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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劝退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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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种学习还算说得过去的非典型艺考生,唯一的好处就是准备文化课的时候不用操心,也不用花钱补文化课。收到合格证,只要专业排名不太靠后基本就稳了。”
毕竟,每年还有不少专业合格的艺考生是因为文化课分数不够,不能被心仪的学校录取。
管仕嘉手里把玩着蛋糕上拿下来的钢琴插件,“咱就是说,艺考遭的罪一点也不比正经高考少,各有各的苦。”
“考大学吃点苦也不算什么。”樊一诺倒是想得很开,“辛苦内卷一两年,为自己搏个高一些的起点和更好的资源与平台,总体看是划得来的。”
她很清楚上大学对于她的人生而言有什么样的意义,也知道自己想通过大学获得什么。
管仕嘉摇摇头,“走这条道就不是辛苦一两年的事儿了。艺考只是万般折磨的开始,等进了学校才是最煎熬的时候。”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进大学的第一个感受是什么,反正在我这儿是‘幻灭’。”
那个时候的管仕嘉终究是好学校、好人家出来的小男孩,生活环境、交际圈子相对而言比较单纯,身边的同学都是专心学习的好孩子、有较高的文化素养。
所以他格外无法接受他心目中殿堂级的音乐院校实际上只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浓度人渣聚集地。
可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他自己,都不太干净。
别忘了,他也是在考试前找导师上过小课的人,他的入学也不全然“公平”。
“以前我听人说‘走艺术的人都是学习不行、没有素质,家里还有几个臭钱’这种话,一准儿要跟对方辩论个八百回合。后来我就知道了,这还真不是刻板印象,句句都是真话。”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做群体中的少数人。
“格格不入”给人带来的痛苦,往往比想象的要更多。
管仕嘉回忆道:“我高中的时候还是挺土的。头发万年不变的板寸。也没有防晒、护肤的概念,就是干净、朴素的普通小孩。纸醉金迷、光鲜亮丽的圈子对我而言太陌生了。”
读书读得好又有什么用呢?
没读过书的人根本不在乎、也不尊重那些东西。
“当时被打击得特别没自信,挺自卑的。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也偶尔会想,如果好好学文化课、老老实实高考,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管仕嘉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和屋内的灯光让玻璃映出他的倒影。
那是个与他描述中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但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后悔的。”管仕嘉回过头,“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幸运的人。”
樊一诺意外地说:“都这样了嘉哥你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在她看来,说管仕嘉因为这个选择“倒了大霉”也不为过。
“因为我是男的啊!我因为性别得到的优待比女孩不知道要多上多少。”管仕嘉直言不讳,“在这个圈子里,优秀的女孩数不胜数、卷上了天,机会却始终是留给男孩的。”
在艺术行业里,对女性的轻贱往往是直白而赤/裸的。
“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家,有本事把学习搞得那么好,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学艺术呢?”管仕嘉苦笑,“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在那儿是格外受苦的。”
“我有个声乐歌剧系的朋友,我们认识是因为她在群里找钢琴伴奏。我给她弹了三年伴奏,也顺路知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有的作风不正的老师……跟了他和去旧社会的戏班子没区别。”
入学的时候,老师开口向她家要了五十万的安置费。女孩家里并不是特别富裕,变卖房产、拿出多年的积蓄,也只堪堪凑出不到四十万。
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家里人将那三十多万现金用报纸包好,才知道原来他们普通老百姓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换成纸币竟然只有两块板砖那么大,小到能装进背包里随身带走。
但入学只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人格侮辱、体罚都不算得什么大事儿,被要求“上贡”也不稀奇,所有学生要跟供着土皇帝一样服侍老师是常识,漂亮女孩被带到酒局陪酒、介绍给某些“大人物”也是司空见惯的。
许是嫌女孩家里给的安置费不够,入学后的四年里,老师几乎没有亲自给女孩上过课,都是派师姐代为上课。代课的师姐也知道这孩子得罪老师了,欺负她更是肆无忌惮。
陶垣和樊一诺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事,竟然会在这样好的大学里发生。
只在文学作品里出现的剧情竟然真的“源于现实”,甚至“现实”要更加残酷。
樊一诺有些难以置信,“不是说进了娱乐圈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吗?怎么还在学校就……”
“你这话要是让某些老师听了,他们得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管仕嘉嗤笑一声,“他们这叫‘文艺圈’,不能叫‘娱乐圈’。像他们这样研究高雅艺术的人,去‘娱乐圈’是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陶垣问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上过音乐学院的鼓手邓杉答:“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说到底都是收割人民群众钱包的镰刀。‘文艺圈’架子摆的更高罢了。”
管仕嘉无奈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喜欢搞这套东西,真正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也有,遇到了真是烧高香。但道貌岸然的人渣通常混得不赖,干什么事儿都有人给开绿灯。”
那是一种奇妙的冲突感。
有真才实学的大师与名利场上的酒肉混子站的是同一个讲台。
足以让灵魂震撼的伟大艺术和令人作呕的苟且共同呼吸。
总会有某个与音乐相关的瞬间,让人热泪盈眶,仿佛触摸到了人类技巧与情感的巅峰。也总会有某些与权钱色相关的恩怨,让人扼腕唏嘘,震惊于自己竟身处于人性最为丑恶的一隅。
宁媛媛发话了,“人家是向往这个、喜欢这个,才想跟你取取经,你这劝退劝得太猛了吧。”
但管仕嘉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一个人连最开始的‘劝退’这关都过不了,一听就被吓倒了、打退堂鼓了,说明他根本没想好、没下定决心真的要做这件事情、个人条件也不适合做。”
他话锋一转,“但如果劝退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人还铁了心要干这事。那就是谁来劝、谁来拦也没用,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还不如放手让他去干了。”
奇妙的冲突感同样也体现在管仕嘉的身上。
那是一个陶垣此前完全不知道的管仕嘉。
一个有“梦想”的人似乎应该是脱离实际的、纯真的、没有来得及被社会毒打过的。可管仕嘉经历的这些事、说过的这些话,却不尽然如此。
泥潭也蹚过、山顶也攀过,喜怒爱恨他都经历过、贪怨嗔痴他都见识过。
可那么多的东西非但没有让他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甚至连他身上的傲气和锐气都未能完全磨平,还留了与众不同的那一点点。
他敢的,哪怕这样,还敢做梦。
他爱的,哪怕这样,还爱音乐。
陶垣看着灯光下管仕嘉的侧脸,没由来地感觉自己的心跳错漏一拍。
——糟糕,一不小心又对前准后妈多了一点点喜欢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