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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别离之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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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十日转眼就过去了。
仕女们的动作,娴熟而灵巧,宋兰静静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头着黄金纹蛟镶玉冠,身穿双龙出海锦缎衣,腰系黄底金丝纹花带,颈带白玉镶金龙纹壁,从上到下,华丽逼人,活脱脱画中走下的仙童。
仕女们梳妆好,便退了出去,诺大的厅堂,便只剩下宋兰一人。
宋兰缓缓走到窗前,窗外,阳光明媚,春风掀起漫天花舞。他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一片花瓣,又轻轻的将它抿入口中。
花瓣苦涩中带着清甜,宋兰蓦然一笑,小的时候娘说过,只有三月的桃花才会有这种苦中带着清甜的味道,如今满园飘洒的,该是怒放的桃花吧。
只是,北方的望京,是否也会绽放起满园的桃花?
门外响起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少年悄悄抹干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来。
见到自己的儿子身着太子服,宋夫人眼中的流水再一次倜然滚落,宋兰走上去,掂起脚,轻轻的为母亲拭去泪水。
一旁的宋缔云扶住妻子,知道这将是最后一面,从此父子天各一方,一时间,他喉头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兰儿呢?他是还被蒙在鼓中,以为不过多久就能重逢了,还是早已知道自己是有去无回,从此命运多舛?
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又能明白多少现实的残酷?想着,宋缔云一阵黯然。
反倒是宋兰淡淡一笑,先开口了:“时间到了吗?”
宋缔云沉重的点点头,肩头的宋夫人早已经哭得晕厥过去。
宋兰回过头,窗外的桃花,漫天飞舞。他走过去,接住几片飞扬的花瓣,轻轻的放进口袋里。
身上,从此有了故乡的味道。
陛下与皇后早已站在门口,见宋兰走出来,不禁迎了上去。
宋兰微微一笑:“太子……他恐怕还不知道吧!”
宋嫣轻轻的点点头:“等你走后,他将会改作你的名字,以你宋兰的身份活下去。我们会将他送往南州旧郡王府,请名师辅佐文才武略。”说着,宋嫣怔怔的望着宋兰,理好他额前的碎发:“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袁修,就是宁国的太子,就是宁王的儿子,宋兰这个名字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日后不论他人怎样问,不论受到多大的委屈,哪怕是死,都不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懂了吗?一旦你说出了,不仅太子完了,你父母家人完了,整个宁国都完了!”
宋兰望着她突然严肃起来的脸,懵懵懂懂的点头:“娘娘放心,爹他很早就叮嘱过我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瞎说半句。”,宋嫣微笑这点点头,突然抱住他,严肃的面庞突然柔软下来:“是本宫对不起你,日后我必将太子培养成材,让他亲自接你回国。”
宋兰不吱声了,此刻,袁默低声说道:“走吧,时间到了。”
宋兰有些不舍的点点头,缓缓的走向城墙的阶梯前,他走的很慢,不住的回头,只想再多看父母亲一眼,只想再多停留一刻。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么一转头,恐怕再无回家之日,也再难见到父母亲人的容颜。
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宋兰突然转身跪下,向身后的父母规规矩矩的磕了十个响头。
宋缔云纵是铁峥峥的汉子,也不禁热泪盈眶,而身旁的宋夫人早已泪如雨下。
宋嫣将他扶起来:“一会,长孙谨会带你出城门,把你亲自交给上官政,你……可害怕?”
宋兰摇摇头,一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上城墙,城墙上的长孙谨连忙快步走下,扶他上去。见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城墙的拐角,宋夫人颓然跪倒,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宋兰缓缓抬眼看去,琼王的二十万大军早已兵临城下。
春风吹起淡淡的沙尘,放眼望去,城楼下的大军居然看不到尽头,仿佛与天接为一体。突然间,号角声响起,低沉而响亮,那些兵士们跟着叫喊起来,声如洪钟,久久回荡。
宋兰握紧了拳头,风儿吹起他的长杉。
长孙谨细细的打量这个孩子,见他的身子虽然有些单薄,但是目光坚定,神色庄严,仿佛早已视死如归。
“才十岁的孩子呀,真可怜!真是身逢乱世,命比纸薄!”一旁的侍官们轻声叹息。
“这就是琼王上官政的大军,怕了吗?”长孙谨忍不住问道。
宋兰不吱声,半晌,缓缓说道:“最前面那个穿紫金战袍的,可就是云帝?”
