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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彷徨 ...


  •   顾浔在山巅伫立良久,借着阵阵凉风,平复着激荡的心绪。

      忽然,只见对面山头隐隐绰绰,有人攀援而上的身影。此时已过破晓是最黑暗的时刻,天空像墨色在水中化开,黑暗一点点退去,云层中透下几缕晨曦之光。

      几道人影身姿矫健,翻过对面山头后,便顺着峭壁,悄悄往百冲部寨中潜去,都是身负武功之人。

      有过前几次的经历,这拨人是冲着谁去的,顾浔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断定。

      江湖杀手能从南安城军营一路跟随潜入到南疆部落中来行刺,可为锲而不舍了,也意味着杀手的幕后指使对于陆尘远的性命可谓志在必得。

      顾浔忍不住想,这些层出不穷的杀手,难道全都来自太师裘应宗一党吗?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他心里想着事,脚下却不慢,片刻已至山下。他没兴趣再跟踪那批杀手,而是原路返回,落脚的地方还是南门外的那片谷地,也就是埋葬了百冲部上万降兵的万人坑所在。

      大队人马已在黎明前撤走,只留下了十几人在填坑。

      其中一人在两名梁国士兵的监视下,挥舞着一柄铁锹,一边填土,一边还用鬼哭般暗哑的嗓子絮絮咒骂,状若癫狂,正是把唯一活命的机会留给了自己,任由妻儿被处决的干冲。

      忽然只听他桀桀怪笑道:“杀了好,杀了好啊!也好过那陆临渊的妹子,被几十人……”
      “啪”地一声,负责监工的梁国士兵一鞭抽到,卷住了干冲的脖颈一勒,阻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干冲存心在这些梁国士兵面前羞辱他们的主将,说的乃是汉话,既然陆尘远承诺了不杀他,他便断定这些士兵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满心仇恨尽数化作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顾浔从不远处经过时,正好便听见这句话,不由向他看了一眼。

      干冲一见路过一个生面孔,又是汉人装束,自是梁国人无疑,当下更是起劲,虽然脖子被勒出了青筋,却还是不肯罢休,双手死死拽住鞭子向外拉扯,一边与那士兵角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道:

      “被几十人排队轮流羞辱,最后不堪折磨,投江自尽,这位小姐当年可是你们主帅的未婚妻啊!哈哈,哈哈…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是楚军干的,要报仇就去找楚国人啊,屠我区区一个百冲部,便算大仇得报了?哈哈!你们主帅欺软怕硬,不愧是缩头乌龟当惯了,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干冲的嘴终于被堵上,一众梁国士兵的脸上都愤慨莫名,要不是上官有令此人不能杀,早已将他乱刀砍死了。

      顾浔听到这番话,之前的猜测果然得到证实。而南安城外,三万楚军之死,也终于有了答案。

      那夜他在江州知府府中,曾听程秉烛说道:“楚军战至后来已有投降之意,但是陆尘远拒不受降,放言:‘今日你们要么战死以全颜面,要么就直接自刎谢罪!’………”原来谢的是这个罪。

      这场战事,发生在两军集结,即将共同出征向南疆进发之时,因为陆尘远的临阵倒戈仓促而起,又不到短短半天,便以楚军尽数被歼而告终。

      梁国作为理亏的一方,于此事自不会声张。而楚国虽深以为耻,向梁国气势汹汹宣战,但对于南疆十八部,却也严密封锁消息。

      无他,至少从表面看来,楚国是抛弃了旧日盟友百冲、百柔等部,选择与梁军结盟,结果大军未发,却先被新盟友背刺,此事若传入南疆十八部,徒增笑柄耳。

      所以,南疆各部,除了暗中早已与陆尘远结盟的孟郅,余人皆不知有此一战。干冲不知南安城外那一战,还在不遗余力的挑拨、煽动梁军与楚军对上。

      而那一战,顾浔站在事后来分析,应当是陆尘远向孟郅和百夷部展示的实力和诚意,或者说定心丸,总之,是促成双方结盟的关键。

      这样一来,指向就很分明了,陆尘远在南疆的终极目标,是楚国,南疆只是个过渡。

      不知是否有人去上报了长官,在干冲说完那一番嘲弄挑拨直言后没多久,便从城内来两名梁国骑兵提了他人,捆住双手,牵在马后,往城北方向驰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让我去写诉状吗?怎么又是出城?”干冲惊惶起来,连连发问。

