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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湄公河畔的西贡,这场彻夜未歇的雨,成全了这一番亲昵,与爱无关。」

      ——
      林长生按照原定计划,把自己死了个女儿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阿明伤心之下,去参军了。

      这样一来林家就缺了阮福海那边的支持,林长生只有靠着自己的老关系,他想重新崛起是很难的。后来的几年,他的生意一直是不死不活的状态,还欠下很多债务,精神上逐渐不堪重负,意志消沉,萎靡不振。

      林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她和母亲回到南宁,找了一份文秘的工作,文秘嘛,这个类似于打杂的活,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专业技能,无非就是一些办公软件的使用,学一学也就会了。这是阿云的妈妈说的,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工作比较容易上手一些。

      这是一家比较小的外贸公司,每周只休一天,员工也只有十几个人,做的是越南那边的生意。

      阿云往往都是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回去。每年都拿全勤奖,干活多,不抱怨,不多话,遇到同事甩给她什么活,她也愿意帮着干,因此和公司上下都处得比较和谐。

      她每天都是两点一线,画地为牢,剪了个很短很短的短发,除了公司就是家里,每天上班,下班,回来吃母亲煮好的晚饭,然后洗澡,睡觉。

      忙碌起来,人就没必要思考了,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充实,日夜都同等漫长,没有希望,没有期待,早就心如止水,仿佛活着,只是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

      这几年阿云也不乏追求者,有些认真的,特别缠人,弄得阿云苦恼不已,后来她想了一个办法,向大家宣称自己是同性恋,这才平息了一场又一场的追逐。

      至于阿越,她很久很久没有想过了。她是一个被宣布死亡的人,要做一个合格的死人。对阿越的感情,只好埋在心里,不去想,不去碰。

      从萍姨嫁给阿越的爸爸,也可能是从阿越爸爸打了自己爸爸那一刻开始,阿越这个人,就只能是活在她的记忆里。

      父亲这些年回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和母亲聊一些西贡华人圈子的大小事情。

      阿云也会问他一些那边的情况,父亲高兴了就说几句。母亲和父亲的感情,始终淡淡的,反而还不如以前了。

      有一年父亲回来探亲,主动和母亲聊起了那些没有衔接上的过去。

      母亲随意的问了父亲一句:“吴家那孩子,后来就没回来过吗?”

      “没有。哼,谁知道在哪里流浪呢,搞不好啊,这会儿正跟人在东兴砍甘蔗呢…….”

      “唉,那孩子,也可怜。”

      “怪谁呢,怪他爹吴志强。”

      林父说阿越可能在东兴砍甘蔗,本来是一句讽刺的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云在自己房间偷偷听到,想到阿越现在的落魄,不禁流下泪来。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关于阿越的。

      梦中一拨一拨扛着农具前来做工的越南人,从口岸入境。她一个一个的辨认,天旋地转,她独自伫立在国门前,目光锁定每一个进出的越南人,没有一个是阿越。情急之下,她冲到国门那边大声呼喊:“阿越,阿越…….”

      声嘶力竭,疲惫不堪之后坐倒在地,才想起自己是没有护照的。随后海关来了两个人,把她押到一间小房子里。

      这晚南宁也下起了雨,雨势很大,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阿云被雨声惊醒了,真是可笑啊,连在梦里都知道自己没有护照,去不了越南。

      后来迷迷糊糊又睡去,又进入了梦境,梦中他的形象那么的鲜活生动,他们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两旁长着棕榈树的大道,他牵着她的手,很累很累,很渴很饿。

      这条路空空荡荡,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店铺也没有,酒店也没有,连个歇脚的路边长椅也没有。后来她太累,横躺在马路上,然后梦境切换到漆黑的空间,像是海关那间屋子,又像一条黑暗的隧道,她觉得自己躺在隧道里,没有出口,没有尽头,连出气都困难。

      天色见白,黎明时分,她才从这种黑暗空间带来的恐惧里醒来,衣服都给汗湿了,她睁开眼睛坐起身,光着脚丫走到客厅倒了一杯冷开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梦境的片段还在脑海里回放,她额头上满是汗水。复回到卧室穿衣,那种挥之不去的绝望使她疲惫无力,瘫软着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雨越来越小,终于停止了。

      阿云决心再一次将这种不应该有的关于阿越的联想,或者是梦吧,统统存在心里特意留的空间。要继续做一个不动声色的死人,跟死了一样,她和阿越,就像在那个黑暗无边的屋子或者隧道里,看不到光亮的,这是预示,难道自己还看不明白吗?

