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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孤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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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跟了万里一路,没想到会找到柳二,虽然他跟柳二的关系说不上太好,但是这种时候碰见,心情总归还是不错的。
其次,那个跟小白关系很差的神将怎么也在?
能被小白讨厌,基本上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了。
而且显然,对方也无视了他。
沈晏和青玄子如今已经灰头土脸,满头尘沙,再看柳二,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在这个破地方呆这么久还能保持仪容,简直是见鬼。
竹山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水囊上,语气很是从容温和:“不知可否跟沈大人借些水喝。”
沈晏解下水囊丢给他,他拧开盖子,将水囊举高,让水自然地流进口中。
每次他这样沈晏都要在心里骂他装,这次也不例外。这种时候了还嫌口水不肯对着嘴喝,真够少爷的。
竹山喝足了水,又将剩下的递给长戎。
长戎偏过头,不肯接,竹山无奈苦笑,然后将水囊奉还。
“多谢。”
看竹山一行人的样子,虽然看起来体面,但应该是没吃没喝地走了大半天,要不然以竹山平日里的修养,水都会半口半口喝,哪会这样一口气喝饱。
好在储物法宝在这里还有用,沈晏和青玄子出发前带足了水和吃的,便引竹山几人找了个背风处,拿出食物,聚在一起凑合吃顿饭。
青玄子在长戎面前十分拘谨,他这样的仙门修士对神明有天然崇敬,递东西都是双手递送。
长戎竟对他有几分好脸色,不驳他的面子,接过水壶和食物,很端着一副架子。
『第一次见到比柳二还装的。』沈晏腹诽。
背风处的沙尘少些,但也难以避免吃进嘴里,沈晏和青玄子对此已经麻木,就着沙子直接吃了,反正这一路吃进肚子里沙土不算少了,时不时被大粒砂子咯了牙,就偏头吐出去。
他偷偷看竹山吃饼,也希望看到他被砂子咯牙,结果他吃的特别安静,完全没反应,这让他大失所望。
这人有些时候真的特无聊。
吃完饼子,沈晏问竹山打算往哪去。
竹山答说去找夫人。
沈晏哑然,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柳二这片魁煞域就是小白的。
他挑眉看了一眼旁边冷脸的神将,决定暂时还是把这个秘密咽进肚子里。
一行人吃完饭,便暂时结伴出发。
有李大黄和万里在,众人还是比较安心的。尤其是李大黄,简直成了团队主心骨,它往哪去,其他人就得跟着往哪走。
沈晏虽然心里觉得这样估计是找不到真正的小白的,但大黄这么通人性的狗应该也不至于把他们带到坑里去。
刚这么想呢,沙暴就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了。
李大黄见状一个腾身,现出了几丈高的妖身,浑身的毛都似燃着白火。它往地上一盘,竹山立刻先把万里丢进它怀里,然后让沈晏和青玄子也钻到大黄的毛里卧倒。
竹山还想把长戎也拉进来,但长戎不动如山,冷着脸答道:『吾不用躲』。
这点风沙奈何他不得。
四个人在李大黄温暖的怀里躲了好一阵子,等到风渐停了才慢慢爬出来。李大黄站起来,疯狂地甩头抖沙子,甩了他们四个一脸。
而长戎果然如同一座丰碑般矗立在一旁,丝毫没被风暴撼动半分。“走吧。”
青玄子用一种『真不愧是天神』的眼神望着长戎,崇拜的不得了。
接下来的路有李大黄傍身,在这片荒原基本上可以说是如履平地,想近他们身的,基本上都先进大黄的肚子了。
沈晏走一路夸一路,我们李大黄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好狗,长得好看牙口棒,夸得李大黄尾巴都快竖上天了,越走越神气。
听的万里一肚子气。他也很厉害好不好,也就是这里的沙暴环境影响他发挥了,要不然他才是帮大人最多的左右手,是大人的第二双耳目,平常哪有这笨狗大展身手的机会。
跟着李大黄,一行人在戈壁荒原中竟然碰见了一支军队。
这事儿很诡异,但是在魁煞域里发生什么事都很合情合理。
这支军队似乎也迷失了,领队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将领此前必然是个十分意气风发的将军,因困于荒原多日,胡子拉碴灰头土脸加上缺水疲惫,嘴唇和皮肤皲裂,整个人都萎靡了。
但比起其他的军士,这位将军已经算好的。士兵们衣服被石子刮的破破烂烂的,甲胄也因为酷暑卸下来挂在肩上,又渴又饿,耷拉着脑袋,人困马乏,一个个看着跟逃荒似的。
将领盘问竹山一行人的身份,他们只好假称是与商队走散的中原客商。
他们一行人长得很标准的汉人模样,口音虽各有不同,但商队嘛,很正常。
盘问一番,没什么异常,将领便问他们有没有带水和干粮。
这下沈晏有些犯难,他带的食物和水,维持他们几人还行,但若是拿出来给军队,恐怕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饿急了的兵匪可比山匪可怕多了,于是他拿出了一包袱的干粮和两只水囊——看起来很符合一个普通客商会随身携带的食物份量,不会多到让人起恶念,也不会少到让人觉得他私藏了不少。
