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西贡》石希

12、第十二章

　　「西贡今天下雨，好像有谁在哭泣，因为想念某地的你。」

　　——
　　阿明又被堵在下班的路上，真后悔今天开车来上班啊！现在被困在路中间，深处摩托车的海洋，几辆小轿车完全被摩托车包围了。

　　他最烦水泄不通的堵车了，这种前行不得，后退不能的情况，总让他联想到一个人被困在陷阱里，动弹不得，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让他烦躁不安。

　　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阿明看了一眼，伸手拿过来，是青美，他脸上立刻出现了放松和愉悦的神情，正无聊呢，聊天的人来了。

　　电话接通了，青美却没有聊天的意思，语气急促：“喂，阿明，阿云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她电话打不通。”

　　阿明觉出有事，语气也急了：“没有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她今天下午没去上课，被学校查到了。”

　　阿明一惊：“啊？是不是病了，在唐叔那里？”

　　“没有，我已经给唐叔打过电话了。”

　　“那她会去哪儿呢？你别着急啊，我这会儿被堵在路上了，我马上赶过去，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去找。”

　　“嗯。”那边收了线。

　　还在堵着，阿明急得直拍方向盘。

　　这种时候，想下车步行都不行，他摇下窗玻璃，往车窗外张望，根本就没法打开车门，被摩托车堵得死死的，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像小蚂蚁出行一样混乱排列的摩托车。

　　——
　　教师宿舍里，青美刚挂了阿明的电话，男朋友永科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弄完了吗？我过来接你？”

　　“永科，阿云不见了，你得先陪我去找她。”

　　“不见了？”

　　“嗯，一下午都不见人，电话关机。最近她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干什么傻事。”

　　“不会的，她可能就是出去逛街什么的，我这就过去。”

　　青美挂了电话，准备收拾东西到门口等永科过来。

　　秋文说：“我也和你们一起找。”

　　“不用，宿舍也要留人的，如果她回来，你给我打电话。”

　　“没事儿，阿强在外面玩，我让他盯着，看到林老师回来就通知我们。”

　　“阿强行吗？”

　　“没问题的，这小子，有一点好，你让他做什么事情，记得清楚得很。”

　　“那也行。”

　　“林老师也真是的，这次要背个处分了。”

　　“别说那么多了，先找到人再说。”

　　她们来到学校门口，等了几分钟，永科到了，青美跟秋文说：“这样，我和永科先去附近找找，等下你和阿明一起，你们找远一些的地方，你再等他一会儿，应该也快到了。”

　　秋文本来内心是一百个不愿意的，想起阿明这个人就烦，但是这种情况，也顾不得个人好恶了，重要的是先把林云找到，她点点头，看着青美上了永科的摩托车，走远了。

　　阿明这里，前面的车终于有了点动静，挪了几步，又挪了几步，可以勉强前行了，阿明在此等艰难困苦中，终于把车开到路边，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下车，把车锁上，然后头也不回往街上奔去，他要想办法弄一辆摩托车，这个交通状况，汽车是没法完成这段路程的。

　　十多分钟后，阿明赶到了学校门口。看到秋文，仍然是捉弄的语气问道：“你在这干嘛？青美呢？”

　　“她和她男朋友先去学校附近找了。我和你一起，我们找远一些的地方。”

　　阿明动了一下下巴，示意她上车。

　　“坐稳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阿明急速启动，一下子冲出几百米，秋文吓得脑子一阵晕眩，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等行驶平稳，又松开，遇到加速冲刺，又抱紧，好像玩一个制定好规则的游戏。

　　他们一条街一条街的挨着找，这么大的城市，上哪里去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啊，中间青美又回宿舍看了一次，阿强说没有看到阿云姐姐回来。

　　到了晚上九点多，还是没有什么结果，两路人马在学校门口汇合，都筋疲力尽了。

　　“永科，你先带她们去吃点东西吧，我再找找。”阿明说。

　　“先别找了，我们这样没方向地乱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吧，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她可能去哪儿。”青美建议。

　　“也行！”阿明虽然着急，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也觉得无头苍蝇一样的找法的确不行。

　　四人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店，此时已经过了饭点，没什么人了，老板很快就把他们点的炒面给做好端上来了。

　　青美饿得不行了，大口吃了起来，永科怕她呛到，在边上嘱咐着:“慢点，慢点，别急。”

　　秋文也是狼吞虎咽，又累又饿又渴，喝了一瓶雪碧。

　　只有阿明没有食欲，焦虑地对着那盘炒面低头思索。突然问青美：“青美，你说，阿云，她……会不会去找阿越了？”
　　青美陡然放下筷子，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般：“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青美拿出手机，拨通了阿越的电话：“你在哪儿？”

　　“在公司加班。”阿越还在喝咖啡，电脑开着，他在看一些新款的摩托车图片，这是供货商下午发过来的。

　　“阿云有没有和你在一起？”青美问道。

　　“没有啊。”阿越还是慵慵懒懒不疾不徐的语气。

　　“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放下杯子，阿越语气严肃起来。

　　“你有病吧？失踪了，这样讲明白了吗？”

