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童话》西园瑞草

9、9

　　这一次的伤病令巴里希奇缺席了两个星期的训练，以及再次错过对凯尔特人的德比。
　　而在本赛季的第三场老字号德比中，流浪者未能复制上一次交手时的胜利，客场1-2遗憾落败。
　　流浪者的四月以两场3-0的胜利开始，但即便如此，在积分榜上，他们仍落后凯尔特人十一分，由缺乏胜利的三月所致。
　　巴里希奇回归训练场时已是四月中旬，而恢复比赛状态尚需时日。此前被稳定出场所暂时压制的怀疑与不确定感重又上涌，率先察觉这一点的却是卡蒂奇。
　　这天训练结束后，他直接把巴里希奇拉上了自己的车，直奔市中心的天主教堂，他们平时周日晚间会去的地方。
　　工作日午后，教堂内并无活动。卡蒂奇带着巴里希奇穿过厅内昏光，在石柱脚底的古旧木椅上坐下。
　　巴里希奇疑惑看他：“我们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卡蒂奇说：“我猜测你或许有祷告的需要。”
　　不待巴里希奇出言否认，他紧接着便道：“你内心不够平静，不是么？我们天天都在一起，我看得出来。”
　　巴里希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而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卡蒂奇耸肩：“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特别是足球以外的。”
　　此言一出，巴里希奇沉默了许久，卡蒂奇也不催促，只在旁耐心等候，直到巴里希奇终于开了口：“我有时会想，转会流浪者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里似乎不适合我……”
　　伴着空阔主厅内的振荡回声与彩绘玻璃所透出的浮光，他对着好友缓缓倾诉了反复受伤所导致的压力与困扰。人闲时容易胡思乱想，时断时续的养伤状态更令他深陷于自我怀疑之中，心态无法安定，产生离开的念头也在所难免。毕竟，在他以往的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这般的被伤病间隔得如此支离破碎的赛季，这其中定然存在着问题，而最明显的可见差异便是所处联赛的更替。他飞离故土，来到遥远的大不列颠，在全新环境中开启一段未知的故事，在最初一月的平稳开局后，波折便接连不断，他的伤停场次甚至超过了实际登场比赛的次数。他知道自己应当继续在这里坚持下去，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但现实而言，放弃往往更加容易，离开流浪者作为最简单的选项之一，始终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即便他已刻意压制了它的出现。
　　而卡蒂奇的回复异常直接：“为什么不和教练谈谈你的困扰？”
　　巴里希奇说：“他和我谈过几次话……”
　　卡蒂奇打断他：“不是的，博尔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主动一些，在他找你之前，先去向他说出你的问题。毕竟，他很看重你，”他嘴角翘起一丝顽皮的笑，“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其实卡蒂奇并未给出任何实质性的解决方案，但巴里希奇的心情却忽然莫名地好了起来。他咀嚼着卡蒂奇的提议，特别是最后一句，片刻后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卡蒂奇将右手举高：“相信自己，你肯定行。”
　　巴里希奇抬手同他击掌，响声清脆，并无回音。
　　谈话成效已初显，卡蒂奇便起身，问巴里希奇：“回去不？快到晚饭时间了。”
　　巴里希奇点了头，同他并肩向外走去。拉开车门之时，他对卡蒂奇说：“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卡蒂奇笑道：“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

　　巴里希奇再度走进杰拉德办公室时，已是复活节次日。卡蒂奇在上周末客场对哈茨的比赛中打进了自己的联赛首球，十分兴奋，强行请客庆祝了一番，巴里希奇自然也在欢庆行列中。
　　带着些残余欣喜，他再度接到了主教练单独见面的邀约。
　　那日同卡蒂奇聊过之后，巴里希奇也想过是否应依他所言，主动寻求杰拉德的帮助。但思来想去，教练已为他做到极致，安慰与建议都不缺乏，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尽早还他一个可用的、处于比赛节奏中的左后卫，是以并未前去打扰。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于训练课中，换来杰拉德路经身边时的几句鼓励，已觉心满意足。
　　联赛只余五轮，赛程不再密集，赛后可有一天的休息，正巧同节日相遇。而节后的这个4月22日星期一，利物浦U23青年队到访格拉斯哥，并将在流浪者的训练基地同主队进行一场友谊赛。
　　杰拉德找巴里希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他给他倒了茶，问他：“马上就要比赛了，感觉如何？”
　　数秒思考后，巴里希奇答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远离赛场将近一月，即便在训练中已进行过一些持球对抗，但那毕竟同真正比赛仍有着不小的差异。他不愿向教练做出不切实际的承诺，便只如此回答，并决心将它切实履行。
　　“不要受伤。”杰拉德叮嘱他。
　　巴里希奇点头：“我会注意的。”
　　“虽然主要目的是让你通过它找回一些比赛状态，但对面可是我的老东家。”杰拉德笑道，“克里奇利似乎很想要赢我。”
　　巴里希奇知他只是玩笑，但仍旧心生紧张，于是他喝了一口茶，用以掩饰它。