年轻将领看了看他,似乎也认为他拿出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但他只取走了一只水囊和大半的干粮,又掏出一锭银子递还回去。
随后将这些食物和水发放给了队伍中最虚弱的几名士兵,给他们续了命。
“多谢几位相助,可否留下姓名,待我等班师回朝,必有重谢。”年轻将领说道。
“将军言重了,都是陛下的子民,这是应该的。”
“戈壁危险重重,你们可以暂时与我军同行。”
这么有素质讲道理买东西还付钱的将军可不多见。“那就多谢将军了。”
随着军队的行进,周围的风沙也消散不少,视野也终于开阔起来,天色渐晚,军队原地扎营,升起篝火。
竹山几人在离他们稍有点距离的位置歇息。
沈晏看得出这些人的着甲制式都是前朝的,不由得心生感慨,他确实是个好将军,这也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
只可惜……他想,这支军队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湮灭在这无边的尘沙里。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小白的魁煞域里?
正思考着,不远处似乎有人,提着灯,披着个破麻披风,架着驼车,朝军队的方向挥手。
那人个子不高,麻布斗篷被风吹的鼓鼓囊囊,让他看起来就像个灰扑扑的漏风的麻布袋。
驼车停在了军队驻地,披着斗篷的小个子跳下车,热络地跟那个年轻将领打起招呼:“啧啧啧,谢渊啊,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跟逃难了似的。”
将领掀开车上麻布袋,露出里面满满的红薯。
“这么多红薯你从哪里找来的?”
“别人地里刨的。”
“那岂不是偷?!”
“嫌就别吃。”
小个子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灿星一般。
这里不会有人不认得斗篷底下的这张脸——李微言。
还很年轻的李微言。
将士们饿急了,手忙脚乱地把红薯搬下车,都没等烤呢,就有人抱着生红薯啃起来了。
“喂别生吃啊,吃了放屁!对了,车尾还有几桶水,你们省着点喝!”
人群里又爆发了一阵欢呼。“方士你难道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你们要这么想也行,来给我先磕一个。”
李方士注意到了另一边的竹山几人,便在怀里揣了几个红薯,笑眯眯地凑过来套近乎。但她才刚一靠近,借着火光看清楚竹山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就愣在原地,忘记该说什么话了。
方士眨巴眨巴眼睛,咽了下口水,最后冒出来一句:“郎君你长得真好看啊。”
长戎无奈地捂住了脸,李微言这个不值钱的丢人样子啊。
竹山也愣在那,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天啊他笑起来更好看了,李方士看呆了,然后鬼迷心窍地把怀里的红薯连带着没吃完的一半烤肉都给塞美人怀里了,顺带着把万里拱到了一边,自己坐到了美人旁边。“郎君你姓甚名谁啊,家住何处,是否婚娶……”
可怜的万里,被自家大人赶到旁边,敢怒不敢言,只能瞪着一双委屈的眼睛,窝窝囊囊地跟大黄坐一块儿了。
沈晏和青玄子目瞪口呆。
“李微言你给吾矜持点!”长戎终于爆发了今天的第一声怒吼。
李微言撇了撇嘴,往旁边挪了几寸。“嘁,老古板。”
这三个字一出,其他几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个李微言虽然不认识他们几个,但显然认得长戎。
“好吧好吧,那就正式一点,我自我介绍一下,李微言,一个方士,你们叫我李方士就好。”
这位年轻的祖天师比沈晏和青玄子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很知道怎么打开话题,她面上总是笑眯眯的,也不端什么神仙架子,相处起来竟也很聊得来。
不,不如说她实在太擅长跟人打交道了,跟李不缺那个憋半天只能蹦出来一句“吃过没”的闷葫芦简直两模两样。
她谈天说地的,话匣子没个底。
她聊到那个年轻将领,说别看那个小将军一副潦倒的逃难饿鬼的样子,他叫谢渊,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王爷,而且将来要当皇帝的,最重要的是,他可是我李微言的朋友呢。
嚯,那很有面子了。
她又说,没事,丛今天开始你们也是我朋友了,都有面子,来了都不亏。
沈晏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青玄子和万里也被逗得直乐。
竹山始终笑意吟吟地望着她,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说这片荒原戈壁哪里有水,哪里有奇景,哪里有村镇集市,她都一清二楚。
青玄子笑着问说那李方士想必很快就能带着大家离开这里了。
李微言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那是不可能的。”
愉快轻松的氛围戛然而止。
“这支军队永远不可能走出这片戈壁,我也是。”李微言脸上仍然笑眯眯的。“你们不是一清二楚么,这可是魁煞域。”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眼下这虚假的轻松氛围。
“……!”
