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江州 ...
-
耿英与陆尘远并骑赶回要塞，将陆尘远交代的事项一一安排下去，然后召集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安排作战部署。
对于挖出已经埋葬好的尸体这种任务，众人均觉匪夷所思。但陆尘远在军中积威甚重，说一不二，没人敢提出异议。唯独在如何处置干冲的问题上，待众将各自领命散去后，耿英与陆尘远发生了争执。
陆尘远适才召集众将集会就在要塞的主将办公之所，干冲从一路被押来后，也关押在此地，不知是否因为军情紧急，也没人顾得上将他转移，听闻楚军即将大军挺进，干冲缩在角落里不由一脸幸灾乐祸，等到陆尘远冷冷的目光向他看来时，又赶紧收敛。
“带着也是个累赘，杀了吧。”陆尘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耿英十分恼火，怒道：“谁把这家伙扔在这里的？”
刚才陆尘远召集部下议事，竟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干冲，这家伙已然将梁军的接下来的计划全部一字不落的听了去，现在再追究谁的责任也于事无补，何况情势紧急，大家各有要务，也没空去追究，耿英只得无奈道：“把他交给我吧，我会亲自看好！”
陆尘远断然否决：“不行，带着他上路，万一混乱中人落到楚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耿英大急，抗争道：“可是，参与八年前那些事的，南疆十八寨中干衍、乌容都死了，孟善成了活死人，一躺就是八年，估计也不会醒了，而且他是孟郅的父亲，以他的立场说出的话，朝廷未必肯信……”他说着，朝干冲踹了一脚：“这家伙是仅剩的人证了……”他忽然跪倒，拱手请命道：“小……陆将军，我向你保证，不，我立下军令状，一定牢牢看住这家伙，不会出半点差错，否则任你处置！”
陆尘远仍是坚决不允：“倘若真的出了差错，我再如何处置你都无济于事了……何况，你身负掩护断后的重任，岂能把精力都耗在这一人身上？”
耿英是真半点不愧他这个姓，油盐不进，只是重复道：“我不会，我保证！”就此长跪不起，显然还是不肯领命。
陆尘远忽然叹息一声，温言道：“耿英，我比谁都更想为陆临渊洗刷冤屈！于我而言，他不但是主帅，还是亲人，是我兄长……”他说到这里，语音倏地转为严厉，肃容道：“但是，大敌当前，社稷安危为重，个人仇怨荣辱为轻，你身为一个军人，这点都拎不清吗？”
见他发怒，耿英终于不再坚持，提着干冲大踏步往外走去，一路只听干冲痛骂陆尘远言而无信，又为命在顷刻嚎啕痛哭，陆尘远随手拈起身边沙盘边上一粒小石子，远远隔空弹去，正中干冲哑穴，令他再也发不出声。
*
长夜散去，地平线升起第一丝光亮，破晓再度降临。
梁军经过一夜忙碌，终于将一切按陆尘远的吩咐布置妥当。前军部队带着伤员和要塞中三成的粮草，先行出发，准备沿南疆的昌西古道返回南安城大本营。
这一仗伤亡不大，又是主要借了百夷部的兵力，所以当陆尘远向众将士宣布撤走的决定时，多数人并没有不忿。毕竟楚军五万人即将开进要塞，敌我对比太过悬殊，而此番烧掉了他们不能带走的粮草，毁掉楚军准备攻城的辎重，也不算全然无功，甚至很多将士心中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在负责押运粮草的队伍启程后，陆尘远却不令其他部队跟上，而是下令在烽火台燃起狼烟，然后就是等待，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接近正午，远远的，瞭望塔上已经可以看见楚军的先行部队，陆尘远这才下令，让大部队迤逦撤退。
等到楚军逼近要塞时，最后一支梁军队伍堪堪撤完，距离要塞驶出还不过二十里。这支本该是掩护撤退的精锐队伍竟是三千人中，除了押运粮草的队伍之外，战斗力最弱的。陆尘远在行军途中才给他们下达真正的作战命令:一旦遇楚军追来，不要迎敌，不要恋战，什么都不要管，只管拼命往前跑。
顾浔藏身在泱泱队伍之中，他知陆尘远知道他在。
昨夜潭中一战，再加上之前他出手打发的两名杀手，都不是祝南卿带信中所说的西域高手。说明他们还在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所以顾浔并未真正离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为别的，就为梁国这三千为国奋战的将士能平安返回，他决定再护送一程。
