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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三章:落难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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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阳光穿透树阴照进窗户,在房间的青石地上留下班驳的阴影。房间内,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趴在桌上浅浅的睡去,一旁凌乱的散放着笔墨与古旧的书籍。
窗外,草长莺飞,穿花蝴蝶对对飞舞,古树下的野花娇艳的绽放,丝毫不输于花房里的家花。
一个宫装少女轻轻的踱进少年的房间,眉头带着一丝忧虑。她爱怜的将少年的书桌清理好,一瞥眼,看见少年的衣袖下压着一张纸,纸上似乎写着什么。
少女悄悄的将纸抽了出来,纸上写的是一首诗,
桃红落罢枫再艳,
三月丽州春如纱。
年年梦回江阴处,
还慕溪鱼逐落花。
字迹工整秀丽,一看便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孩子之手,纸上的墨迹稍干没有多久,淡淡的散发着河阳一带特有的墨香。
上官无忧轻轻的将纸放回原处,心中一阵蓦然的哀伤。
“算起来,你来望京也快三年了吧?”她轻轻的说着,似对他说,又似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很想家,若是换做我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乡父母,独自来到一个受尽屈辱地方,恐怕是早就流干了泪,哭死了心!”
她说着,自顾自的叹息一声,眼光落在宋兰斜靠在桌角的拐杖上,突然间,一股酸涩的滋味由心底而升,刚见到他时,他本该在江阴享受王孙世家子弟们们该有的童年,就如同自己一样,而如今,他却不得不背负着不该有的束缚,拖着残缺的身子,困服在这小小的院子中,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想着,上官无忧倜然泪下。
“那是因为你是女儿家,可以哭,而我是男孩子,我不能哭!”一个声音缓缓的响起,上官无忧吓了一跳,含泪嗔道:“原来你没睡着啊!你真坏,偷听我说话。”
宋兰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你那么大声音在我耳边说话,我就算是个聋子,也被你吵醒啦!”
上官无忧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嗓门太大,吵着你睡觉啦?”
宋兰摇摇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下次说话前,记得把眼泪擦干,我母亲说过,女孩子家家的,哭多了不好,你可莫学我那个好哭的朋友,天天挂着眼泪到处跑。”
上官无忧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愣住了,宋兰笑着说道:“我本来就只想在桌上趴一会,谁知道,还没怎么睡熟你就进来了。下次我一定睡的熟一点,就和死猪一样,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偷听到你说话啦!”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无忧这才“噗嗤”一笑:“好啦,下次我哭也不让你见着,这总该可以了吧?”说着,轻轻的拿起那张写了诗的纸,犹豫一阵,眉头微微一蹙:“这……是你写的?”
宋兰咧嘴一笑:“你觉得这个屋子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吗?”
上官无忧脸微微一红:“讨厌,没个正经的!”说罢,垂下眼帘,想说什么,然而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半晌,才低声吟道:“桃红落罢枫再艳,三月丽州春如纱……桃红落罢,春如纱……”
宋兰见她握住纸张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禁淡然一笑,望向窗外的阳光:“在丽州的时候,母亲常说,江阴的春天是最奇特的。那个时候,我和姐姐就问她,到底有多奇特,母亲就对我们说,江阴的春天,来的不知不觉,就像人披上了一层纱衣一般,轻薄,细润,不为人知,待到发觉之时,早已桃花遍地,春花满园了。”
说着,他有些歉意的冲上官无忧一笑:“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望京的枫叶最漂亮,只是,每每到枫叶飘落的季节,我就开始想念故乡的春天,水红色的桃花满地。于是,我总是不由得的觉得,桃花比枫叶要漂亮得多……希望这首诗的第一句话,没有伤着你。”
上官无忧淡淡一笑:“哪里!谁都觉得自己家乡的风景最美!你的诗写的真好,最后那句的溪鱼,可否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桃花鱼?”
宋兰微微一笑:“你记性可真好!”
上官无忧点点头:“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你那个好朋友最喜欢桃花的水红色了,就如同我喜欢枫叶的艳红色一般。”
宋兰见她郁郁寡欢,不禁一笑:“现在也是阳春三月了,一起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好不?”