      在情感的绝望中,每个人都很容易变成诗人。那时候,阿云也写了很多文字,有一首现在还记得几句,就是在那个梦境之后,骤雨初歇的清晨写下的。

      Bay gio anh song o Ha Noi hay TP HCM
      co ai o ben anh
      vui hay buon
      ngheo hay giau
      thanh cong hay that bai
      nam nay hoa mai cua nha anh co no khong
      anh da co may con roi
      con anh co giong anh khong
      tat ca em khong quan tam nua

      (现在你生活在河内还是胡志明市
      身边有谁
      快乐还是悲伤
      贫穷还是富有
      成功还是失败
      今年你家的梅花开了吗?
      你有几个孩子了?
      你的孩子长得像你吗?
      所有的这些我都不再关心了)

      此刻阿云坐在书桌前,右手托腮,西贡的雨季来了,绵延地下了十来天了,茫茫然天空一片迷蒙。

      她又想起了南宁的那些孤寂平静的夜晚。

      她正沉思中,阿明进来了,他是冒雨过来的,雨披刚脱下挂在门口。他看到只有阿云一个人在屋里,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冲动神色。

      他悄悄走到阿云身后,一下子单膝跪下去,手里举着一个绒面枣红色的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阿云,你嫁给我吧!”

      声音传到阿云耳朵里,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迷惑的眼神看着阿明,心想,我不是拒绝过了吗?

      不得不说,阿明没有选对时候。

      此时阿越的影子还停留在阿云的思绪里,她怎么有心情回应一个已经明确拒绝过的求婚呢。

      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阿明,你别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我爸逼我,你也逼我。”

      阿明知道又搞砸了,从地上起身:“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秋文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收获冲进宿舍,看到阿明和阿云还僵持着。阿明赶紧把手里打开的戒指盒合上,放到裤兜里,速度还是慢了一点,被秋文发现了,秋文很兴奋地用挑衅的语气高声说:“哟,求婚又失败啦?”

      阿明又尴尬又气恼,恨不得拍她一巴掌。

      ——
      周六,青美硬拖着永科陪她到市中心逛街,她想给男朋友买几件衣服。

      很多店铺在打折,有几家品牌店被人群挤得进出都困难,青美看上了一件纯白色的棉T恤,拿着在身上比对大小,因为这时候是不可能等到试衣间的,只有估摸了大约着买。

      这家店店面非常大,一排一排的展示货架上挂满了本季新款,选好了T恤,青美又到各服装区域浏览淘货。

      突然,她的眼神被远处一个背影吸引住了,那个男人穿着西服,举止绅士得体,身边的女人打扮时髦知性,面容柔和姣好。

      男人青美认识,是阿越,女人是谁呢?她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到这里陪女人逛街买衣服的,通常只有一个身份:男朋友。

      青美怒火中烧,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从人群中挤过去,从后面使劲拍了一下阿越,阿越回头看到是她,问道:“青美,你怎么在这儿?”

      青美: “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晴子听到阿越和人交谈,放下手里拿着的一件衣服,转身看着他们。

      青美眼睛动也不动的,带着不屑的怒气,直视晴子。

      阿越想给她们互相介绍一下,看看这个场面,显然是不适合也没必要了。

      青美又把目光移到阿越那边,咬牙切齿地问他:“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伤害阿云?你找了女人,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永科在后面追上了青美,赶紧拉住了她:“怎么啦?”又看了看阿越和他身边的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永科以前和阿越有过一面之交,也了解他和阿云的故事。他赶紧拉着青美走了,回头对阿越说了一句:“我们到那边逛了,再见。”

      一会儿,青美和永科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

      晴子问阿越:“她喜欢你?”

      阿越摇摇头:“不是的。刚才那个男孩,是她男朋友。”

      “那她为什么和你争吵?”

      “也许,她不想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晴子表示不理解:“为什么呀?”

