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家族》鱼化石

6、5（中）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卧室传来。

　　沈湘说了声抱歉，进了卧室。

　　“什么时候的事？……”沈湘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从屋里传出来，语气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好的，我马上过去。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走出卧室，沈湘一脸歉意地对林君说：“林先生，我有些急事，要马上出去一下，不好意思。”

　　此时，林君的心情已经从刚开始的焦灼情绪中，渐渐恢复了镇定。

　　既然已经作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也就不急于一时了。林君这样想着，倒是对沈湘遇到的麻烦关切起来。“你要出去？现在是出租车换班的时间，这里又比较偏僻，恐怕搭车不容易，不如我开车送你吧。”

　　沈湘愣了愣，犹豫了片刻，才迟疑地说：“这，好像太麻烦您了……”

　　林君笑了笑：“别客气，那我先下去了。”说着径自转身走了。

　　一边开车，林君一边一直偷偷地从车前的镜子里看着沈湘。

　　而沈湘除了在拐弯处会出声指路之外，一言不发，双眼平平地直视着前方，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染上了深邃的暗色，倒象是有无限心事一般。

　　车子在如潮的车流中兜兜转转，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眼看就快要开出城了。

　　这时，沈湘突然指示林君停车。车子停在出城的盘山公路上。

　　林君和沈湘下了车。

　　几十米外，是一个弯度颇大的转弯，一个警示路牌就竖在山崖边。

　　走了几步，绕过山背，林君突然发现，一个女人，竟赫然端坐在公路中央！

　　那个女人背朝着来人，面对着悬崖，仿佛浑然未觉身后有人。

　　虽然此刻来往的车辆极少，但就这么坐在路中间无论如何也太过危险了。林君忙上前一步，身后衣角却被轻轻扯了扯，回头一看，沈湘正用一种请求似的眼神看着他。

　　沈湘拉着林君躲到山脊后。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我找到她了……是的，这次是在公路那……好的……给您添麻烦了，谢谢。”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说完挂断了电话，他又依旧悄声地对林君说：“先不要靠近好吗，待会会有医生来的。”看着林君疑惑的表情，他说：“我会向您解释的。”眼神中是令林君无法拒绝的神情。

　　那个女人的背影坐姿很挺拔，象是受过专门训练，几乎算得上优美。二人站立的位置其实离她很近，所以林君能依稀听见她的喃喃自语：

　　“二小姐，对不起……”，“我……成心……”，“下地狱……儿子……”，“对不起……”

　　颠三倒四的话语，似乎全无逻辑，林君听得益发一头雾水。

　　身侧的沈湘却呼吸急促起来。林君偷偷用余光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双眼死死地盯着妇人的背影，目光中竟有些骇人的东西呼之欲出，也竟忘记了躲藏，多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林君正想把他拉回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刺耳地划破静寂的空气，几乎让林君也惊跳起来。

　　刹车声也惊动了那个女人，她猛地回过身来，与二人恰好面对面。

　　从脸孔来看，她大概有60多了，尽管背影看起来很年轻。

　　林君却没有多余时间再打量她了，因为在看见沈湘的下一秒，那个老太太竟像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颤抖着，双手扶着地面，徒劳地想从地上站起来，但都没有成功。

　　沈湘从山脊后走出来，又向她挪了一步。

　　那个女人的嗓子里格格地响着，快断气了一般；双手拼命地支着地，居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倒下；眼睛还恐惧地盯着沈湘，象防备着他突然过来似的。

　　看着她虚浮的步子快要倒退到山崖边上，沈湘忙后退几步，大声说：“不，我不会过去，我不过去。”

　　女人似乎被唤回了些勇气，终于嘶吼出声：“滚，滚，你，魔鬼，滚！”

　　沈湘的眼睛红得吓人，紧紧抿着的双唇也在微微颤抖，林君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神情，一时手足无措。

　　这时，一群护士模样的人悄悄出现在山脊后。原来刚才突然刹车的车子就是沈湘等待的援军，林君暗暗舒了一口气。

　　专业人士出马果然不一样。不一会儿，老妇人就被几名身形魁梧的看护打扮的女人制服了。

　　疯狂能让人的力气加倍，这看来是真的。看着那个貌似瘦小无力的老妇人在三四个壮得像男人的看护手里犹在嘶吼、挣扎，林君才发现不知何时衣服已经被汗湿了。

　　回头看看沈湘，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脸色灰败，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老太太。

　　“沈先生，这次的事很抱歉，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一位50来岁的妇人走到沈湘面前，满脸歉意。

　　“不，不，”沈湘颤抖了一下，好像被从什么不好的思绪中唤回来了，神情微微一振，“一直都给您添麻烦了，陈院长。应该是我说抱歉的。”

　　陈院长犹豫了一下，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沈先生，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您的祖母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住在我们那里，您看，是不是……”没等沈湘回答，她又急急地接着说：“荣民的院长我很熟，不如我替您打个电话。您知道的，他们那的条件很好的。老人去了那里，您也能比较放心不是？毕竟我们只是疗养院，各方面实在……”

　　“不，林院长。请您不要赶我奶奶！我知道这么多年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要不，我再添一些疗养费。请您无论如何不要……”沈湘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祈求似的目光让这个年老的妇人心软了，她呐呐地说：“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觉得那么多年，你也不容易啊，如果送到荣民去，就可以放心了。要不她总是这样隔上一阵子就偷跑出来，你也被拖累得受不了啊……”

　　沈湘咬了咬嘴唇，半天才说：“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奶奶她并没有疯，只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去了精神病院就再也正常不起来了！”坚定的神情让陈院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说起来，当初我也是答应过沈老夫人的，说什么也没有不让她住的道理。只是……唉，你真是难得啊……”

　　话没有说完，陈院长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沈湘的目光投向了疯疯癫癫的奶奶。

　　她似乎已经闹累了，正蜷缩在看护的怀中瑟瑟的发抖。忽而偷偷地抬眼看看孙子，马上却又惊惧地缩了回去，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魔鬼，滚开”之类的话。

　　沈湘转过头，对陈院长说：“那就拜托您了。请务必好好照顾她，请，”说着，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尽量对她温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