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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初入皇宫 ...

  •   过了喜江,又过了辽水,马车一路颠簸,窗外的风景变了又变,宋兰趴在车窗上,怔怔的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流。

      离望京是越来越近了,然而离家国却越来越远了,此刻的丽州的,应已是繁华如昨了吧?如果自己的牺牲能换来江阴百姓的欢颜一笑,哪怕是短暂的,也是值的。

      想着,宋兰会心一笑。

      短短一月里,他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

      “喂,你笑什么笑?”一旁看守的官兵兀的警觉起来,狠狠的瞪着他。

      “没……”宋兰连忙转过头去。

      “我要是你呀,现在恐怕就哭出来了。再过十来日就到望京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那人白了他一眼,语调却变的柔和了些,“你下辈子再投胎啊,投叫花子乞丐也好,投贩夫走卒也罢,可就是千万莫再投帝王之家了,你看看,自古以来,那些被当作质子的皇子们以及和亲的公主们,哪一个有好下场哎……”

      那人滔滔不绝的说着,宋兰一阵苦笑,自己虽非出之帝王之家,不是照样没个好下场吗?

      想着,额头上的伤口又隐隐做痛起来,仿佛痛穿心肺,直至骨骼。

      又颠簸了十来日,终于到了望京。繁华的街道上,遍是熙熙朗朗的人流,左右店铺林立,街上车若流水,叫卖声,吆喝声,嬉闹声,交谈声,混做一团。大道的两旁,有衣着艳丽的富家子女进出店铺,也有粗布麻衣的贫苦人家大声叫卖着自家的蔬菜,更有衣不蔽体的乞儿在沿街乞讨赏钱;道路宽敞处,依稀能见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将卖艺之人团团围住,时不时发出叫好的声响,震得来来往往的过路之人伸脖仰望。

      “望京之繁华,比起丽州,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为三朝帝都!”宋兰暗暗想着,只可惜自己只能隔着车窗,遥遥相望。

      今日在身旁看守的官兵倒是生的一幅和善面相,见宋兰好奇,便掀开车帘,向他一路指点,时不时说起一些特有的风俗与习惯,宋兰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丽州的影子来,如今眼前的景色似曾相似,一样的人流,一样的车马,一样的喧闹,却惟独少了一丝故乡的归属感,仿佛自己从来也不属于眼前的繁华。

      到了皇宫,进了大殿,宋兰回想起临走前父亲对自己千叮万嘱的话:这琼王性格暴戾,喜怒难料,万事能忍便忍,切莫因图一时口舌之快,逞一时匹夫之勇而枉送性命,大丈夫立于世,当能屈能伸。咬咬牙,宋兰把心一横,心想无非也就是个忍,总好过受皮肉之苦,当下放下自尊,向琼王委身下跪,俯首称臣。

      上官政见宁国太子臣服于自己,不禁哈哈大笑:“都说那袁默乃气质高洁之辈,没想到他的儿子却是个孬种,倘若你父在此,见此场景,不知做何感想?”

      宋兰答道:“我既作为质子前来陛下殿下,便是尊奉陛下为主,拜见自己的君主,有何丢人之处?”

      上官政微微一笑:“‘君主’?想不到你年纪小小,却挺会讨我欢心。”

      宋兰低声说道:“陛下夸奖了。”

      上官政说道:“朕见你机灵聪明,又兼之生得眉清目秀,不知你可愿意伺候在我身旁,每日供我调遣?”

      宋兰心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不知他又有何打算了。”想着,点头说道:“敢不从命。”

      上官政哈哈一笑:“好,从此你后,你就当我的贴身伺酒童吧。”

      宋兰一愣,伺酒小倌这个职位,本是前朝和帝的母亲为了侮辱与和帝抢皇位的刚王而发明的,自从刚王争帝位失败,羞愤而死后,太后以收养义孙为名,命刚王遗子为和帝当伺酒倌,且制定出种种侮辱性的规矩。后来,群臣效仿天子,伺酒小倌这个职务便在民间流传来。两百多年来,伺酒童子是最低贱的,倒酒时不但要下跪,而且还要一直跪在主人身边,任其与宾客们发泄与笑骂,有时甚至成为娈童的替代。

      宋兰依稀记得,在江阴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坐在桌前,见同龄的孩子伺酒于自己父亲或是皇上,如今却变成了自己为他人伺酒,想自己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下贱之事。琼王这么做,不但是为了羞辱自己,更是为了在众大臣诸侯面前羞辱自己的国家。

      上官政见他迟迟不答,不禁冷冷一笑:“怎么,不愿意?”