      “她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

      “………”

      “她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这句话让晴子感觉有点受伤和挫败。误会了才好呢,晴子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误会。本来她精心安排了这一次的逛街,就是想和阿越有进一步的发展。

      刚才的事,晴子没理清这里面的逻辑,但是她想,这女孩和阿越关系应该不一般。

      ——
      这些天,阿云仍旧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宿舍里所有的活儿,都被她一人包了。有时候每天要把寝室的地拖十几遍,反正就是不让自己闲下来。

      青美几次想把约到阿越和那个女人逛街的事情告诉她,又实在说不出口,怕伤了她,也怕她从此一蹶不振。

      又是一个周末,青美醒来之前,阿云已经把地拖完,背着包外出了。

      青美起床,看到阿云的床铺已经叠好,却看不到人,问秋文:“秋文,阿云去哪儿啦?”

      “我不知道啊,我起来也没看到她。”

      清晨,阿云穿过码好蔬菜和水果的早市,去了当地的一座华人寺庙。这家香火很旺,要早来才清静的,上香之后,她心平静了很多。

      离开寺庙,阿云来到隐藏在繁华地带的一条植物批发街市。

      集市上各种小盆景,热带植物,花卉,多肉,还有造型各异的仙人掌。

      人头攒动,讨价还价之声纷沓而来,也有一些小摊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有些店铺也卖点鲜榨果汁,应该是为了方便顾客吧,毕竟逛这种地方,等会太阳出来以后,肯定会需要解渴的饮料。

      每家的鲜果汁量不多,用跟矿泉水瓶大小的塑料瓶子装着,放到一个盛满碎冰的盆里冷藏保鲜。

      这是阿云以前很喜欢的一个地方,闹市中经过一个拐角,转入另一番市井味的巷子,马上就可以体验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如果每家店内的植物都看完,能消磨掉一下午。

      那时候她有一个愿望,就是在这附近有一个房子,去书店,去吃美食,去逛街购物都非常方便,还可以像今天这样,走进这么一个隐秘之地,淘一些喜欢的花花草草,隐于不隐中。

      她走走停停,没心买什么,纯粹是来感受这里的氛围。

      阿云被一家小店门口巨型的仙人掌吸引了,一堆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像一个主株繁衍起来的,至少有两米多高。

      这种品种的仙人掌,不是长着会伤人大刺的那种,阿云摸了摸,有些柔软的小刺,最高的一片茎叶上面,开着一朵花。

      阿云垫脚想看看花是什么样的,一个不小心身子碰到左边的植株,整个这一块仙人掌没有预兆地猛然倾斜着地——摔了个乱七八糟稀巴烂,地上流淌出一滩绿色汁液。

      身材瘦削的中年老板尖叫着从店里跑出来,又哭又笑的,嘴里嚷着些什么话,掺在哭笑声里听不清内容。

      阿云吓得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老板哭天喊地,跟表演似的:“祖宗啊,你说你不买,你碰它干啥?你赔!你赔我!”

      “好好好,多少钱,老板,我赔给您。”阿云充满歉意。

      “至少要200万(越南盾)。”老板停止哭闹,报出了价格。

      “啊?这么贵啊。我…..我没带这么多钱。”她在兜里翻了翻,最多能凑到180万,求饶似的对老板说:“我只有这么多了,还差20万。”

      “差20万?”老板从她手里把那些皱巴巴的钱一把拿过去,边数钱边说:“那你只好留在我店里帮忙一天补上这个缺喽。”

      阿云没有异议,她本来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的,在哪里待着都一样,她一口答应了:“好!”

      老板又明确了工作的时间:“那就从现在开始,晚上七点半你下班。先去把墙角的多肉植物都给搬出来,摆好。”

      整个下午,老板一会儿指挥阿云做这个,一会儿做那个,她都没有怨言,完成得很好。老板看这姑娘实诚,尽然奖励她好几瓶果汁,和她聊起天来。

      傍晚阿云走的时候,老板还有点恋恋不舍的:要是请到这样的工人该多好啊!

