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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臣服 ...


  •   韩子峰看似与顾浔聊了很久,但其实碍于涉及军情和他人隐私,能说的非常有限。但这有限的一席话里,却抛出了两个惊人的重要信息:
      第一,韩子峰说若自己与陆尘远换位处之,今天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这说明,在韩子峰的内心,是认同陆尘远这么做的,他又努力向顾浔证明自己并非滥杀之人,也等同于说,今日陆尘远的举动不是为杀人取乐,而是有明确目的。

      第二,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八年前还不会丝毫武功的少年,在八年后一跃成为世间罕见的武学高手,除了靠惊人的武学天赋,其间必然还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因为如果仅仅只是习武,并不会让一个人的心性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子峰特意指明是来南疆后,可以推断出这场变故发生在南疆。那么从时间地点上,很容易就指向一个人,就是当年奉旨来南疆招安,最后身死名裂的陆临渊。

      韩子峰见顾浔一点即透,索性便打开了天窗说亮话:“顾先生,我能求你一件事么?”他不等顾浔询问何事,便自顾自接了下去:“求你千万别在阿诀,哦,对了,就是陆尘远陆将军面前,提起陆临渊这个人,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问题,无论多好奇,也一概不问,好么?”

      说完他讪讪地笑了笑,但是顾浔听出他在说出“陆临渊”这个名字时明显哽了一下。
      韩子峰不好意思道:“按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两度仗义出手救了孟少主,别说孟郅本人,就是阿诀也欠你一份大人请,我实在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可是,咳咳,可是……”

      顾浔知道,不让自己问,是出于保护之意,但是这好意又不好明说,韩子峰不善言辞,连着说了两个可是,便接不下去了。
      这时自己如果不答应他,势必会引起韩子峰的戒心,但如果一口答应了,那么关于陆尘远的谈话只怕便就此终止了,因此他对韩子峰的请求不置可否,却状似不经意地答非所问道:“我听老将军总是称呼陆将军‘阿诀’,这是他的小名吗?”

      韩子峰不假思索点头:“没错,他年幼时大家都这么叫,那时哪想得到他最终会成为陆氏一门唯一的继承人?现在他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军之将了,我早该改口的,只是这些年叫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顾浔借机又问:“那陆尘远是他大名吗?”故作思索一下,又道:“陆将军的名字有点怪啊,他两个兄长的名号都是按辈分排字的吧?为何独他例外?”

      顾浔这两个问题,起承转合过渡得是无比自然,而且又问得大大方方,试探性极为隐蔽。
      果然,韩子峰毫无察觉,点头道:“陆老将军夫妇老来得子,宝贝得不行,对这个小儿子的教养之道也完全不同于前面两个儿子,连起名字都不遵从字号排辈的俗例了。”

      这在民间不是没有先例,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大概是忆及往事,韩子峰说完还笑了两声,虽然这笑声并无多少愉悦之意。

      顾浔暗想:不对,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他救治陆尘远那一晚,明明听见和叔在情急之下,真情流露时,称呼陆尘远为“宁诀”。

      所以他刚刚先问韩子峰:阿诀是他的小名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以陆尘远这个名字与其两位兄长的排辈不符再次试探,韩子峰言之凿凿,陆尘远是陆氏夫妇为儿子所起的名字。

      人在遭逢重大变故后,改名换姓实属寻常。所以顾浔一度猜测,那夜在荒山中,和叔喊的是陆尘远以前的名字,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三年前的陆尘远,其实姓陆,名宁诀。

      但是,这就与韩子峰眼下所言又对不上了。

      顾浔回顾三年前那晚,当时陆尘远从昏迷中一醒来,便不管不顾,执意出走,为防止他牵连施以援手的程秉烛,和叔情急之下才喊出“宁诀”这个名字。

      正是这个名字,以及随后那番话的震慑力,令陆尘远有片刻失神,才给了顾浔以可趁之机,偷袭得手。

      以常理推测,和叔情急之下当不会说谎,何况当时情形,喊一个假名字有什么用?
      反观韩子峰,之前他与顾浔交谈,目光始终坦然以对,唯独顾浔问到陆尘远这个名字与他两个兄长的差异时,他垂下了眼皮,又挥了挥手驱赶身旁草丛中的蚊虫。