上官无忧忙不迭的点头:“也好,在屋里呆的久了,人也觉得气闷。”说着,递过他的拐杖,欲扶他出门。
“没关系,我自己来!”宋兰回头冲他一笑,摆脱了她的援手。自从每日练习剑法以后,他的步子也变得稳当多了,脚步也变得有力量了,有时还能跑上几步。
“唔……那,你小心!”上官无忧有些尴尬的一笑,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宋兰与上官无忧坐在草地上聊天,一边聊一边教上官无忧用草叶编织些小东西,两人正开心着,却见那疯老人也走了出来,见他二人席地而坐,不禁一笑:“什么叫两小无猜,什么叫青梅竹马?小丫头就要当新娘子了!小瘸子要当新郎倌了。”
上官无忧红着脸啐了一口:“老伯伯您可别胡说,要是让我父亲听见了,可不是闹得好玩的。”
宋兰没说话,手中的活儿没有停,双眼却偷偷的瞟向那老人,谁料那老人眼光一转,居然也望向他,眼神犀利,仿佛冷箭。宋兰一惊,连忙回过眼神,却听老人大笑着说道:“小瘸子,你好的不学,偏偏跟着人家学坏的!”
宋兰一愣:“我怎么了?”
老人哈哈大笑:“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呀,每天都在偷——”他故意将这“偷”字拉得很长,宋兰背上冷汗直冒,心中暗忖:“难道,他知道我每天偷看他练武了?”一直以来,宋兰总有些怀疑,老人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没,尤其是随着与老人的接触越来越多,这个疑问也就越来越大。说他真疯的话,他与上官无忧以及瑛姑娘说话之时,尤其是问及天下大事之时,神态庄严,言辞清晰,全然一正常人的表现,何况他日日夜晚在后院舞剑,其姿势步履,非头脑清醒者,难有如此精妙的剑法。然而,若说他清醒,他却时常自言自语,口中老是絮叨着些常人听不懂的怪话,有时与他说话,你说这,他却与你扯那,牛头不对马嘴,说到高兴处,甚至拔剑出来乱挥舞,常常险些伤到人。
想着,宋兰望向老人,有些害怕,却也有些期待,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上官无忧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那你倒说说,他都偷什么了?”
老人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当然是偷你的心啊!小丫头儿,情窦初开哟,既见郎君,芳心悠悠哟!”一边唱着,一边坐了下来,一旁上官无忧红着脸大叫道:“老伯伯你好坏,老拿我开玩笑,我不理你了!下次我叫瑛姐姐来送饭,看你找谁来和你说故事,哼!”
宋兰悄悄的抹去额头的冷汗,心中缓缓吁了口气。
老人笑道:“瑛姑娘年纪比你大,知道的可比你多,她来倒是好了,我还等着她跟我说说如今的天下大势呢,嘿嘿!小丫头片子,你知道吗?你有这个本事知道吗?”
上官无忧哼了一声:“谁说我不知道了?前些天听母亲与莹妃娘娘说话,无意中听到了个大消息,这个,恐怕瑛姐姐也要过段日子才会知道呢!”
老人说道:“那你倒说说看,到底是个什么消息,好让我这个老疯子也吃惊一把!”
上官无忧微微一笑:“老伯伯,您可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莹妃娘娘的亲哥哥一年前被封为了骁勇大将军?”
老人冷笑道:“你是说黄老将军那不中用的儿子黄浩?”
上官无忧说道:“胡说,谁说他不中用?黄将军在这一两年里不但平定了江阳的叛乱,还活捉了一个很有名的将军,据说是与江阴的宋缔云将军齐名的人呢。现在这事儿连皇上都不知道,而我却知道哦!”
突然听到父亲的名讳,宋兰不禁心头一热,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老人一笑:“那可奇了,据我所知,江阳一带的诸侯王爷们,家中的将士都非泛泛之辈,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名的将军那么倒霉,被他给捉了?”
宋兰不由得的停下手中的活,心头突然一阵哀伤,老人很喜欢听天下大事,每次上官无忧来的时候,老人总要上前去问两句,上官无忧心地也确实是好,为了给老人解闷,她总是刻意的为老人打听一些天下战事的情况。这两年来,每次上官无忧给老人讲起的时候,宋兰总是不声不响的坐在一旁听,虽然他不曾踏出过这个院子一步,却也知道了不少大事,比如说江阳的反军,诸侯割据,以及留昌何氏的灭亡,然而关于江阴一带的事情,上官无忧却不愿意说,哪怕老人问起,她也是含含糊糊的代过,宋兰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便也不加多问。
在他初来望京之时,天真的以为牺牲自己一个,天下的战火就平息了,如今,天下的战火非但没有停息,反而一直延伸到了江阳一带,这无尽的战乱,究竟哪一天才能了结?
