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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好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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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餐吃得倒也还算心满意足。
吃完后,二人便去往客栈。
客栈离酒楼并不算太远,二人便只是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客栈的方向走。
道路两侧仍旧有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布置着各式各样的灯盏。
有些硕大得简直可以称得上顶天立地,有些灯盏却细碎如同星子。
鳞次栉比,点缀着扶州城的街道。
凌云意跟步溪归慢悠悠地晃回客栈,时间已至亥时。
换做姜国,早已过了宵禁,街上很难瞧见行人。
扶州城中却依然热闹,甚至还有摊贩推着架子在外炙烤羊肉,烟熏火燎的气息一直传到客栈。
“扶州城不必宵禁吗?”凌云意顺口问了一句。
问完才想到自己先前正在跟步溪归闹别扭,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步溪归倒也未尝介意那些,道:“是,先前扶州多战事,风雨飘摇,百姓多受其害。自收归东越后,便取消了宵禁,只增设人手多加看管,防止有祸事发生。”
“那……”凌云意没忍住张口。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悻悻地闭嘴。
“什么?”步溪归偏头看向凌云意。
“没什么。”凌云意垂下眼睑,明显有些不大高兴。
方才步溪归说及战事时,他的确很想说若非东越发动战争,又怎会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可瞧着那些百姓发自内心地高兴的样子,凌云意又忽然张不开嘴去说这些。
即便自小被困锁深宫之中,被凌时丰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有些道理,凌云意多多少少还是懂那么一些的。
往日再怎么骄纵的话都说得出口,今日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步溪归停下脚步,脚尖往前一错,半挡在凌云意面前。
“做什么?!”凌云意撩起眼皮,看向步溪归,茶棕色眼底带着些许色厉内荏的恼意。
“有些时候,发动战争,只是因为瞧不得民生疾苦。”步溪归声音自头顶垂落,轻得好像随时能被夜风吹散。
“谁管你那些!”凌云意像是被人勘破心思,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猛地对着步溪归推了一把,脚步匆匆地往客栈的方向跑去。
步溪归笑着摇了摇头,将两匹马的缰绳并到一处,不紧不慢地跟在凌云意身后,也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当晚,步溪归睡在凌云意外间,替他守夜。
凌云意心头还有火,闻听此言,恼道:“凭什么叫他跟我同宿一间?我不要。”
“小殿下。”秀荣瞧了步溪归一眼,不知他怎的开罪了凌云意,只能跟在一旁解释,“扶州城毗邻寿阳,先前匪徒虽然尽数伏诛,但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后手。”
“步将军乃我们这些人中武功最高之人,有他在,定能护得您周全,您且暂时忍上一忍,好吗?”
凌云意委屈地撇嘴,翻身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语气中满是委屈:“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听。”
秀荣无奈地看了步溪归一眼,转身离开客房。
夜越发浓深,风将窗棂吹得呜呜直响。
步溪归躺在房间外侧的软榻上,目光落在虚空之中。
上房的软榻本就是给下人们睡的,面积并不算大。
步溪归人高马大,使得这张软榻略微显得有些逼仄。
挤挤挨挨地压着他,却叫他想起一件旧事。
几年前,他身形还未抽条,同样睡在软榻之上,却也并未觉得拥挤。
只觉得软榻上的枕头被褥都好似被竹香浸过,热烘烘地冒着暖意。
因为长久缺觉,步溪归挨上枕头,便要沉沉睡去。
窗外却陡然炸开一道雷光,直将窗棂映透,惨白的光把殿宇内照得宛如阴曹地府。
紧接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起,逐渐靠近软榻边。
下一道雷光照入殿中时,穿着鹅黄色中衣的小孩抱着枕头,一双眼湿漉漉地盯着他:“我好怕,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他伸手去拉对方,热乎乎的身体便挤上软榻,颤抖着跟他缩在一处。
软软的指尖牵着他的手,却带着几分凉意。
湿漉漉的气息自面前喷薄在他鼻尖,还带着点熏香的味道,和一点点轻微的颤音:“我最怕打雷了。”
身上的伤口仍旧在隐隐作痛,步溪归却毫不犹豫地抬手拥住对方的身子。
很奇怪,分明是娇生惯养之人,却瘦得几乎能摸到背后突出的骨头。
两个人便这么头抵着头,努力尝试入睡。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感觉到对方颤抖的鼻息逐渐变得平稳。
一道惊雷将步溪归从回忆中拉回。
他侧耳,听了听内间里凌云意的呼吸声。
那声音仍旧平稳,似乎并不为雷声所扰。
步溪归莫名地松一口气,没忍住微微一笑。
翌日一早,凌云意刚刚醒来,房门便被敲响。
他洗漱一番,走过去打开房门,发现顾明宇跟柯长风正等在门外。
瞧见凌云意,顾明宇先是戳了柯长风一把,这才对着凌云意躬身行礼:“多谢小殿下昨日直言。”
昨日离开酒楼后,顾明宇便带着柯长风去找王仲元。
一开始,王仲元也不信凌云意说得能准。
卜卦看相的确能算得上是一种本事,但诊病又涉及到其他方面,怎么可能一眼瞧出?