长孙谨点点头,宋兰突然一笑:“我看他一脸的戾气,看来暴君之名果不其然。”
见他突然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一旁的小兵们在指令下开始摇降旗,城楼下低沉的号角也缓缓吹响了。
“准备好了吗?” 长孙谨有些不忍的问道。
宋兰垂下眼帘,点点头。
长孙谨叹息道:“那随我来吧。”说着,拉着宋兰,从城墙的正梯上走了下来。
一步一步的下着阶梯,宋兰怔怔的望着梯下的礼官们奋力将箱子抬上马车,这里是宁国最后挤出来的五万两白银以及五千匹丝绸锦缎,过不得多久,它们将同宁国唯一的太子“袁修”一起,流落异国他乡。
礼官递来一卷羊皮地图,十个红木牌,与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宋兰伸出双手接过它们,这是即将献给云帝的江阴十城,与宁国的传世之宝,上古神器七彩神玉琉璃灯。
老旧的城门缓缓的打开,一阵风吹来,带着片片尘沙。那些弓箭手们见有人出城,不禁个个绷紧了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长孙谨张开双手,示意身上没带任何兵器,云帝扬扬手,那些弓箭手们才放下手中的弩弓。宋兰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举着弓对着自己,不禁一阵害怕,连忙紧紧的跟在上官谨身边,那些礼官们吃力的推着车,紧随在后。
云帝上官政泠泠一笑:“看你的打扮,你是文官吧?你出来干什么?莫不是宁国上下已经找不出一个将军了?”
长孙谨微微一笑:“在下长孙谨,的确是文官,不过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求和的。这里是我们宁国最后的五万两黄金,以及五千匹绸缎,只求您能放过我们,收兵回京。”
上官政哈哈一笑,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们见皇上笑了,便也跟着笑,一时之间,笑得地动山摇。
上官政双目如电,闪着点点寒光,他不屑的讥诮:“就这么点,也想保住丽州?”
长孙谨淡淡一笑,拍拍宋兰的肩膀,宋兰十分惧怕上官政阴冷的目光,哆嗦了半天,才咬牙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跪倒,献上一张羊皮卷轴,十副令牌,与装着七彩神玉琉璃灯的盒子。
长孙谨将地图平摊开,又小心翼翼的打开盛着宝灯的木盒。
上官政接过卷轴,仔细看过,将那十副令牌握在手中一一看过,半晌,哈哈大笑,然后将木牌摔在地上,又勒住马蹄将木牌踩了个粉碎。
长孙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赔笑说道:“这十城乃我家主公及其先人与江南王处和南蛮外族处争夺回来的,这么多年来,我家主公苦心经营,如今已是江阴最富饶之地。这十城本是属于我家主公的属地,如今我奉我家君主之命,将它们献与陛下您,望您笑纳。木盒中的乃是千古瑰宝,上古之神器七彩神玉琉璃灯。从此以后,我家主公不再以宁王自居,忠心依附陛下,年年交付九万两白银,九千匹丝绸,九千担茶叶,以及一千名角色美女于陛下,望陛下看在江阴宋氏曾为大琼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恩赐我家主公能在祖先打拼下来的家土中安享晚年。”
上官政看了一眼羊皮卷轴上的图画,微微一笑:“给的,的确是十个好地方!恩,老实了,决定不当王了?哈哈,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说着,他漫不经心的望向木盒中的灯,上官谨小心的将灯提出,上官政的面色大变,傲慢的嘴脸在神灯的光彩下刹那间变得欣喜,又从欣喜变为贪婪的狂喜。