      宋兰忙说道:“没……陛下的吩咐,我惟有从命。”

      上官政阴沉一笑,说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好,我依你,那就从今晚开始!”

      宋兰默默点头,心中却早已千百遍骂自己不孝,倘不是有父亲叮嘱在前,依自己的性子,恐怕早就与上官政吵起来了,尤其是当他说自己是软骨头时,宋兰只觉得一阵羞愤,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然,不可,倘若活着,还有回家的一日,但是倘若死了,就一切都没了。

      咬咬牙,宋兰随着仕女们走下去,脱去华贵的太子服,换上低贱的酒倌服。

      从此,忍气吞声,只为再见故国一眼。

      大殿上,舞姬们摇动着衣袖,扭动水蛇一般的腰身,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上官政高坐堂前,两旁是宴请的诸侯与文武大臣们,原来今日正是太子上官清夜十岁生辰。为了庆贺太子上官萧的冠礼,河阳的诸侯与满朝的文武都来了,宴席摆了长长的两条,纵是那些远在辽水以南的诸侯郡王们,也纷纷派使者送上丰厚的贺礼。

      宋兰跪坐在地上,规规矩矩的为上官政倒上酒水,他虽然从未做过,但是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伺酒倌陪酒,所以真正做起来,倒也不难。

      上官政连饮三杯,突然哈哈大笑:“众卿家们,你们可知,今日为你们伺酒水的,是何人也?”

      宋兰一惊,立时觉得脸上一阵羞红,上官政哈哈一笑道:“他便是袁默的最爱的儿子,
      江阴的世子袁修。”

      阶下众人听上官政这么一说,齐齐看向宋兰,台下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之声,宋兰一阵羞恨,慌忙低下头去,不料一不留神,手中端酒的托盘“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随即骨碌碌的滚下台阶去,酒水也洒了一身一地。

      上官政冷笑:“今日是我儿的大好日子,你却故意将托盘扔于地上,难道是想有意触我儿晦气不成?”

      宋兰不敢抬头,只是连连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慌忙的将盘子酒壶等捡起。

      台下窃窃私语声更大了,宋兰只觉又羞又怕,谁料身后没几步就是台阶了,一个没站稳,就向后倒了下去。台阶虽然不高,却是右肩着地,一时间,剧痛难忍,宋兰挣扎了半晌,才狼狈的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见两侧几百双眼睛齐齐望向自己,有不屑,有同情,有嗤之以鼻,也有鄙夷嘲讽。

      宋兰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摔晕过去,强忍住欲滚落下的泪水,他捂着肩膀,一步步的走上台阶,小心翼翼的将打翻的酒与盘子收拾好。

      蓦一抬眼,一道目光正望向自己。

      与他人不同的是,这道目光中既无嘲讽之情,亦无同情之意,只是冷冷清清的那么一眼,带着几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感,与宋兰相对而视了好一会,才移开。

      宋兰怔怔的望向那人,只见他端坐在上官政旁边,衣衫华贵,一张粉装玉琢的小脸如画中的仙童一般,幼稚的面孔中带着几丝与年纪不相衬的淡漠的表情,冷冷的看着那些向自己拼命阿谀奉承的臣子与妃嫔们,半晌也没见他笑一下。

      万千宠爱在一生,正是上官政的长子,今日宴会的主角,当今的太子上官清夜。

      不知为何,宋兰觉得他眼神中的情感牵动着自己的心,具体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直觉中却觉得一阵阵的揪心。

      一时间,他仿佛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上官政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冷冷一笑:“下作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好端端的气氛,全被你这个孬种给搅和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叫孬种,宋兰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只觉得血气上冲,浑身发抖,眼泪簌簌落下。上官政笑道:“说是孬种,还真孬,你们看,居然哭了!”说着,他走下来,一脚踩在宋兰瘦弱的背脊上:“孬种,用你的衣服,把地上的污浊擦干净。”

      两侧的臣子们连忙赔笑,于是有人开始阿谀:“就瞧这孩子那孬样就知道,其父袁默也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又哪里及得上陛下之万一?”话罢,又有人迎合道:“是呀是呀,同为人子,且看陛下的太子是多么的英气浩然,再看看他,当真是人与人不可比之呀!”

