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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蠢材 ...


  •   梁军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清理战场、休整,等待着南岸城中派出的人马前来接管要塞。

      在多数人都休息补眠的时候,陆尘远却没歇着,而是一个人悄悄出了要塞。

      仿佛只是为了在无人处舒展胸臆,他施展轻功,漫无目的地疾驰了一会儿,碰巧又折回了昨天驻军的那片野树林。

      树林中静悄悄的,只闻几只鸟雀的叫声,陆尘远在林中踱步一圈,然后穿过树林,又信步向远方走去。

      金乌西沉,烈日退去温度,夕阳温柔的余晖洒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伴随着一阵凉风,吹开长草,远方现出一湾碧潭。

      炎炎夏日,连日行军作战,尤其还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里面的衣服早已湿透又干,干了再湿透好几回。

      陆尘远见到这一湾清澈潭水,忍不住先看了看四周,见方圆数里目力可及之处都无人家,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卸下盔甲,接着除去腰封,中衣,一件件扔在脚边……

      当他脱到最里面一层时,左边肩膀衣料上渗透了一块干涸的血渍,竟然跟伤口粘在一起,脱不下来。他皱了下眉,索性也不脱了,就穿着这层薄薄的里衣,抬起修长的腿,跨入潭中。

      当大半个身体都没入水中时,仿佛紧绷了两天两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陆尘远长长吁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然后整个人潜入水里,像一尾游鱼一样,往潭中深处游去。

      水潭不大,没多久他便游到了中心,潭中央竟有一块硕大的岩石,却并未浮出水面,最高的地方大概离水面只有尺许,一路倾斜向水底延伸。

      陆尘远斜倚在岩石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半倚半靠着,闭目养神。

      夜色徐徐降临,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升上夜空,伴随着繁星点点,将清辉洒向大地。

      水面波光粼粼,碧潭中央斜身靠在岩石上的少年,似已睡着。

      日常他不是身着盔甲,便是一身玄色武袍,威严冷峻,略显少年老成。现在仅着一袭薄薄的雪白里衣,连带着面相都比实际年龄看小了些许,完全就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那张完美的脸上,白到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打湿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有几缕贴在鬓角,隐约可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湿透的里衣紧贴着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半隐没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的纤薄腹肌,胸前一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洁如玉……

      他的嘴角弧度本来天生带有些许上翘,本该是锦上添花的一抹风流,却因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而显出几分讥诮冷峻的意味,现在睡着了,那冷冽之色就像是随着盔甲退去,微微上翘的嘴角便显现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

      这具从骨骼到皮相,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少年,像是秉承了上天的偏爱,完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凛冽清冷,叫人望而却步,不敢近观之。

      果然人如其名,此情此景,一如他的名字,不似尘世中人,而像落入凡间的谪仙。

      然而,还未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有不解风情之人出来煞风景。

      没多久,不远处的岸边,有几条鬼魅般身影,借着岸边长草掩护,无声无息潜入水中,等待着石上之人完全卸下防备的那一刻。

      突然,带着杀气的寒光掠过水面,见血封喉的淬毒暗器直指向沉睡中少年的咽喉,与此同时,一道剑式,疾如流星,从另一边岸上,向着少年身后刺来!

      少年连眼睛都未睁开睁眼,凭借着听风辨器躲过暗器,同时反手回抓,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无误地绕过剑身,抓向持剑者的咽喉,那人不及闪避,挥剑横斩,削他手腕……

      这剑式似曾相识,少年心念一动,迅速转身,两人一打照面,果然如他所料,来者正是顾浔。

      “我不是……”顾浔罕见地带了一丝窘迫,想要解释,然则情势危及,他才刚刚说了三个字,就见湖面荡起异常波澜,暗示着水下涌动的杀机。

      陆尘远的目光也带着一丝诧异,随即从顾浔脸上掠过,投向水面,同时身形一晃,一只脚踝被水中挥出的铁链缠住,往水下拖去。

      顾浔正要投身入水,却被陆尘远一把抓住,手腕一勾,趁着他分神错愕之际,顺走了他手中之剑,随即整个人没入水中……

      水面剧烈晃动,显示着有人在水中交手,剧烈打斗……

      须臾,几缕鲜红从潭底涌上水面,一道白色身影抢在血腥彻底晕开前,一跃而出,踩着脚下岩石,纵身一跃,人已略过数丈水面,站在岸边。

      “陆尘远……”水中还有一人尚未气绝,喘息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故意引我们来……”

      陆尘远好整以暇地拧着滴水的头发,淡定回了句:“不然呢?谁洗澡穿着衣服?蠢材!”