传言神灯的七彩宝玉乃是女娲补天剩下的最后一块灵头,坠落凡间后经千年红尘的洗劫而变做一块七彩透明的美玉。后来玉石被一位小国的异能之士拣到,穷整个国家之力,花费数十年时间精心打造而成。其主体以美玉为灯壁,呈八角形,上雕三皇五帝一共八幅图画,每幅都运用玉壁本身的颜色雕琢而成。灯座与灯顶为五彩千年琉璃石打造而成,顶纹女娲补天,座刻盘古辟地,其雕工极其细致,当真世所罕有。除了外壁,灯里一样华贵无比,其正中放着一枚机大的夜明珠,周畔环绕着五枚小夜明珠,传言此六珠乃是蛟龙之眼炼就而成,其中任意一小枚就足以让一间大房亮若白昼,六枚明珠足以照亮一座宫殿。除了夜明珠,灯上还镶有大大小小一共数百枚极品宝石与玉翠,就连灯的掉穗与提手都用软金丝与天蚕丝制成,刀割不断,坠千斤而无恙。
虽然天空艳阳当头,此灯依旧光艳照人,璀璨生辉,比起灼灼日光来丝毫比逊色,在场的每一人,无不被它眩目的光彩所吸引,久久回不过神来。
上官政咧嘴一笑:“此灯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灯吧?传言它的光芒能让人健康长寿,飞升极乐,不知可否属实?”
长孙谨说道:“民间传言而已,然此灯确是无价之宝,人间奇珍,还望陛下收纳。”
上官政目不转睛的盯着七彩神玉琉璃灯,口中却说道:“你家主公还真是虔诚一片啊。每年的条件不错,比之当年江南王的献品,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但是,就区区一盏宝灯,十座城市,与些许献品,就想让朕收兵?朕若是攻下你丽州城,照样能得到这些东西”一面说,一面轻蔑的弹了弹手中的羊皮卷。
长孙谨微微一笑:“我江阴之民,虽没有能力抵挡陛下的千骑大军,但是骨气还是有的,倘若今日丽州城破,江阴沦落,陛下您眼前的与日后的珍宝,将会随着我家主公的灭亡而消失。”说着,双目一翻,面色严厉,两眼如疾电一般的望向上官政,双手将七彩神玉琉璃灯高高举起,做出欲砸毁之势。
上官政一愣,没想道眼前的这个文官如此的坚硬,不禁有些意外。
他有些不舍的望了望长孙谨手中的七彩神玉琉璃灯,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啊!”上官政身旁的将领见他有些动摇了,连忙规劝。
“朕自己会斟酌,你不必插嘴!”上官政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那人想再劝,却被旁边的副将拉住了。
上官政又看了看灯,再望向长孙谨,两人四目相对,只见上官政面色阴沉,被人要挟十分的不满,而长孙谨面色刚毅,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
气氛在一时间凝结成了冰点,宋兰第一次上战场,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就是大琼王朝的皇帝,就是这个人逼得父亲日日征战沙场,逼得皇上日日愁容满面,逼得整个江阴人人自危,这般暴君,不知长的是何模样?宋兰想着,心中的胆怯逐渐被不忿所侵占,好奇之下,不禁偷偷的抬起头来打量他。
谁料刚抬头,就与他四目相对,那凌厉阴沉的目光吓得宋兰赶紧低下头。
上官政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个小孩,他冷冷一笑:“你,抬起头来。”宋兰虽然有些怕,但是不敢有悖,连忙抬起头。
细细的打量一番,上官政只觉得他虽然年纪极幼,然而头戴蛟冠,身披龙衫,气质不凡,眉目更是生得如画般美丽,一看便知是王孙贵胄之后。
他眼珠一转,马上就明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听闻宁王膝下只有两子,其中最疼的就是袁修,还将他封为太子……哦不,现在该改回名字叫世子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为了保住自己的祖地,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肯牺牲。”