只是顾明宇执意要看,王仲元无奈只能替柯长风诊脉,最后还真把出来点什么。
“王大夫说他是精食症,此时还不明显,唯有诊脉才能诊出。要再过些时日,才能比较容易瞧出来。”
精食症拖得越晚,症状越重,也就越难治愈。
直到最后无药可医。
现在诊治出来,只需吃上两副药便可以了。
凌云意兴致缺缺地回房中坐下,看向窗外,语气懒洋洋的:“我就说他该去找大夫看看,你们偏就不信。我算得可是很准的。”
柯长风跟只被训了个大狗似的,垂头丧气站在凌云意面前,闻言急忙附和道:“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质疑您。”
他一副恨不得给凌云意磕上几个响头的愧疚模样,也叫人不太能生得起气来了。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凌云意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顾明宇一把薅住还要继续道歉的柯长风,硬是直接把他拉了出去。
屋外楼下,步溪归正在舞剑。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短褂,裸露在外的手臂粗长有力,肌肉随着舞剑的动作来回鼓动。
其上青筋鼓起,一看便叫人觉得非常能打。
凌云意低头瞧了瞧自己纤细白嫩的手臂,又看了看步溪归的手臂,眼底充满艳羡。
他也不算懒散啊,只不过平日吃得比旁人多些,运动得比步溪归少些。
怎的步溪归能有这般壮硕的肌肉,他却一看便弱不经风。
这是为什么啊?
楼下,步溪归一边舞剑,一边努力克制,不让目光向凌云意那个方向偏移。
练剑一事,他也常有。
毕竟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武功高上一成,便能少受一些伤。
可他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练过。
小麦色的面皮也遮不住他脸上因为不自在,渐渐变深的绯色。
只能暗中庆幸,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起,凌云意怕是也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如何。
吃罢早饭,凌云意便兴冲冲地要到扶州城里去看上一看。
步溪归跟在他身后,沿着客栈外的路往外走。
客栈位于扶州城的半中心,前后两条通道,将整个扶州城恰到好处地一分为二。
前面的通道通往府衙,周围分布着望火楼、医馆等。
后面的通道则是通往扶州城的两个市场。
城池整体面积还算阔大,虽无法跟康平、新弗这些地方相比,但相较寿阳,已是相当繁华了。
道路两侧时不时还能见到城外的小贩挑着担子,进来贩卖各式各样的东西。
凌云意背着手,有些新奇地一一看过那些摊子。
每个摊子都不大,其上摆放着些许贩卖之物,有格式样的野果、手工编织的蚂蚱草蜢、笤帚蒲扇。
凌云意瞧着什么都感兴趣,都要买上一两样。
不多时,就又都玩腻了,干脆将东西又都塞到步溪归手中,再去寻摸下一样玩具。
没走出去多远,步溪归浑身上下便挂得像是月老庙外的姻缘树。
他倒是也不恼,怀中抱着几乎堆放不下的那些东西,跟着凌云意继续前行。
到了一处摊位旁,凌云意忽然蹲下来,指着其上红彤彤的果子说道:“那是何物,给我来上一份。”
摊位上的小贩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翁,将果子装入纸袋里,递给凌云意。
步溪归便又摸出几文钱,交给老翁。
凌云意接过纸袋,当即拆开,捏了一颗果子丢入嘴里。
下一刻,他整张脸都皱起,连肩膀都在因此颤抖。
“不好吃吧?”那老翁呵呵一笑,道,“我这摊子可不是卖果子的,是卖药的。这果子叫做蛇果,本来便是一味药,用来治愈陈年积淤,味道又酸又涩,除却大荒之年,没人直接吃这果子。”
他说着,对着步溪归抬起捏着钱的那只手:“我瞧着二位不像是能吃了这果子的,还是交还给小老儿吧,留给需要他们之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凌云意便即刻犯了倔:“谁说我吃不下这果子的?我都买了这果子,岂有让你收回去的道理?”
说完,他便抱着果子气哼哼地离开了。
老翁有些意外,不知道凌云意闹的什么别扭。
“没事的老伯。”步溪归笑笑,“今个我不小心惹了少爷生气,跟我闹别扭呢。您也不用劝,那些我们买回去,亦可做其他用途。”
步溪归说完,便抬脚跟着凌云意离开。
凌云意走出去一段,低头看了看纸袋里红彤彤的果子,仍旧不死心。
他挑了个看起来已经完全成熟,皮一掐就破的再次塞入自己嘴里。
没想到这果子比方才的还要酸涩,刚一进嘴,便酸得连舌根都有些麻木了。
瞧见步溪归追了上来,他立马将那酸涩的果子连纸袋一起丢到步溪归怀里:“哩把仄些刺了。”
他被酸得口齿不清,步溪归也是仔细听了许久,才听出凌云意的意思:“殿下,这果子是给属下吃的?”
“要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凌云意不满。
步溪归不想惹他不开心,从纸袋中摸出几颗果子,塞进嘴里。
果皮碰触到齿尖,便迅速爆裂开,一股酸涩的滋味弥漫在嘴里。
步溪归却面不改色,好似那不是酸涩难忍的蛇果,而是什么奇珍异宝。
他二人一边吃一边走,又回到客栈之时,时间已至申时。
步溪归手中的蛇果还剩下一些,正慢慢地吃。
柯长风刚好被顾明宇和王仲元压着惯了一大碗苦药,自楼上下来时,便瞧见步溪归手里通红剔透,一看便无比美味的果子。
他迅速扑上前,抓了两个丢进自己嘴里,下一刻便满脸苦涩地往外狂吐:“呸,呸,这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嘛。”
果子酸涩地好似在嘴里狂殴他的舌头,小将军战场上百战百胜,枪挑千军,今日却败给了小小的果子。
“还好啊。”步溪归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又抓了颗果子塞进自己嘴里。
“你厉害。”柯长风比了个大拇指,啧啧称奇,“你这舌头是什么做的,这都能吃得下去。”
顾明宇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柯长风跟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半捂住额头,长长地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