      他一边静静地看着那人在水中垂死挣扎,直到不闻声息,一边运起内力,片刻后周身隐隐升起一层白雾般的水汽,薄薄的里衣片刻便干了。

      陆尘远慢慢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最后穿戴好盔甲,瞬间又从那不入世的谪仙模样恢复了冷峻的少年将军。他傲然环视了一圈四周,才慢声对着潭中心悠悠道:“顾先生,要我背你上岸么?

      顾浔一语不发,静静看着潭中陆续浮起的几具尸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他不想向陆尘远解释。

      之前他既没有答应耿英随梁军出征,也没有答应祝南卿派来的小丑,那个自称老八的提议,合力刺杀陆尘远。

      要不是因为途中遇见了韩子峰,他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遇到韩子峰时,看见他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几乎连马都骑不稳,被人夹道护送着往百夷部去。护送他的那两人,正是耿英随所率的那队人中的,顾浔曾与他们同行一路,认得出这两张面孔。

      他不放心,为确保韩子峰安全,还特地上前问明情由。那两人直言相告,是奉了陆将军之命,怕韩子峰执意要上战场,才出此下策。

      顾浔心想,之前在收服百冲等部时,韩子峰一直尾随,陆尘远并未干涉反对,现在却将他强行遣送回去,可见这次出征的危险要远远大于之前。

      再联想到陆尘远箭伤未愈,还有蛰伏在暗中,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杀手,顾浔心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虽然他厌恶陆尘远的所作所为,亦不想再面对战争和杀戮,但是他毕竟是梁国人,从小被顾戚山教养长大,不管此次出征目标是谁,陆尘远所带的毕竟是三千梁国将士。

      若是在与敌交战时,主帅遇刺身亡,这对于一支军队无疑是毁灭性打击,三千人若突然群龙无首,下场只怕会一败涂地,甚至无一生还。

      所以思来想去,顾浔决定暗中跟随,以防陆尘远此行遭遇不测。想到自己以刺客的身份,行保镖之职,也觉啼笑皆非,不足为外人道也。

      三千人的目标还是有迹可循的,顾浔不费多少力气,就跟上了这支队伍。他不愿跟陆尘远打照面,所以一直远远尾随在最后。

      其间陆尘远在攻打要塞时,顾浔一直在离战场不远处暗中观察,他知道以陆尘远的身手,不可能有哪个杀手能将其一击毙命,防的主要还是他们利用人数围攻或与之缠斗,耽误陆尘远指挥作战。

      期间顾浔还出手料理了两人,但却并不是那小丑口中的西域高手。

      这也是陆尘远奇怪,为何迟迟不见杀手发难的原因。却不知出头鸟已被顾浔暗中解决。

      待战事结束后,陆尘远只身外出,杀手远远跟踪,顾浔便尾随在杀手之后,就像他之前蛰伏在军营跟踪陆尘远那晚如出一辙。

      草场广阔无垠,除了那一片驻军休整的树林,再无高物遮挡视线,所以杀手能在不被发现的状况下远程跟踪而不至丢了目标,就连顾浔也被骗过,以为陆尘远是真的偶然发现了一座水潭,一时兴起下去洗个澡。

      顾浔见刺客发动偷袭,生怕陆尘远是真的睡着了,所以挺身而出。毕竟历经两天两夜行路加打仗,士兵们尚能轮流休息,他却始终连眼皮都未合过,再强的人也会困倦,但陆尘远用随后的从容应对告诉他,他跟那些刺客一样,上当了。
      顾浔此时回想,当时他现身的方向是陆尘远背后,他挺剑刺出是想挑开从前方飞来的暗器,但在陆尘的角度看来,就像他事前与那些杀手商量好了,前后夹击,联手行事一般。

      陆尘远最后那这句蠢材,骂的就是他吧?毕竟这里除了他和陆尘远,再没第三个活人了。

      顾浔本来还在心中措辞如何解释,却被陆尘远最后这句“蠢材”噎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足尖点着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轻轻一借力,飞身上岸。

      陆尘远倒转剑柄,将软剑掷还,顾浔回手一抄接过软剑,不动声色地收回腰间,幽幽道:“没错,我确实蠢!”