长孙谨冷冷一笑道:“不知连王可满意我家主公的这份大大的赔礼?陛下要么拥得千古奇珍与江阴世子,以及日后年年享之不尽的财宝,绸缎,茶叶与美女,要么就与我江阴的勇士一战。我江阴虽难敌陛下的大军,但是江阴男儿为保家为国,纵是死,也会奋战到底。到时江阴男儿死绝,只剩老弱妇孺,导师定是年年无收,月月亏空。”
上官政其实早有接受袁默割地赔礼的打算,他本就不想打仗,来江阴也纯粹是想唬唬人,顺带游乐。如今听长孙谨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自己不打仗的决心,一旦自己打了还要损兵折马,日后也从江阴捞不到丝毫的好处。而自从袁默自立为王停止缴纳任何钱财与珍宝之后,上官政才发现原来每年国库的收入一半是来自江阴的,而江阴的美女,江阴的钱财与珍宝,还有眼前的这盏千古宝灯,都让他垂涎不忘。现在本就国库亏空,再加上他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江阴的地要不要都无所谓,仗打不打也没关系,而袁默的献礼与每年上缴的钱财与东西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虽然他是个贪婪的人,同时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千里迢迢而来,若是就这么轻易的接受赔礼就走了,在大军面前,颜面何存?但倘若连江阴的世子都沦为质子,自己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袁默掌控在手心里?如此一来,自己也有台阶下了,回去也有交代了,宝物与钱财也保住了,三全其美。
想到这里,上官政放声冷笑,笑声让人心中一阵阵的发寒,长孙谨听得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却依旧面色不改:“不知陛下做下决定了没有?”
半晌,上官政才停了笑声,说道:“回去转告你家主公,他的大礼我很喜欢,尤其是这份最大的!”说着,怪笑着瞟了宋兰一眼,眼神中闪着几许阴冷的凶意,然后缓缓抬头,得意的望向站在城楼上之人。
长孙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落下。
宋兰顺着上官政的目光回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皇上与父亲已经齐齐站在城楼之上了。他咬咬牙,回过头来,强制自己避开他们的眼光。
宋兰已然是满目的苍凉,面色惨白,长孙谨不禁心中一酸,毕竟只是个孩子,明明是大人之间的战争,为什么家国兴衰的重任,偏偏要他来背负?
见琼王同意了宁国开出的条件,一旁的武将们脸色纷纷大变,一人忍不住大声说道:“陛下三思啊,袁默的实力,我们都曾目睹,这么多年来都攻克不下,如今,袁默兵衰马疲,机会就在眼前,我们不可因贪图片刻荣华,而为大琼埋下祸根啊!况且我们千里迢迢南下,为的就是剿灭这些乱臣贼子,如今已然兵临丽州城下,陛下千万莫因眼前的这些得失,而放弃大好的机会啊!”
另一人也策马上前:“袁氏一门,杀了江南王,又霸了江阴一带自立为王,光这几点就是灭门的死罪,何况江阴一带,本就是我们大琼的,如今收回也是在理。陛下,如今袁默败北,正是收复江阴一带的大好实际,倘若放虎归山,待其养精蓄锐之后,兵强马壮之时,便是我大琼灭亡之日呀!”
上官政脸色阴沉下来,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朕如何定夺,于尔等无关,谁再敢多言,军法伺候。”
那二人齐齐翻下马,跪倒在地:“末将纵是死,也不愿见陛下遗失千古良机!”
上官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冷笑:“那朕就成全你们!”说着,拔出剑鞘中的宝剑,只间青光闪处,两股鲜红的血液冲天喷薄而出,随即两颗人头骨碌碌的滚落到地上。
上官政得意的回头:“还有谁想与他们陪葬的?”