      但他看阿云的样子,不是干这种小工的人,老板又返还她20万作为回去的路费,并邀她有空来店里玩。

      经过一下午的半体力劳动,阿云精疲力竭,浑身酸痛,毕竟不是干这种活的人,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又渴又饿。

      天又下起了雨,她钻进路边一家连锁超市,买了一些面包牛奶之类的食物,还买了一把伞,看看手里的钱,坐车回学校肯定是够的,她放心地走出超市。

      超市门口避雨的人很多,也有蹲在吃东西的,阿云饿极了,顾不得形象了,她也蹲下啃面包。

      最后一口面包还没吞下去的时候,她看到路边打着伞冒雨缓步前行的阿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住在这附近吗?

      阿云喝了一口牛奶,把面包咽下去。撑开伞,往阿越那个方向走去。为什么要跟着阿越,她也说不清楚了,也许为了看个究竟,看看他是不是住在这条街周边。

      虽然都撑着伞,又下着雨,阿越还是感觉到了,后面有人在跟踪他。

      有几次他故意原地停下,对方也停下,不再前行,他走,对方又跟着走。

      阿越加快脚步,走得跟飞一样,终于把跟踪的人甩在身后很大一截路,要追上他不大可能了。

      阿越转身藏在侧道的电线杆后面,过了三分钟左右,那人跟了上来,他把伞微微往上一扬,看清了,是阿云!居然是她!

      这时候她正在四处张望,找寻他的身影。

      一个眼神对接,互相都看到了对方。阿越径直走到她的前面,仍然撑着伞,两人相对无言。

      阿越用戏谑的语调,冷冷地问她:“你为什么跟着我?”

      “……..”

      “说啊,你跟着我干嘛?!”

      “……..”

      “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很好骗,想再骗一次?”

      她委屈地颤抖着说:“是我爸……”

      “你爸?…..”阿越发出轻蔑的笑:“你爸让你装死骗我,你就装死?五年啊!你哪怕给我一个信号,说你没死……”

      阿云猛烈地摇头:“不是的,不是为了骗你……”

      阿越点点头,鄙夷的语气:“对,不是为了骗我,不止骗我一个人,是骗所有人…….那你现在干嘛出现在我面前?啊?你说啊?”他愤怒了,把伞扔到一边,抓着她的胳膊拼命摇,像要发泄这些年所承受的所有的无奈。

      阿云一阵痉挛,在阿越拼命的摇晃中,她手里的伞也随风而去,两人暴露在雨中,被雨水彻底浇湿了。

      四目相对,两颗心满怀痛楚,雨水泪水,难以分辨。

      雨中,阿云的身体哆嗦颤抖,神情痛苦。短短五年,有如一场梦境,眼前的阿越,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岁月轮回里,当初的那些爱,都积淀成了今日的恨。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怒吼,以前,他对她,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以前,他们俩在一起,都是说中文居多,他总是会迁就她,今晚他全程越文,哪怕她用中文回答他。他用这样的方式,刺伤她。

      所有的过往对他来说,似乎都已成云烟,只有她还在执着!

      阿越突然靠近她,用双手掌控着她的脑袋,唇低了下来,粗暴地强行吻了她。

      这个吻是很不成功的,没到五秒,她身体疲软,整个人朝地面坠落,慢慢瘫坐在积水里。

      阿越后悔了,后悔刚才过分的愤怒,和愤怒之下伤她的语言,他真想收回这一切不恰当的表现。已经晚了,看着水潭里的她,他惊慌地把湿湿的她抱起来,往自己公寓的方向,在雨中狂奔着。

      因为她喜欢这一片区域,所以他买了这里的房。

      进了屋子,她仍然是半昏迷的状态,阿越只好把她抱到床上,把湿衣服给她脱了,用自己的一件衬衣暂时给她当睡衣,再拿来一条干毛巾,把她的头发擦干。

      做完这些,又给她灌了两颗感冒药,轻轻地吻了她的头发,额头,脸颊,然后是脖子……

      阿越停止了亲吻,给她盖上被子。

      把刚才脱在地上的她的衣服捡起来,拿到洗衣机里洗干净,拿出来晾好。

      迅速洗了个澡之后,阿越在客房的大床上躺下,思绪万千。

      他刚才吻了她,这么多年努力克制着不让浮出心底的那些刺骨的爱恨,在这一夜又开始张狂了。

      他告诉自己:停,停止想这些。

      也许,只是,湄公河畔的西贡,这场彻夜未歇的雨,成全了这一番亲昵,与爱无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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