      有些人经历劫后余生,更有勇气直面生死,而有些人死里逃生之后却更惜命怕死,很明显,干冲属于后者。他很怕是因为刚才那番话传入了陆尘远的耳朵,要杀他泄愤。

      顾浔看着干冲被拖走,此时已经从激愤中完全平静下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不打算再见陆尘远或者韩子峰了。

      首先,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动辄数以数万人性命为代价的战争令他感到厌恶和悲伤;做一只闲云野鹤,行医救人,寄情山水,了却余生,才是他想要的。

      其次,要说诛杀陆尘远,第一,现在的他,或者说仅凭他一人,没有这个能力;

      第二,也是最最重要的,顾浔心中还在天人交战:陆尘远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杀?自己又有没有资格作为这个执刀之人?

      之前,他是因为从程秉烛那里获言,怀疑其串通外族,危害江山社稷,他身为梁国子民,杀之问心无愧。可是现在,他一路所见,陆尘远的所作所为虽然挟裹着私愤,但却无愧国家。

      更何况,他曾亲眼目睹的,于公,陆尘远治军严明,为梁国平定南疆殚精竭虑,不惜孤身犯险;于私,他在被围杀时还顾念身有残疾的乞丐,他向要行刺他的人许诺三次不杀,是否能说明他并非天生冷血残忍之辈?

      他的仇恨源自于亲人之死,然而他的亲人也是死于战乱之中,甚至为国捐躯,这又不仅仅是私怨,也可说是国仇了。为在战乱中死去的亲人报仇,对敌人铁血冷酷,算不算必死之罪,这就要看立场了。

      如果今天顾浔是南疆人,是楚国人,他可以千方百计去将其诛杀,但顾浔是梁国人,面对同是梁国人的陆尘远,他站不住立场。

      扪心自问,顾浔一度觉得他该死,是因为其手段太过残酷,有伤天和。

      顾浔信佛,信奉上天有好生之德,奉行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法忍受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但是,顾浔同时也是一个内心成熟,行事能不被一时情绪所左右的人,他再不认同陆尘远,也懂得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自己的喜好,不能成为评判他人生死的标准。

      尤其当下时局动荡不安,战乱四起,以雷霆铁血手腕征服人心,到底是顺应天道还是有违天和?顾浔自问一届凡夫俗子,没资格去下定论。

      若代入程秉烛的立场,认定陆尘远该死,无非两点,现在卖国的嫌疑已排除,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就是他目无朝纲,任性妄为,站在臣子的立场,这确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但是顾浔不是梁国朝臣,他只时一介平民百姓。朝廷会不会治陆尘远死罪,与他无关,轮不到他越俎代庖。

      既不能站在天道的立场,大义凛然地决断他人生死,也不能站在朝廷掌权者的立场定陆尘远之罪,那么顾浔便认为自己没有动手的理由了。

      至少在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不会再动手。否则,就比那些杀手好不到哪去。

      至少人家拿钱杀人,目的明确,而他要是为一个自己都尚未想通的问题就去杀人,未免也太可笑。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但是北门谷地的路不是出南疆的方向,所以顾浔还是得先入城,再从其他的门出去。

      然而就在他一入城没多久,便发现有人跟踪尾随。

      顾浔若想将其甩掉并不难,但是他存心看看来者是何身份,便故意拐了两条街,钻进一条笔直狭窄、两边都是高高围墙的小径,然后在走到一半时突然转身,尾随之人忙腾身往旁边民宅中跃去,却被顾浔料敌先机,于半空中截住,两人同时落地,置身于一户百冲部百姓家的小小庭院中。

      顾浔一看对方身材矮小,穿了一身梁国士兵铠甲,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被顾浔撞破也不惊惶,道:“自己人,别动手。”

      自己人?顾浔凝目,他眼力极佳,可谓过目不忘,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我是小丑啊!”那人挤眉弄眼做了鬼脸道:“老大让我来找你的。”

      顾浔登时想起来,这人正是那日庞骏犒军请来的戏班子里,负责看门的小丑,因只有一面之缘,那日他又画花了脸,所以自己一时没认出来。

      一确认了这人身份,他嘴里说的老大,不用问也知道,便是祝南卿了。

      顾浔不动声色道:“找我什么事?”