剩下的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只能暗暗的叹息,身后的士兵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上官政突然看自己不顺眼,要自己与那两人陪葬。
上官政见没人反驳,这才继续说道:“江阴一带,自古就是你们袁家的封地,朕今日就放过你们,以前你们这么住的,现在照旧。但是从此以后,袁默要解散一切军队,不可再以王自称,且每年要向望京上交白银十万两,丝绸十万匹,米粮三十万担,以及茶叶十万担。怎样?”说着,嘲弄的瞟了长孙谨一眼,眼里带着讥诮的笑意。
“这……”上官谨一阵踌躇,他扬头望向城楼上的袁默,袁默闭上眼,默默的点点头。
长孙谨咬咬牙:“一切依照您的吩咐。”
上官政哈哈长笑:“都说江阴乃富足之地,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呀。”笑得一阵,他突然阴下脸来:“倘若有一天,让朕发现你们偷偷训练军队,又或是有哪年,上缴的贡品不到朕规定的数量,切莫怪朕翻脸无情!”
长孙谨说道:“如今我们已是俎上之肉,各访诸侯都想趁兵败之机分一杯羹,我们还仰仗着陛下天威以庇佑之,又安敢不从陛下之条件?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就请将这份割地与赔礼的条约签了。”
上官政掏出大印,在契约上盖了章。随后派人过去仔细查点了献礼的数量,见数量无误,便接了过来,随后挥了挥手,吩咐身后的几个将军开始撤兵,掉转马头之时,不忘仰头冲宁王袁默哈哈一笑:“就冲你这份最大的献礼,本王保你暂时的和平,若再有下次,本王绝不饶恕。”说着,掉转马头,吩咐一旁的将军抱宋兰上马离开,他自己则小心又欣喜的抱过了长孙谨手中的七彩神玉琉璃灯。
从见上官政的第一面起,宋兰就极怕此人,觉得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然而想起就要随着他北上入京,只觉得心中一片死灰。
他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来,见自己的父亲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禁心头一阵酸楚,这一走,或许是三年五年,或许是十年二十年,也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朝离乡少年老,从此家国两相忘。
宋兰含泪从马上跳下,倜然跪下,双手贴地,向着丽州城门磕头,一下,一下,再一下,仿佛早已预知自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额头渐渐冒出血来,刚开始是一块小小的浅红色,接着颜色逐渐变深,直至将砖地染红一大片。
宁国的礼官中,有人开始低低的哭泣,接着有人哭出了声,最后一群人哭成了一片,长孙谨沉着脸背过头去,不敢正视那个地上的少年。
城楼上,文武百官们愧疚的俯视楼下那个单薄的少年,有几个老臣掩面而泣,宋缔云不忍再看下去了,他转过身去,悄然离开。
大琼三军齐齐垂下头来,眼前的少年虽然是敌国的世子,然而此情此景,纵是铁打的汉子,也悄然动容。小兵们开始偷偷的抹起眼泪,年长的兵士们抓紧了长矛,为首的几个将军也不禁停下了脚步,悄然叹息。
“乱世呀……”
明明是百花绽放的春季,丽州城外,却是死一般的萧寂,天色也骤然变得阴霾,一阵风刮来,落了桃花,却掀起万丈沙尘。
上官政坐在马上,冷眼俯视着磕头不止的宋兰,仿佛在打量一件无价的战利品,眼中流露出胜者的欢跃,过了许久,他才吩咐身边的一个将军扶宋兰起来,拉他上马。
望着地上沁开的鲜血,宋兰空洞的笑了,仿佛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不舍与悲凉。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是反复的回荡着父亲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你走后,太子将会以你的名义送去南州,然后以你的身份活下去,直至登基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会接你回来的,但是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二十年……”
“……兰儿,你是是我们大宁的英雄,但是,除了我与你母亲,以及皇上皇后和太子,世上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你所做出的牺牲,哪怕是你的兄长与姐姐,哪怕是朝上所有的文臣武将,哪怕是整个江阴的百姓,哪怕是日后的天下,没有人会知道你,更没有人会感谢你,你……可有心理准备……?”
“……你这一走,太子再南下,从此天下再没宋兰此人,从此宋家也没有你这个孩子……”
从此,别了故乡,别了双亲,别了家国,少年抹干最后一滴眼泪,从此流血不流泪。
英雄者,未必强勇之辈。
心谱天下者,未必人尽而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