　　“报警了吗？”

　　“还没过24小时，报什么警？我们自己先找了，没找到。电话关机的。”

　　晚上十点钟左右，街上车少了很多，阿越开着他那辆黑色的本田，他想阿云有可能在他公司或者他家附近，所以先从公司周边开始找，然后又开到自己住的小区附近找了一遍，都没有阿云的踪迹。

　　阿云会去哪里呢？

　　她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华人做生意的那块，或者是大学附近。阿越想了想，先排除了大学，把车开到华人居住的这一片区域，每条街漫无目地寻找。

　　青美他们那边吃完饭后，也在继续找着。

　　阿越开得很慢，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经过阿云以前常去的地方，他就下车询问路人。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发现什么神态不对劲的女孩子。

　　阿越复又打开车门准备上去，一瞬间瞥见路边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孩，头发跟阿云差不多长，背影单薄很像阿云，他关上车门，往女孩那边走去，等走近了看，却又不是。

　　还有一个打扮文静的女子，蹲在角落里像是喝醉了呕吐不止，也有些像阿云，等她侧过脸来，也不是……

　　阿云究竟去了哪里啊？！

　　阿越又急又恼，阿云还是那么任性。转过头想，这件事情肯定和自己有关，是他冷漠的态度伤害了她，不免自责，几次趴在方向盘上懊悔不已。

　　忽然一个抬头的刹那，他的视线落在一家酒馆昏黄灯光的角落里，靠着透明玻璃墙的位置，那里坐着的，可不就是阿云么？

　　这家酒馆看起来人气很旺，夜间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客人多是青年男女，大门是开着的，有几个服务生姿势端正地站在门口迎客。

　　和很多喝酒的地方一样，这里有驻唱，深情感伤的男声传到街上：“Sai Gon hom nay mua，duong nhu co ai bat khoc,vi nho nguoi noi chon nao…….（西贡今天下雨，好像有谁在哭泣，因为想念某地的你）”。

　　他的眼神四处扫了一下，看到那棵凤凰花树，阿越才反应过来，这是阿萍以前工作的地方，只不过这几年又翻修重装了，换了老板，客户的定位也与时俱进，从之前的中老年群体，改成了青年群体。

　　阿云半醉地趴在桌上，脸正朝着路面这一边，桌上还有一杯未饮尽的鸡尾酒。

　　阿越下车冲进店里，不顾服务生“先生您几位？”的招呼，急迫地径直走到阿云身边。轻轻摇着她：“阿云，阿云！醒醒！”

　　“她下午就来的，已经喝了十几杯酒了，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女孩子嘛……”服务生说。

　　“你们没看到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干嘛给她那么多酒，出了事谁负责？”

　　“先生，她喝的酒度数都不高，我们也劝过她，是她自己要喝的。”

　　“行了，你去忙吧，我等下会去柜台替她结账。”

　　阿越把酒杯移到桌子的一角，坐到阿云身边的皮沙发上，把她的身体抬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阿云被这样一弄，酒醒了一些，眼睛睁开一点点，看到是个男人，开始推他：“别碰我！”

　　其实阿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阿越，只不过这一晚上，这种骚扰已经有好几次，她都是这样把那些男人赶走的。阿云从阿越的身上挣脱开来，斜倒在了皮沙发上。

　　他看了看，无声地摇头，接着起身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躺在沙发上了。

　　阿越把她抱起来，她又反抗挣扎，一定不让他靠近她。
　　“是我，我是阿越。”他柔声说，心疼她了。

　　“阿越？怎么是你？”阿云伸手摸他的脸，不再挣扎了，脑袋由于酒精的作用没法撑着，偏偏倒倒地摇晃。

　　阿越直接把她整个抱起来，像抬着一样弄进了车里。

　　“青美，我找到阿云了……”把阿云安置在后排，自己在驾驶室坐好后，阿越打电话通知青美他们，话还来不及说完，手机没电了。

　　“断了？”青美没听到后面的话，看了一下手机，通话已经结束了。

　　阿明问：“是阿越吗？他说什么？”

　　青美：“他说找到阿云了。”

　　“问他在哪里？”

　　“他没说完就挂了。我再给他打过去。”青美再打过来，无法接通。反复拨了十几通，都是同样的提示。

　　“应该是手机没电了。”青美对阿明说：“你也别担心了，至少我们知道，阿云是和阿越在一起，肯定是安全的。太晚了，都回去休息吧。”

　　阿明惆怅的带着点放不下的心事，骑车离去。，青美和秋文回宿舍了，永科看着她们进了校园，也骑车回家了。

　　——
　　阿越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他停好了车，把阿云从车里弄出来，她的酒醒了三分之一，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走路要靠在阿越的身上，几乎是半粘着他走到电梯口。

　　阿越按了他家的楼层，电梯很快来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进电梯，关上门，阿云就出现了想呕吐的反应，酒精一直在胃里翻腾，可能是封闭空间那种憋闷的气味导致的，她浑身瘫软。