想着,他微微的叹息一声,默默继续手中的活儿,老人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随即对上官无忧说道:“你还没和我这个老疯子说呢,到底是哪个倒霉鬼将军,被黄浩捉了?”
上官无忧拍拍脑袋,想了想,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将军姓石,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被黄将军活捉了,连带他的两个儿子一起。他是哪个诸侯家的将军我就不知道了,莹妃娘娘和我母亲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听,只听娘娘说她哥哥准备把石姓将军父子交给父皇处置,莹妃娘娘说的时候,还满脸的得意呢,说她哥哥还没告诉父皇之前,她就来告诉我母亲了,她那天的表情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说着,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父皇的所有妃子里,只有莹妃娘娘最跋扈,所以她说什么,我还真没兴趣听,要不是为了给老伯伯你解闷,我恐怕是听都懒得听,直接就溜到后院玩去了,这个大恩德,老伯伯你怎么报答我?”
老人沉吟一阵,正色说道:“天下姓石的名将,又和江阴的宋将军齐名,难道是,石先?”
宋兰只觉得心头一凛,手中编织到一半的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上官无忧一阵恍然:“我方才一时还没想起来那石姓大将军的名字,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还真是他呢!老伯伯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没有说话,却转头望向宋兰,仿佛知道了什么,宋兰惨然一笑:“无忧,你真确定那人的名字叫石先?”
上官无忧有些不明就里的点头:“对,就是他。”见宋兰神色不对,不禁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宋兰低声说道:“他是我父亲的臣子,小时候我还去他那儿学过武功。”口中这么说,心中却一阵波澜起伏,在江阴,除了宋家,石家是另外一个辅佐宁王的个家族,虽不像宋家那样是世家,却也是江阴赫赫有名的将门,这宋石两家均是武将出生,关系也世代交好,自己年幼之时,石先还抱过他,教他武艺,还被夸奖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这段回忆,却恍如昨日。
如今,他们居然被活捉了来,等待他父子三人的结局,定然比自己还要惨。
想着,宋兰心如乱麻。
上官无忧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想后悔,却来不及了,心中早已千百遍的骂自己怎么听了个半头话就来讲,她乞求的看着老人,希望他能安抚一下宋兰,老人却摇摇头,叹了口气:“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
上官无忧扶住宋兰:“也许……也许不是他们……你莫要瞎担心!黄将军征战的是江阳一带,而石将军却是江阴的名将,也许这个石将军根本不是他,也许是我听错了,也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你先别瞎想,我晚上再去探听探听,明天来告诉你。”说着,眼泪就欲掉下来,忽而想起方才才答应宋兰,以后都不在他面前哭,这才强忍住眼泪,一直到出了苦寒院的大门,才让眼泪滚落下来。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在大内后宫,妃子们的勾心斗角是在所难免,因为上官政独宠婉妃,所以其他的妃嫔们也不怎么敢在婉妃面前争宠。然而那莹妃见自己比婉妃年轻得多,又得新宠于皇上,难免会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于是乎,这两年来,她老往梅香阁里跑,表面上与婉妃姐妹相称,实际上无非是女人家的勾心斗角,尤其是在他哥哥立下了战功之后,更加的颐指气使起来。
在所有的妃嫔中,上官无忧最讨厌的就是莹妃,每次听她与母亲说话时,要么就偷偷溜走,要么就在一旁心不在焉,前几天正逢上莹妃来串门子,本想逃开的,然而听她与自己母亲断断续续的谈论到了一些黄浩的战事,这才强忍着听她们聊天。
但上官无忧不知道的是,那黄浩也没怎么敢对莹妃说自己在江阴打的败仗,只是大肆宣扬自己平定了江阳一带以后,再顺便一提自己活捉了石先三父子。那莹妃久居深宫,倒也不大知道什么天下大势,更不知道石先是谁家的将臣,然而听说自己哥哥抓到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将军,难免又得意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婉妃这儿炫耀一番,而恰巧这半头子话就被上官无忧给听了去,又说来与宋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