男子拖拽着,像行尸走肉般慢慢挪动着步子。在走过阿宝的身边时,他却慢慢地抬起头,用尚未被头发盖住的左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就如此看待死物一般。

      阿宝有点想哭,因为这个小哥哥的眼睛让她想到了同样倔强的石头哥,漂亮得就像夜空中悬挂的星星。

      那对老夫妻默默地看着这两人,不慌不忙地交汇了一个眼神。王老伯坐在车前把玩着马鞭,随后竟朝那黑衣男子拱了拱手,开口道:“这位兄台可是一个道上的人?”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继续带着少年向前走去。

      王老伯也不恼,反倒笑眯眯地继续说:“我见兄台前往的方向与我们倒是顺路,不如让老夫带兄台一程,也好省些时间,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有劳。”黑衣男子也不客气,直接携着少年上了马车,那张可怖的脸上至始至终一副冷漠的表情,气息中带着嗜血的杀戮之气。

      这回,轮到阿宝傻了。她听不懂王老伯和那黑衣男子间的对话,但是她却知道,他们竟然让这个讨厌的男人一同上路。而且看王老伯那表情,明显与之前的和善相差甚远。她想到了曾经对爹娘感恩戴德的柳向之,终于明白这对老夫妻绝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当王大娘再次催促着她上车的时候,她便犹豫着要怎么才能摆脱他们。

      只可惜,他们又怎会让到手的肥羊跑了。阿宝才犹豫起来,老夫妻就看出了苗头不对,那王老伯手中的马鞭已经招呼过来,直接卷着阿宝的腰,将她拖上了马车。

      阿宝心里顿时慌了,她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是遇上坏人了,连忙用尽力气想要挣扎。可小孩的力气怎比得上大人,再加上她还抱着夜,更使不得力,没几下就被王老伯狠狠地扔进了马车内。

      车内,黑衣男子坐在角落假寐,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而铁链另一端的少年则抱膝坐在另一头,低垂着脑袋亦是沉默不语。

      王大娘把阿宝拎了起来,扯着她的小辫冷笑道:“你要是乖乖的,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你要是不配合,别怪我们也把你打成那样再带上路。”说完,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少年,笑得很是得意。

      阿宝抿着嘴,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她知道凭自己肯定打不过眼前这两人,如果不听话,也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唯今之计只能乖乖听话,再寻着机会逃跑。阿宝虽然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但是她却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而更多的时候,这些遭遇反而会成为让她学习做人、学会长大的契机。

      打定了主意,阿宝连忙适时地点了点头,软声软语地说:“我会乖乖的。”说完,还很配合地眨了眨大眼睛。她本就长得可爱讨喜,这一说更是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王大娘满意地将阿宝放了下来,跑到了车外和王老伯并排坐着,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留下阿宝一个人在车里,她先是看了看那个讨人厌的黑衣男子,想也没想就挨着少年坐在了他的身边。

      黑衣男子的眼皮抬了抬,没有说话。而少年则一动不动,仿佛瞧不见阿宝的存在一般。

      阿宝也不介意,她选择坐在少年的身边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处境与少年颇为相似,再加上年龄相仿,难免会有种伙伴的认同感。虽然这一路,他们互相之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白天赶路、夜宿客栈,一路赶得不急,倒也不累。阿宝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会乖乖的,在老夫妻俩面前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叫得很是勤快,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就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她虽然人小力气小,但这一路却麻利得很,事事抢着做,小嘴儿也甜,更叫那王姓的老夫妻放心不少,没几天甚至还在黑衣男子的默许下照顾起了少年来。

      那对老夫妻见状,便也安了心,只道是孩子间总是特别能够亲近,玩耍会卸除孩子的警惕心,他们就渐渐不担心阿宝会逃跑。于是,便也乐得让这两孩子整日呆一块,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阿宝一个人喋喋不休,少年只是沉默不语。

      不过沉默归沉默,少年却也不排斥阿宝的亲近,偶尔帮他涂抹伤口、擦擦脸蛋,甚至在他下马车略显趔趄的时候搀扶着他。

      黑衣男子对此似乎也很满意,久而久之,连束缚着少年的铁链也给去了。他本就不愿意面对着少年,有个小跟屁虫的阿宝跟在少年身边,就好像替他多长了双眼睛,让他也不用像以往那般时时刻刻紧盯着人,自然也用不到那沉重的铁链。

      这一路走走停停,老夫妻俩带着阿宝,阿宝带着夜,黑衣男子带着浑身是伤的少年,非常奇妙的组合。若是留宿客栈,绝对会被人多看上几眼,但人们都惧怕于黑衣男子可怖的模样和骇人的气势,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阿宝装着乖巧,可心里一直在悄悄地寻找机会要逃跑。只可惜那对老夫妻明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对付阿宝这只有七岁的娃娃,着实是容易得很。

      这一转眼,眼瞅着便离他们的目标地点褚州城就几天的路程了。

      一路走的都不是官道,似乎他们是刻意挑些没人的小路走。如此,若是寻不到投宿的小镇或是驿站,他们便会在野外将就个一晚。而这一天,恰巧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幸,赶路的及时,倒让他们一行在挨着密林的地方寻到了一个废弃的小茅屋。

      王老伯停了马车,便利索地跳下车,先一步进屋查探。过了片刻,便兴冲冲地赶回来对大家说:“可巧,想是哪户人家弃了的旧屋子,有床有桌,还有盏没用完的油灯,将就一晚应是没有问题的。”