      众人纷纷阿谀连相讨好,生怕嘴上吃了亏,上官政在阶上听着,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宋兰捂着剧痛的右肩,听着台下的辱骂嘲讽之语,一面强忍住泪水,一面一点点的将地上的污秽擦到自己衣上,然而洒落在地毯上的酒水,又怎可能说擦干就擦干。

      擦了好一阵子,地毯上依旧是湿漉漉的一大片,上官政故意说道:“这就叫干净?连酒迹都没干。”宋兰静静听着,脸却没方才那么羞红了,心想他存心侮辱于自己,纵是浑身是口也解释不清,不若乖乖听着,尽量少让他再找到把柄。

      谁知上官政居然说道:“今日是我儿的大好日子,这厮也太不知好歹,不教训一番,恐日后更加肆意妄为。”

      一旁那些臣子们忙应和:“是该教训一番,这孩子太笨手笨脚了,全然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上官政微微一笑:“那我就依了众卿家,也替袁默教训教训他。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宋兰一惊,还不容分辩,便已被两个太监给拖了下去。二十大板虽然不多,但是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酷刑,很可能一通板子下来便小命不保。

      领头的太监默默的看了宋兰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单薄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不禁心生同情,他深知这二十大板下去,这个孩子纵是不死,也必脊断骨折,残疾终身。于是在拖下去之后,悄声吩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

      行刑之人也是个善良之人,虽没吭声,却刻意减轻了下手的力度。

      二十板子下来,宋兰咬破了嘴唇,一声也没哼出来,一旁的宫人们均暗暗惊奇。谁知刚一下地,还没多久,就见一小太监跑了出来冲他喊道:“陛下吩咐,要你继续进去给众侯爷大臣们伺酒!”

      方才领头的太监说道:“这孩子刚挨完板子,歇一会吧,否则会弄出人命的。”

      小太监叹息道:“公公不知,倘若他现在不进去,到时免不了又要多挨二十板子呢,陛下的脾气,大伙都知道。”

      领头的太监点点头:“此话甚是,孩子呀,待会进去,万事自己小心,切莫再惹陛下生气了。”

      宋兰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敌方宫殿,却也有好人,于是拼命的点头,那小太监拉过他的手:“快走吧,晚了你我可都吃不消呢。”

      肩头也疼,背膀也疼,屁股更是被打的皮开肉绽,宋兰捂着肩膀,换上小太监递上的干净衣服,一瘸一拐的走进大殿。

      接过酒水,强忍住疼痛,缓缓跪在地上,大殿上的达官贵人们敬伺酒水。

      每到一桌前,便要规规矩矩的跪下,然后倒酒水,然后再站起来,走向下一桌,再跪下。每次一跪一起的时候,宋兰只觉得肩头与背膀的伤处被扯得生疼,屁股上的伤口更是被压迫得痛彻心扉。

      然而殿上每桌只坐两人,舞池两侧,一共有将近两百来桌。诺大的殿堂之上,左侧的那边有不下十个伺酒的小童,各个都手脚麻利,速度飞快,而自己所在的右侧,却只有加自己一共两个伺酒小童。