      他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要不是历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只怕这会儿他耳朵都要烧得发红了。

      原因倒不是被骂蠢材,而是尴尬,他一见刺客发动偷袭,就贸然出手,不但泄漏行踪,还背上了同伙的嫌疑,不由自嘲道:“树林,水潭,隐于水下的岩石,这么多的巧合加在一起,便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陆将军显然熟知这一带的地形,才摆出这一招诱敌之计,我竟然看不出来,这句蠢材,当之无愧。”

      陆尘远的表情在某一瞬间是有些无辜的:“顾先生,我并没说你……”

      这话倒是大出顾浔意料:“难道你不认为我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陆尘远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

      “哦?陆将军何以如此肯定?”

      陆尘远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微觉奇怪:“否则你不会让耿英带信提醒我。”

      这应该算是一句主动为之澄清的好话,但同时却又把顾浔推向了另一个尴尬的处境:带口信,便意味着不会亲自来,但他却又突然现身,摆明了是一直在暗中跟踪……

      所以陆尘远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人听了这句话后似乎比刚才那句“蠢材”还生气,就听他讥笑道:“一句口信,你就信了?陆将军如此天真吗?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是我先卖个好人,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尘远再次向顾浔投去一瞥,心中的怪异感更重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月光下,对方的耳朵尖竟然有点微微发红,这还是那个行刺被识破还能面不改色打机锋的顾医官吗?不会被夺舍了吧?

      但他习惯了就事论事,心中纵有疑惑,也不妨碍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惯使软剑,如果存心行刺,适才不会让我轻易就夺走了你手中的兵刃;其次,我在水底与那些杀手交手许久,你在岩石上,等待我出水面的那一刻伏击是最佳时机,你并没有这样做。”

      顾浔道:“也可以是我看出来这些人太不中用,根本没给你造成什么损伤,我再出手也是徒劳……”

      陆尘远这回是真的愣了,自己实话实说,却不知为何引得对方一反常态。

      他仔细梳理了一下自认识顾浔以来,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一直回想到两人最后一次分别前的最后一句,忽然隐隐有些想通了,心下不免有些好笑:“好吧,既然顾先生这么上赶着承认,那么还剩两次机会,望先生要好好把握,先告辞了。”
      ——————————————————————————————————
      其实顾浔从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意识到,自己的懊恼太着痕迹。

      他是生气,但生的是自己的气,不是陆尘远。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刚才一瞬间的恼怒从何而来。是自己没能发现陆尘远的诱敌之计?是轻易暴露了行藏?还是懊恼自己不自量力,多此一举,结果换来自取其辱?

      两人上次分别前,最后一次对话,还是自己单方面的质问。

      那时他亲眼目睹了百柔部上万俘虏在城外被处决,出于一腔义愤,一见陆尘远便脱口而出质问他:是不是只有你在乎的人命才是命,其他人都是草芥?

      这话还未得到陆尘远的回应,当时他就被韩子峰强行拉走了,此后两人再无交集。黎明前,顾浔不告而别,彻底分道扬镳,这句话就像是提前决裂的宣言。

      现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再加上刚才的举动,本来一度担心陆尘远会误会他和那些杀手是一伙的。

      而且,陆尘远料在理了所有杀手后,唯独把他好好的留在潭中心,在顾浔看来,他这是谨遵三次失败不杀的承诺。

      顾浔那时被晾在潭中心的岩石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其实是在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是解释好,还是不解释好。

      不解释吧,就等于默认刚才自己与那伙人联手行刺,这口黑锅背得未免太冤;

      解释吧,就得把一直以来自己摇摆不定,还未找到答案的矛盾心态剖析给对方听,否则就说不清楚为什么他面上拒绝耿英同行,却暗中跟随。

      而且,最重要的是,万一对方不信他,那不管他说什么,都像是行刺失败还不肯承认的狡辩之言,那就太令人不齿了。

      但是,顾浔没想到,陆尘远竟然看出了他跟那些杀手不是一路,还主动说破,虽说解除了嫌疑,却又把他置于另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杀手跟踪陆尘远是为了行刺,自己跟踪人家是为什么?——暗中保护?
      顾浔将自己带入对方,要是听到这个答案,未只怕会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得可笑。而且事实证明,以陆尘远的武功智谋,他此举纯属多余,就像是一个笑话……

      要他亲口对陆尘远解释并承认这些,顾浔想想,还不如背下这口黑锅算了,浪费一次“饶他不死”的机会,省去很多口舌。

      好在他不讲理之下的几句胡搅蛮缠,令陆尘远失去耐心,索性“从善如流”,免去了他更多的尴尬。

      顾浔望着陆尘远离去的方向,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明知道有创口在身,还跑来游泳,也不知谁是蠢材!”

      话说完,刚一转身,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折返,就站在身后的陆尘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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