“干嘛各个脸上跟见了鬼似的?”李微言翻了翻火堆里的红薯,神情依旧轻松,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煞风景的话。“我是魁煞域的产物,我出不去,可诸位又不是,加把劲,努努力,说不准就出去了。实在不行,喏,给我们长戎将军磕俩头,难保他不会良心发现,救诸位于水火呢!”
“你……你怎么会……”沈晏不可置信。
“你想问我一个魁煞域捏造出来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我?”李不缺把红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碰一下,有点烫手,赶忙捏着耳垂降温。“这有什么可问的,知道就是知道呗,我这人特聪明。”
万里在那点头附和。
她洒脱豁达到让沈晏和青玄子有些费解。
如果一个人存在的根本都是虚假的,那这个人怎么能够做到这样从容地面对这个现实?
“你难道不为自己是魁煞域造物而震惊难过吗?”
“那咋了,我虽然不是我,但你也不能说我完全不是我吧。李微言的魁煞域里捏出来的李微言,怎么不算李微言的一部分呢。”
青玄子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天君啊,念头通达真非凡人可比……”
“什么天君不天君的,我就是个方士,那帮天杀的……不是,我是说,那帮天上的。我就一给天上诸位打工,还混不上一个正经编制,天天给人当狗腿子的。”
长戎瞪了她一眼。
“瞪什么瞪,反正我又出不去还不拿你发的津贴了,瞪我也没用,剥削我最重的就是你了。
将军啊将军,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这几百年在你手底下给你出生入死的当马前卒,到头来你连个正式编制都不给我争取,良心是不是丧完了。
还有总务司那帮子人天天把我当牛马使,你都没来总务司帮过我一次,一次都没有啊!那我是草纸呗用完就丢。人间的事儿你们又不管,就我天天两头跑,累得半死不活的,津贴还就那仨瓜俩枣。
最后护佑天下苍生的美名,将军和总务司诸位上神又当仁不让了不是。”
打工人的怨气浓郁到快要溢出来了。
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长戎却没有生气。
“吾……不知你这般怨我,当时只是……”
“当时有自己的思量是不是?”李微言没有看他,她拿起红薯,吹了吹,掰开,将其中一半递给了竹山。“反正你们这些大人物的难处我是很难体会了。”
“李微言,你就是故意借着魁煞域的机会趁机骂吾,是不是。”
“嗨呀将军可真聪慧,奖励半个烤红薯。”
“真是……目无尊长。”长戎拿着半个烤红薯,又气又笑。
“但我不怪您。”李微言突然又说。“某本是方寸须臾之身,欲斩天下妖邪,若无将军,早就成了一抔黄土,志不得成。所以,我不怪您。”
夜风卷着尘沙掠过旌旗,猎猎作响,她双目映着闪动火光,如灿灿明星。
“嗐,我又不是真的我,说这些。”方士眯起眼睛,挠了挠头。
军队休整了一夜,翌日便重新整装出发——说是一夜,但从时间上来说根本对不上账,天黑天亮得很随意,像是故事中省略的不重要的边角。
谢渊坐在马上,邀请竹山一行人同往,李微言却道:“他们并非同路人。”
“?”谢渊颇为不解,他的印象里,方士不是那种会丢下百姓不管的人。
李微言抬起马鞭,指向远方:“诸君,你们若想要离开此处,可往北去。此行凶险,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