      放眼望去,自己这边的小童已经伺奉了好几桌了,自己这边还没有开始。

      宋兰知道上官政是有意折磨自己,心想绝不能让满堂的文武看扁了自己,于是咬咬牙,一声也不吭,默默的为桌上之人倒酒水。

      伺奉了大概有五十来桌了,宋兰遥遥回望,悲凉中突然生出一阵庆幸,幸亏是自己代替袁修,当了质子,否则以袁修火暴的脾气,恐怕早已将大殿闹了个天翻地覆。

      又伺奉了二十来桌后,宋兰只觉得浑身疼痛更甚,右臂更是抬都抬不起来了,每次跪下后,要挣扎半晌才能爬起来,好几次差点将酒水倒偏,引得那些王孙贵胄们一阵痛骂。强忍住疼痛。又伺了十来桌酒,宋兰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手随之一抖,居然将酒水倒撒了一桌。

      待反映过来后,宋兰大惊,连忙欲将桌抹干,谁知道刚一伸手,就触动了伤口,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半趴倒在地上,心里琢磨着,这下恐怕又是二十大板子了。

      担忧中,只听一个婉柔的女声说道:“没关系的,酒水没有洒在我们身上。”

      那声音柔媚娇婉,语气中充斥着关爱之意思,惊恐与疼痛中,宋兰暗暗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仿佛来至天籁,浑身的伤痛似乎都随着这美音而瞬间消失。

      他慢慢爬起来,只见身前的矮桌前坐着一位艳装女子,正含笑着望向自己。

      艳装女子年约二十五六,皮肤极为白皙,双眸如黑宝石一般漆黑灵动,轻笑中,眼波缓缓流转,好看的眼弯与脸颊的酒窝相映生辉,当真是风情翩翩,让人不得不想多看两眼。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有形容美人的词语,用在她的身上,都有一种略嫌不够的感觉,艳若桃李,美若芍药,所有被比做女子的花朵,比在她身上,顿时都黯然失色。

      宋兰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痴了。

      “喂,给你……”伴随着幼稚的童音,宋兰突然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他扬头望去,原来那女子的身边还坐了一个小女孩,约莫八九岁的样子,眉眼生的与那女子一般无二,一看便知是母女。

      女孩手冲宋兰调皮的一笑,抓起一块桂花糕就往他手里塞,宋兰连忙说道:“千万不可,若是被陛下看到了,你们免不了要与我一同受罚。”

      那女孩撅着小嘴说道:“你接着嘛,父皇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我怎样!”

      宋兰听他叫上官政为“父皇”,才知她是公主。

      那么坐在她身旁的艳装女子,想必是琼王的妃子了。

      望着小公主递来的桂花糕,宋兰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那艳装女子,艳装女子朝宋兰微微一笑,善意的点点头,示意他收下,宋兰这才敢接过桂花糕,将其藏在袖中,然后将酒水重新倒满,才颤抖的爬起来,走向下一桌。

      宴席毕了以后,宋兰早已累趴下了,浑身又疼又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但是摸起袖口里的桂花糕,宋兰突然觉得一阵温暖,当下掏了出来,一口咬下去,顿时只觉得一阵甜意从舌间而起,顺着食道滑入肠胃,仿佛浑身都是甜的。

      吃完后,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向那对母女说声谢谢。一时间,有些后悔,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见那对母女,向她们补一句谢谢。

      那上官政日日笙歌,夜夜艳舞,每天换着宫殿的留连,今日是去蝶妃的寝宫,明日换成了丹妃的寝宫,后日又换成了婕妃的宫殿。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宋兰就成了上官政的贴身仆从,白天打扫寝宫,夜晚为上官政伺奉酒水,稍稍慢一些就要挨打,逢上上官政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被打的鼻青脸肿。每日下来,伤上加伤,先头被打的那二十大板子,一直拖了两个多月才好。

      更有甚时,上官政会逼着宋兰穿上女子的衣服,在台前为自己的妃子大臣们唱“亡国哀”或者“十八调悼故乡”,这些都是前朝灭亡之时,前朝皇太子被当囚于封地时写的,后来被改编成了戏谱,如今上官政让宋兰唱起,无非是为了进一步的侮辱于他与宁王而已。

      每次唱戏完后,宋兰都会失眠许久,有时哭着从梦中惊醒,尔后辗转再难眠,隔窗望月,父母安好?宁王安好?太子安好?故乡的月是否盈亏如昔?

      人望月,月怜人,人月两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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