      顾浔洞悉人心,看出韩子峰是不想直视自己双目,下意识做出的逃避掩饰之举,也从侧面反映了,这是一个不善说谎的人。

      两相比较,顾浔更倾向于,刚刚韩子峰说的是谎话。
      所以宁诀,才应该是陆尘远原本的名字。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接着韩子峰的话道:“嗯,尘远,远离尘嚣,会不会是因为陆老将军心里对战场和官场都感到厌倦?所以希望最小的这个儿子能摆脱桎梏,自由自在地过一生?所以才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韩子峰闻言,忽然抬头,看向顾浔的眼睛里竟然还闪着微光:“看不出来,顾先生年纪轻轻,竟然从这个名字读懂了他的心思,陆将军,咳咳,陆老将军若还活着,定然会和你成为知己……”
      他这番表情不似伪作,倒叫顾浔有些捉摸不透了。

      说话间,来路忽然亮起火光,向梁军驻地蔓延靠近,却是孟郅回来了。

      一队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当先冲到城下,领队的军官用长矛高高挑起一颗头颅,向着涂桑部城内示威般地挥舞,手下的百夷部骑兵随之用南疆话向涂桑部高呼,后面的百夷部大部队陆续赶到,汇集在城门下,成百上千人齐声呐喊,震耳欲聋。

      最后返回的才是梁军队伍,副将徐庆明仿佛很有眼色,没有挤到战阵前的城楼下来充当胜利者,与百夷部平分秋色,而是径自去找陆尘远复命。
      陆尘远随即策马穿过队列,驻足在战阵最外围,与徐庆明两人骑在马上交谈。

      孟郅从先遣骑兵领队手里接过串着人头的长矛,高高举起,用南疆话向涂桑部城内高声喊道:“涂桑部的人都给我看清楚,胆敢偷袭我的涂榆部已为我所灭,这是季松的人头!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再不投降,天亮之前,我将带着你们首领的人头去战下一部!”

      城下为孟郅助威呐喊的声势地动山摇,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涂桑城中的一片死寂。

      涂桑部众在看清季松首级的那一刻,心中仅存的那一分侥幸也随之破灭,转而被深深的恐惧所替代。
      涂榆被灭,还可说是意料之中,但是敌人仅用一个时辰,就拿下涂榆,包括来回折返尽算在内,这是何等悬殊的恐怖实力。

      摆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战,自寻死路;不战,或有一线生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涂榆部被灭就是最好的证明。敌人言出必践,涂桑部明白,再做反抗,自己就将重蹈涂榆部的覆辙。

      须臾,城楼上一排排火把陆续熄灭,显然是布防撤离,随后,一名身形瘦小的老者登上城楼,以南疆话对孟郅喊道:“孟少主,若我涂桑部今日臣服于百夷,你当真能保我全族性命吗?”说话之人正是涂桑部首领季侬。

      孟郅斩钉截铁道:“当真!”霍地拔出牛角刀,划开小臂,以食中两指蘸了鲜血点在眉心,以南疆最郑重地仪式,朗声起誓:“我百夷孟郅今日向南疆玉梁山山神起誓,若涂桑部真心归附,我必遵守诺言,不伤其一兵一卒,不损其一草一木!”

      季侬又高声道:“那梁军呢?你也能代为保证吗?”
      霎时,城上城下,上万道目光同时跟随孟郅,齐刷刷看向陆尘远。
      陆尘远也不上前,远远地坐在马上,只对季侬道了两个字:“允你!”声音不大,但在场泱泱两万余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在自己身边说的。

      “好!”季侬道:“孟少主,有你誓言为证,我愿先出城。但是,今日我们归附的是你南疆百夷部,而不是梁军。我涂桑和南疆余部,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会对梁人投降!”

      顾浔不由向陆尘远看去,见他神态自若,完全不理会季侬的挑拨之言。
      韩子峰却忽然道:“季侬之言,并不完全是嘴硬,今日若无孟郅,胜得不会这么容易,至少遭遇的抵抗会激烈得多。现在局面打开,有孟郅在,后面才会更顺利。”

      没多久,便听吱呀一声,涂桑部城门打开,首领季侬带着族中长老、亲贵出城投降,后面是一排排卸去了战甲,空着双手的士兵。

      季侬手捧着象征涂桑族最高权力的象牙仗,跪倒在孟郅面前,苍老的声音犹带呜咽:“涂桑部季侬愿率全族归降,从今以往,唯百夷部马首是瞻,请孟少主遵守战前承诺,护我全族周全!”
      这话说再一次申明,投降,是对孟郅,对南疆的百夷部,而不是对梁军。并且,既然孟郅战前以百夷部首领的身份喊话,现在就需信守承诺,保护涂桑不受梁军屠戮。