　　阿越把她揽过来，整个人倚在他的怀里。她不声不响，干呕了几下，也没有吐出来，阿越弯腰轻拍她的背，有几个瞬间颈部被她的发丝摩擦得痒痒的，年少时的那种心动好像又回来了。

　　进了屋子，阿越把她抱到床上，阿云几分钟就起了鼾声，安睡得像个小婴儿。

　　看着她熟睡的脸，阿越释然地把台灯关了。

　　接着到厨房找了一瓶清酒，倒了一小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喝了起来，到了半夜他才半醉半醒地到客房躺着，也睡不着，他在等天亮。

　　第二天清晨，阿云还没有醒来，阿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几声，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走到露台上：“喂？”

　　“阿越啊，我是阿明，阿云在你家里吗？”

　　“是的。”

　　“我…..我过来接她。”阿明有点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说。

　　阿越听了这个话，也并没有吃惊。他几年前回去询问阿云父亲关于她下落那一次，就已经知道了他走后的一些事情：阿明喜欢阿云，阿云的父亲曾经承诺了他们的婚事。

　　阿越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家在几楼？”

　　“八楼8506。”

　　“好，我上去。”

　　几分钟后，阿明敲开了门。两个少年时期的朋友，互相对视了十几秒，都在观察对方的变化。

　　阿越说：“进来吧！”

　　“她怎么样了？”阿明边进屋边问。

　　“昨晚喝醉了，现在还没醒。”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在萍….”本来想说萍姨那间酒馆，这个姨字，实在是再喊不出来了，他换了一种说法：“在河边那间酒馆。”

　　阿明在阿越的引领下，到房间看了还在酒精作用下沉睡的阿云，两个人又退了出来。

　　阿越招呼阿明在沙发上坐下：“让她再睡一会吧。”

　　多年后的这一次见面，跟阿明此前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两人不尴不尬的，不是叙旧，也不像新识，尽管双方都刻意表现得自然，但空气中隐约散发的那种生分的气息，谁也呼吸到了。

　　毕竟中间隔了五年，一切怎么可能还像从前？！

　　阿越递给阿明一支烟，他没有接：“你忘了啊，我不抽烟的。”

　　阿越点点头：“哦，是哈。那喝茶吧。”刚才刚泡好的一壶茶，阿越倒了两杯，推了一杯到阿明的那边，自己端起一杯：“这些年……都还好吧？”

　　阿明为了避免过分拘谨，喝了一口茶：“挺好的。”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身体还好的，就是，我姐出嫁后，在家里闷得慌，整天催我结婚。”

　　阿越点头，也没有再问她姐姐什么时候结婚的，嫁在哪里。

　　阿明又结巴着想解释他和阿云的关系：“那年你走后，我和阿云订婚了……”

　　“我知道。”阿越现在才感觉到，阿明刚才是故意提到结婚这个事情。

　　“前不久……他爸去世的时候，嘱托我好好照顾她，我打算……和她结婚…..我妈也有个伴儿。”

　　阿越神情淡然，面容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他还是点头。

　　他和阿云曾经爱过，但注定有缘无分。他也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不想重蹈覆辙，再次陷入悲痛与等待中。这些年，好不容易心情平复，能够正常的工作。阿明比他更适合给阿云幸福，他是这样想的。

　　比起阿越的淡定，倒是阿明，从头到尾不自然，总觉得欠阿越一些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以前，你和阿云……”善良如阿明，在爱情面前也是自私的，不惜怀着愧对兄弟的歉疚，他就是想和阿云在一起。

　　阿越打断了他：“陈年旧事了……我早就忘了。我真心祝福你们。”

　　阿云醒了，但酒好像没全醒，她从房间里出来，脑袋沉沉的走到客厅。昨晚她一下睡熟了，阿越并没有给她换衣服，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一件港味的稍微有点复古的碎花连衣裙。

　　两个男人都抬头看到了她。

　　阿明面带悦色：“阿云，你醒了啊？”

　　“嗯。”阿云看着他们俩，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手足无措。在她的人生中，这样失礼的经历是没有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在阿越家，阿明怎么也在这里。

　　阿明看阿云穿戴整齐，起身拉着她，对阿越说：“阿越，那我们走了。”

　　阿云该怎么说呢，说我不想走，我想留下吗？阿越也没有留她。只好跟着阿明走到了门口。

　　阿明回头对阿越说了声：“谢谢。”阿越也回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点点头，礼貌地目送他们走出了他的家。

　　路上，阿云问阿明：“我们怎么会在…..”

　　“在阿越家，是吧？”

　　“嗯。”

　　“你昨天失踪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是阿越把你找到的。”

　　“昨晚，你和我在他家吗？”

　　“没有，我是今天早上才来的。你昨晚喝醉了。”

　　阿云使劲摇了几下脑袋，慢慢想起了昨天的事，好像…..是去了酒吧，是喝了很多酒，喝酒的时候，还想起了对萍姨的很多恨……..后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