      “时候不早了,那就进屋歇息一晚再赶路吧。”王大娘点了点头,见黑衣男子不说话,知他是默许了。

      阿宝一听,立刻甜甜一笑,附和道:“爷爷奶奶,我先搀小哥哥进去,等下替你们整理床铺。”

      像面团一样软软的手掌小心地绕过那些可怖的伤口,轻轻地牵住了少年的手。少年只是抬眸瞧了阿宝一眼,便乖乖地任由她牵着自己。这一路多亏了阿宝的照顾,少年那些新伤旧伤虽没大好,却也不再流血化脓,精神也比以往好了许多,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少年冰凉的手指触及阿宝暖和的手掌,微微一颤,心也跟着一动。这般的亲近就好像晒着冬日里的太阳那样温暖,他依旧面无表情着,只是那被头发盖去了大半的漂亮眸子中却难得地添上了一抹柔和。

      屋内点起了油灯,顿时亮堂了很多。黑衣男子冷冷地依靠在门口,一言不发。少年则沉默地站在屋子的角落,就像黑夜的影子一般。王老伯在外打理着马车和马匹,阿宝帮着王大娘忙里忙外地收拾着屋子,夜则欢快地在阿宝的脚边蹿来蹿去。

      说是收拾,也不过是扫去些蜘蛛网和灰尘,将几床旧的被褥取出铺平。一间小屋子要睡五个人,为了腾地方,屋中央的桌子自然便被挪到了角落。

      黑衣男子见状,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回了马车。

      王大娘知他不愿与他们同睡一屋,便也不再勉强。众人分了些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便和衣睡下了。

      阿宝照例是和少年挤在一块睡,少年因前后都有伤,只能侧躺着睡,而阿宝则怕自己睡熟了压到少年的伤口,便干脆也侧着睡。

      两人面对着面,头挨着头,脚边还窝着时不时甩两下小尾巴的夜。

      睡梦中的阿宝就像只小猫一般蜷缩着,软软的小手还会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有时候呢喃几句梦话,有时候砸吧几下嘴巴,那模样说有多招人爱便有多招人爱的。

      少年的眸子在黑夜里犹如星辰般漂亮,他紧紧地瞧着阿宝,眸中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宠溺的笑。

      “嗞”地一声,桌上的油灯燃尽了,只余下最后一点发焦的灯芯。

      屋里是阿宝轻轻的呼吸声,屋外是大风吹着木窗的哐哐声。

      少年嘴角轻扬,冷意大现。他缓缓地起身,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一步步地挪向停靠在屋外的马车。

      平素警惕性极高的老夫妻俩却似睡得很死一般,竟毫无反应。

      而少年则攀上了马车,在车内一角寻到了执意不肯与他们同睡一屋的黑衣男子。

      摘下斗笠后,男子脸上的刀疤清晰可见,愈发似百足蜈蚣般狰狞恶心。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白,连四肢竟也略显僵硬之感。

      少年慢慢地向他靠近,伸手触向了他颈部的脉搏处。待确认了男子已死多时,这才缓缓地拔出悬在男子腰间的大刀,似发泄般向他砍去。

      鲜血飞溅,沾在了少年的脸上和发间,尚未结疤的伤口和那身破烂的衣裳上。

      少年沉默地挥着刀,不断地砍着,不过顷刻,整个人就犹如沐浴在鲜血中,整个车内泛起了一股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可他仍旧机械地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他们都死了吗?”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问话声,就像十月的桂花糕酥酥甜甜。声音中唯带好奇,不见害怕。

      少年停了下来,手握着刀转了身。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沾满了鲜血,却依旧冷静得可怕。

      “不怕吗?”少年第一次开口说话,温和得仿佛三月春风,虽因长久的沉默而导致原本清朗的声音略显沙哑,却似自带了一股魔力,让人无法抗拒,更无法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眸上移走。他的眸中倒映着阿宝小小的身影,从车外向内探着小小的脑袋,辫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身穿绣着小蝴蝶的花袄子,睡眼惺忪,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揉下眼睛。

      阿宝的平静出乎了少年的意料,甚至让他好奇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默不语。

      阿宝有点困,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猫儿般又圆又大的眼睛扑闪了两下,继而甜甜一笑道:“不怕,小哥哥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坏人都该死,一个也不剩。”玉冕村遭劫那一夜的情景早已印在了阿宝的心里,并且反复地出现在她的睡梦中,对于血,她甚至有了些许的麻木。见识过了地狱修罗场,眼前这一幕又算得了什么。她只恨,若是眼前这被砍了无数刀的黑衣男子若是换成那一夜的人,又岂止是千刀万刀,饮血都不够解恨。

      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问下去,只是扔了刀,弯下腰将小小的阿宝抱在了怀里。他的手臂还带着伤,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忍受的血腥味,但力道却是那么的大,仿佛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拼尽了全力。

      阿宝皱着眉,她想说她其实被抱得很疼,少年瘦削的身子嗑得她很不舒服。但察觉到少年在微微颤抖时,阿宝却乖乖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她难受的时候娘亲对她那般。

      少年跪在马车上,一直抱着阿宝,双眸紧闭,似在隐忍着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阿宝对他认同的悸动。以至于当天际泛白时,阿宝早已趴在少年怀里沉沉睡去,柔软的小手被少年紧紧握在掌心里,存着冷霜朝露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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