      孟郅再次郑重允诺,双方达成授降。一时间城下欢呼震天,庆祝终于拿下涂桑部,并且真正做到了兵不血刃。
      消息马上传至与涂桑部仅一座山头之隔,一直持观望态度的涂林部。

      其实刚才针对孟郅的偷袭,原是三部共同商定的计策,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孟郅率人马平了涂榆部回来后,却只字不提,显然是拿涂榆部这只出头鸟立威,意在杀鸡儆猴,也传达了一个意思:此时归降,便不算旧账。

      再见季侬率部出城投降,孟郅果然遵守诺言并未再向涂桑部实施报复,涂林部终于放下心,紧跟着涂桑部的步伐,派出使者表示愿意归附。

      孟郅刚刚准备下令向余下的涂林部进发,最先开路的两名士兵各自高举两根挑着首级的长矛,一颗是百柔部的乌荣,一颗是涂榆部季松,刚刚归降的季侬则跟随在孟郅身侧,奉命充当劝降的说客。
      大军还未开拔,涂林部的使者便带着举族归降的消息到了眼前,孟郅不由开怀大笑:“你们首领倒是有眼色!”

      顾浔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韩子峰刚才说的:有孟郅在,后面的局面才会更顺利。

      南疆十八部,虽然彼此混战不断,但是这些异族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排外!
      尽管彼此内斗,打得死去活来,但因各部彼此的通商和婚姻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又算得上同气连枝,遭遇外敌时,往往能暂时放下仇怨,联手抵抗。
      这也是为什么十八部中,势力最大的部落兵力不过两三万,最小的可能不过万余,但是却总能为祸南疆,让梁国、楚国不胜其扰的根本原因。

      十八部,若分散开来,皆不是梁、楚之敌,但如拧成一股绳,聚少成多,便是一支人数超过十余万的军队,战斗力不容小觑。
      并且往往不需十八部悉数联手,只要几部聚在一起,几万精锐战力,劫掠梁国边境一隅,也足矣来去从容。

      梁国这些年来北境战事吃紧,兼之内有藩王作乱,义军揭竿而起,不可能在边陲几座小城派重兵把守,所以只能眼睁睁地忍着这口恶气。
      但要说咬咬牙拼着伤筋动骨,大干一场,主动出兵剿灭,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概因十八部分散在玉梁山脉中,一面靠山,有天险作为依仗,一面临水,水域错综复杂,支流无数,两边都不适宜大部人马进入,既不能以人数优势取胜,而若派出小队人马分散作战,却往往容易被几部联合起来,借地形之利围困反杀,不被灭个有去无回就不错了,谈何取胜?

      因此南疆问题困扰了梁楚两国多年,甚至逼得两国不得不暂时放下旧日仇怨,联手共剿之。
      其实,无论梁楚哪一国,以目前的实力,别说无法对南疆十八部实现剿灭或收服,即便联手打击一时,也做不到长久的绝对控制。

      但是,没人想到,梁国出了陆尘远这个异数。

      这些异族不但桀骜不驯还极度排外,对外来势力有着与生俱来的仇视和抗拒敌视。
      相对来说,让他们臣服于同根同源的百夷部,就容易接受得多。要是纯粹靠铁蹄征服,只怕死伤代价是今日的十倍不止。

      所以陆尘远另辟蹊径,从内部分化之。扶植南疆最大的部落百夷部,助其一统南疆,梁国则通过控制百夷部,实现对南疆的掌控。

      百夷部就是当年内部出现分歧,其中以孟郅父亲为首的那一派向梁国示好,有意归附的那一部,然而此事却在八年前陆临渊招安失败的那场变故中,不了了之。

      顾浔结合味韩子峰的话和陆尘远的用意,不难觉出,他今日所走的路,与八年前在南疆招安的陆临渊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正在顾浔抽丝剥茧寻求真相时,战阵外围却突然发生变故,场中绝大多数人还毫不知情,只因顾浔和韩子峰置身于战场外的树林中,才看的分明:
      只见副将徐庆明双膝跪倒在陆尘远面前,双手作揖,高举过头顶,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却不难看出,徐庆明做的是一个抗命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恕难从命!

      没人看清陆尘远如何出手,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精光雪亮的刀刃便抵在了徐庆明的脖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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