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张小冰

10、四个妻子

　　伊玛尼夫人的口味被程欢养的越来越挑剔，中午吃过的菜式，晚上未必会吃，今天吃过的，明天就不吃了，食物需每顿不重样。
　　这可难坏了她，她干脆买回一本营养食谱，把上面介绍的适宜病人吃的菜轮番做来。有时还亲自去菜场挑选新鲜食材。伊玛尼夫人越来越离不开她，时常笑说她是真主安拉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有一次，伊玛尼夫人突然吵着想吃牡蛎汤，看她那倔强的性子，没有牡蛎汤她是决定不吃饭的。程欢不禁觉得好笑，这老太太，年纪越大越像个老小孩。

　　不过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程欢于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到海鲜市场挑选食材。市场开市的早，她到了那里时，已经看到街道上人山人海，有的小贩没有铺位，干脆直接在地上铺上油纸，上面摆满刚刚捕捞回来的大鱼，小虾等海产，这里的渔民通常是天没亮就得出海打鱼，以便赶上早市的客人。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各式人身上发出的汗味和鱼腥味，程欢站在人群中看见满眼的人头攒动，头就有些发昏。她挑选了几斤新鲜的牡蛎装进篮子，便准备离开。

　　刚刚走出市场，没想到被迎面过来的一个推着小车的黄黑色皮肤的小贩撞了一下，牡蛎撒了一地，程欢皱了皱眉头，看着那人，可是那小贩连声道歉也没说已跑的不见人影。

　　程欢忍下怒气，蹲下来一个一个把牡蛎捡起来，有几个牡蛎滚远了，正好落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脚边，只见他弯腰捡起来放进程欢的篮子里。

　　她连忙对他说谢谢，一看到他的面孔，她就笑了。不是因为他长的好，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而是因为他的黄色皮肤。
　　那人也和善地笑着问她：“你也是中国人吗？”
　　她笑着点点头。

　　两人都没想到在这异国满地杂乱的小市场会遇见同乡，心里都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程欢几年后想起他们两人初遇的地方也觉得一点都不浪漫。

　　谢守航那天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白衬衫，浓眉大眼，给人感觉干净，清新的气质。他整个人和市场上破旧的建筑、拥挤街道，身上满是污渍的小贩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程欢那天的形象一点都不光彩，早上她一起床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头发都没理，一定被海风吹的很乱，谢守航后来笑着说他当时就以为她是住在附近的渔妇。

　　不过他对她还是很热心，帮她提着沉重的牡蛎篮子陪着走了一段路，谢守航问她在这边生活的习不习惯，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到领事馆寻求帮助。

　　程欢恍然大悟，原来他在总领事馆工作。

　　这一天午后，伊玛尼夫人吃过饭，和大家聊了一会天，便睡下了，程欢出去时轻轻帮她带上门。
　　阿克劳在一旁笑着说：“程小姐，你真是细心，难得夫人肯听你的话，平时我们劝她好好休息，她是决计不肯的。”
　　程欢也笑：“你不也是，夫人每一样嗜好你都记得，不然我都不知每天该做什么食物。”

　　“也真是夫人心地好，我们出来帮人做事，不过图个雇主能够宽待下人，这样我们也会处处为雇主宽心。”
　　“说的是。”
　　阿克劳又说：“同我一起出来的老姐妹，她也是在一个迪拜家庭帮佣，可是她就没有我这么幸运，那个家庭有三个孩子，主人要她每天从早上六点干活，一直做到凌晨1点，没有休息天，有时女主人不顺心时还会动手打她，最后工资还不照预先说的价钱付。”

　　程欢愤然：“她为什么不反抗，他们没有权利虐待雇员。”
　　阿克劳叹气：“雇主拿走了她的护照，我们的领事馆也对这类事件不感兴趣，她只得在那个家庭挨到合同期满才能离开。”

　　程欢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关在旅店的那些日子，弱势群体都是妇女和儿童，她们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不公平的对待，不能抵抗就只得承受。

　　迪拜是个等级制度非常严厉的国家，他们的政府给自己公民大把好处，本国公民根本不需要工作就可以享受非常好的待遇。即使工作，也是在政府部门领取高薪的职位。低层次，低薪的工作岗位永远属于外国公民。

　　他们把土地租赁给外国人，给在这里开公司的外国人当保人收取保费，迪拜人什么都不必做，尽可以把时间用在享乐上。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穆罕默德王储，他用了37年创造一个举世瞩目的奇迹，他建起棕榈岛，世界岛，帆船酒店，让迪拜成为国际化的都市。在这里你很难找到不支持穆罕默德王储的阿联酋人，但是在穆赫里的家庭，程欢发现他们很避讳有人提起这位伟大的酋长。

　　趁着伊玛尼夫人正在午睡，程欢也有时间出去走走。
　　别墅就建在海边，出了门便可看见白沙与蔚蓝色的海洋。沙滩上迎面走来一群外国观光客，他们面带微笑用相机留下了这里美丽的瞬间，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灿烂浮华背后的黑暗面是什么样子。

　　程欢是知道的，所以她抗拒这美丽的幻想。
　　她停下脚步注视不远处在沙滩上打排球的几个年轻男女，他们欢声笑语，似乎不知忧愁，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其中一个裸露了整个上半身，黝黑皮肤，体格匀称，有着硕大二头肌的高大男子最引人注目，路过这里的女游客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程欢别转面孔，独自寻到一棵棕榈树下乘凉。海面上远远有一艘中国货轮在行驶前进，程欢想，如果她此时坐在船上，顺着海水飘泊，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故乡。她怔怔望着它慢慢驶离自己的视线。

　　她正发呆，突然在她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穆赫里，他上身已经穿上了一件白色T恤衫，满头大汗，手上拿着两瓶饮料，悠闲地在她旁边坐下。
　　程欢说：“你不去陪他们打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们已经打了两个小时，想歇会还不行吗？”他把饮料递给她，打开自己那罐大口大口喝着。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穆赫里说：“我母亲这些天的气色好多了，看来当初留下你是对的。”
　　她看他一眼，“我并没有做什么，重要的是夫人肯好好配合，她也不想你为了她的病过分担心。”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好好谢谢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答应你。”他一脸的诚恳。

　　程欢想了想，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拿回我的护照。”
　　“拿回护照后，你会马上回国吗？”
　　她点点头。
　　穆赫里问她：“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迪拜呢？”
　　程欢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幽幽地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能继续和墨齐在一起，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钱，没想到最后墨齐消失了，钱也没有赚到。”

　　穆赫里说：“能和我说说你和墨齐的事吗？”
　　“不能。”她拒绝的斩钉截铁，因为那个人带给她的只有欺骗和伤害，她不愿再想起关于这个人的任何回忆。

　　穆赫里满不在乎地说：“我原来还以为你们爱的有多深，最后也不过为了各自的自私而分手。”
　　她听了他讥讽的口吻，不由的生气，“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们阿拉伯男人都可以娶四个妻子，你们到底把女人当什么？”
　　他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半响，才说：“可是他们给每个妻子的房子，钱物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偏坦哪一个。”
　　“爱呢，也可以平等分配吗？”她不屑。
　　他怔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
　　程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又问他：“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拿回护照？”
　　“我去试试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