      小丑道:“老大说,目标受了伤,而且对头不止我们一家,这次是极好的机会,叫你相机行事,极有可能得手,还让我和我干爹前来助你。”

      顾浔扬眉:“你干爹?”

      小丑道:“哦,就是戏班子的掌柜啊。”他说着便凑上前来,顾浔却退开一步:“有话就说,百冲部都成一座空寨了,没人偷听。”

      小丑讪笑一声,压着嗓子道:“老大传来消息,说门主这次许下重诺,谁要是杀得了此人,门主会赐下终身解药……”

      顾浔心想:这种话祝南卿也会信?有没有终身解药这种东西都两说,而且到时候给不给还不是门主说了算?当即皱眉道:“老大为什么自己不来?”

      小丑道:“来不了,在养伤。这次任务栽了,本来我们所有人回去都要受罚的,但是老大讲义气,一个人把事情全抗下了,说是他自己托大,没等跟我们还有阿九汇合,就擅自行动了,所以我们几个侥幸逃过了责罚……”

      顾浔曾经将断肠草可对抗毒性的秘密告诉过祝南卿,倒是不担心他有性命之忧,但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丑道:“人没事,门主慈悲,念在他多年为宗门办事的份上,还是给了一颗解药,但是开了刑堂,被打得半死不活,所以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顾浔皱眉不语。从一听说“终身解药”这个东西,他就觉得是一个拙劣谎言。他日间跟赫古在万众瞩目下大战一场,小丑若隐匿在梁军士兵中,认出他并不稀奇。

      其后陆尘远又与赫古大战一场,寻常士兵看不出来,但若有高人在场,发现他有伤在身,亦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小丑来找他,到底是奉了祝南卿之言,还是假借祝南卿想利用他,就值得好好深思了。

      以祝南卿对顾浔的了解,应该深知他不可能为了求解药甘心做杀人之刀,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逃出宗门了,而且让顾浔涉险去为自己求一颗“子虚乌有”的终身解药,对手还是陆尘远,就更不可能了。

      最后一次分别时,祝南卿分明说的是“在我想到万全之策前,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个人去对付陆尘远”,还逼他向死了的父亲立誓,引得顾浔差点和他打一架……

      想到这里,顾浔故意皱眉道:“老大既然让你和你干爹来助我,若得手了,三个人,解药怎么分?门主说过,是参与者人人有份吗?””

      小丑见他沉吟这么久,是为这件事,当即撇嘴道:“哪有这种好事?终身解药,想想都知道有多稀罕,怎能人人有份?要是最后能得手,就说人是老大想办法杀的,最多是联合了道上朋友一起动的手。”

      他怕顾浔不信,又继续道:“七哥你放心,我跟我干爹不争,别说老大人这么仗义,这些年来都罩着我们,这次又一个人扛下了事儿,就是我们想争,回去对门主说,点子是我跟我干爹弄死的,也没人信呐!”

      “等等,你叫我什么?”

      “七哥啊!”小丑笑嘻嘻道:“你以后叫我老八就行。”

      顾浔面无表情:“可是老大没说过,我之后还有谁,除了阿九。”

      小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笑道:“嘿嘿,从前老大嫌我身手差,不肯认我,这次要是能立功,七哥,你以后就多个小弟啦!”

      顾浔:……“好吧,既然是老大派你们来助我,一切都得听我的,没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丑忙不迭道:“老大说了,他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你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你干爹呢?”

      “去江州城了”小丑道:“和我们联络提供消息的人,都是在江州碰头的。”

      顾浔听到消息二字,心中一动:“可知点子对家还有谁?都是什么来头?”

      “不止一家,听说还有来自西域的高手。”

      西域高手?顾浔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日间交手的赫古,陆尘远这是要仇家遍天下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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