　　这只是一场在基地内进行的封闭热身赛，观众甚少，且均为熟悉的队友或对手的替补。但即便如此，半场0-3依然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比分，更何况他们还是主场作战。
　　下半场，比分一度被扩大到0-4。而终场时，流浪者将它扳成了4-4，一个似乎很杰拉德的奇迹。
　　然而，这一奇迹的先置条件——大比分落后——本不应当出现。对手只是利物浦青年队，流浪者的首发中却包含了大量的一线队球员，虽然他们或是刚刚伤愈复出，或是缺乏比赛，不在最佳状态，但纸面上的差距仍旧明显。
　　四名十七八岁的年轻球员——乔希·麦克帕克、达波·梅布德、格伦·米德尔顿、卡伊·肯尼迪的登场为流浪者拯救了局势，甚至所有的四粒进球均由前三者打入，但这只是更反衬出了首发们的令人失望。
　　赛后，杰拉德用“尴尬”一词形容出乎意料的上半场，而下半场则是“极好的”。他的采访先被《利物浦回声报》刊出，而后又被逐步发散，几经演绎，最终成了一个极端的版本——杰拉德对他的球员们极度愤怒，其中一些人在流浪者已经没有未来。
　　《每日纪事报》甚至在另一篇报道中特别点出了巴里希奇和格雷兹达，称当特意问及这两名球员时，主教练拒绝维护他们，他对他们已不再信任。
　　而巴里希奇直接扔掉了报纸。
　　假使这篇文章出现在数周之前，他刚刚带伤自国家队归来之时，他或许还会对其真实性怀抱猜疑，既而心生担忧，但眼下，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它的断章取义与不合时宜。因而在5月6日的采访中，当《体育新闻》的记者达沃林·奥利瓦里将之作为一个问题抛出时，他驳斥得毫不犹豫：“让那个记者告诉我，我的教练史蒂文·杰拉德是在哪里说的他不想要我？也就是说，他想卖掉我？”
　　听筒另一边的奥利瓦里哈哈大笑：“博尔纳，我是在和你本人通话吗？”
　　巴里希奇也笑了，这个答案自信爆棚，同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但他确有底气如此回应。
　　比赛当天，杰拉德的确是不满的，他当场批评了球员们的表现，毫不遮掩自己的怒气。毕竟，没有一名教练能够接受0-4的落后，他们只会比他更加生气，这是杰拉德自己说的。
　　但愤怒只是一时，并无法完全解决问题。回到训练场上，被训斥了的球员们只得更加努力，而教练也未将情绪延续，他仍旧耐心地布置战术、作出指导，一如既往。
　　“继续工作，保持努力。”在对一脚传球表示称赞后，他如此建议巴里希奇。
　　他们分别是职业教练与职业球员，友谊赛的告负虽说尴尬，却不致构成长久影响，很快便被抛诸脑后。联赛倒数第三轮，巴里希奇重新回到了大名单中。倒数第二轮，他在替补席上观看了本赛季第四次德比的胜利。终场哨声响起后，杰拉德欣喜若狂地挥动着双臂。巴里希奇也进到场内，同队友们一道兴奋庆祝，他先寻到卡蒂奇，接着又给了卡马拉一个拥抱。
　　流浪者2018-19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被安排在5月19号下午三时进行，前六名的三场同时开球，而他们在积分榜上的名次已经固定，轮换也属自然。在远离赛场许久后，巴里希奇终于重返首发，并踢满全场。
　　然而，这场比赛不尽如人意的表现仿若是他整个艰难而挣扎的赛季的注脚。第9分钟，他回追不及，目送了基尔马诺克率先取得领先，极感懊丧；而在比赛临近尾声时，在禁区一角，他防守时不慎将对方后卫奥唐奈按倒，遭受黄牌警告，裁判同时吹罚了点球，凯尔特人青训出身的埃蒙·布罗菲将球稳稳打进，完成绝杀。
　　拉格比公园球场内，主队欢庆着自己的胜利与联赛第三位次的确定。客队球员们则在完成礼节性的握手后便径直返回球员通道。巴里希奇路过教练席旁，没敢抬头，加快脚步走回了更衣室中。
　　他知道杰拉德未必留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但他自觉难以面对他。
　　此时此刻，他甚至开始怀疑，在如此糟糕的表现之后，自己下赛季是否还能够留在格拉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