至于陆尘远怎么想、怎么看，会不会笑他不自量力，顾浔是个洒脱之人，反正行踪已经泄露，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他混在撤退的队伍中，随着人流往前走。忽然，武者敏锐的直觉提醒他，有一道目光从人群中向他投来，是谁在凝视，不言而喻。顾浔不禁腹诽：这样他都能发现？起初本想置之不理，但那道目光却不依不饶，久久不肯撤去，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四目相对，从陆尘远的目光中，顾浔竟然看出了那有事相求之意，他懂他的意思，缓慢而郑重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肩的位置虚点两下，陆尘远也看懂了，朝他微微一颔首，然后转身投入行军队伍中。
他们所处整个队伍中段，此时未发现敌情，梁军在有条不紊的撤退，杀手不会在此时发难，所以顾浔这会没什么顾虑，心下想着刚才陆尘远的话：大敌当前，社稷安危为重，个人仇怨荣辱为轻……
一直以来，顾浔对他的印象都是满腔仇恨、偏激，甚至觉得他是在利用国家的军队，报自己的私仇。刚才那几句话，藏身暗中的顾浔全都听在耳中，让他对陆尘远其人，有了新的认识。
撇开他对待敌人的手段太过血腥残忍来讲，陆尘远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几乎没什么缺点，武功高，讲义气，为人坦诚，也不争强好胜，就比方说，他刚才是向顾浔嘱意：若遇战事危急时杀手发难，希望他施以援手，便坦然以目光恳请之，没半点高手放不下的倨傲，这一点让顾浔犹感难得。
要不是杀戮过重……顾浔在心里轻轻叹气，竟生了几分惋惜之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也许，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楚雄率领五万楚军在即将抵达南平要塞，还有不到二十里之遥时，忽然见前方烽火台浓烟滚滚，正是要塞遇敌求援的信号，他当机立断，亲自率领骑兵五千人，先行驰援。
但是，当他快马加鞭赶到要塞时，却未见想象中的激烈厮杀的画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战死的尸首，其中九成九以上都是楚国士兵，刚才远处看见狼烟不仅仅是烽火，还有粮草尽数被焚毁时而产生的浓烟，不止于此，要塞西大门上，还悬挂着几十具尸首，塞中将领，自高仓以下，尽在其中！
梁军不但屠尽要塞守军，连活口都未留一个，还羞辱战死者的尸体，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楚雄目眦欲裂，仰天大吼：“梁贼，辱我太盛！！”
从烽烟还未熄灭，以及粮草焚烧的程度来判断，战斗应该刚刚结束不久，梁军肯定撤走没多远，楚雄狂怒之余，忙派出轻骑向四周散开去追踪梁军去向。
楚雄属的是楚国国姓，身份乃是楚国胶东王世子，尊贵非凡，但楚王忌惮藩王，本不会让他领兵。是新任吴川节度使高长松向楚王举荐了他。
楚雄对高长松心怀知遇之恩，此时见他的侄子高仓尸体被梁军高悬城楼之上，不但难以向高长松交代，也是给他这个刚刚上任的主帅一记响亮耳光。
没多久，派出追踪的轻骑回来禀报，梁军正全力向江洲方向撤退，人数约莫两到三千，队伍却拖得很长，落在最后的，现在距离要塞不过二三十里，如果现在全力追击，肯定能赶上。
虽然遇到如此奇耻大辱，但楚雄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在思索着其中是否还有梁军的诡计。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在城楼下的马厩中，发现了一名藏在马槽后的南疆俘虏。这人自称是百冲部首领干衍之子，被五花大绑，还被点了哑穴，不过时间久了，慢慢自行解开，听闻楚军到来大声呼救，终于被人发现。
据他讲，梁军本要将他处决，但仓惶撤退之际又将他忘了，才得以逃过一劫。
百冲部在南疆势力中本就是亲楚国的，干冲在被验明身份后，提供了这样一份情报：
梁军人数确实只有不到三千人，之所以走得慢，队伍拖得长，是因为抢了塞中近三成的粮草，而且他们若是回南安大本营，必须途径多是陡坡山路的西昌古道，不利运输，所以宁可舍近求远，选择了向路途相对平坦的江州撤退。
楚雄再无疑虑，当即亲自率领精锐骑兵，全力追击，力求咬住梁军，大队人马全部弃辎重，全速跟随奇兵，誓要把这支三千人的梁军全部剿灭，讨回这笔血债。
约莫半个时辰，走在撤退队伍最后面的梁军便发现，不远处的后方大地传来阵阵剧颤，奔雷般的动静由远及近，不消片刻，天际尽头涌现黑压压一片，像是在草甸上翻滚的乌云，席地卷来……
“楚军来了！跑！！”
梁军士兵闻令，全都飞速狂奔，但是步兵哪跑得过骑兵，眼看就要追上之际，两旁及腰深的长草中，突然冲出埋数百人精锐梁军，这些人也是骑兵，居然让战马卧倒在草丛中先埋伏于此，对当先赶到的楚国骑兵发动一轮箭雨，阻住了楚军追击。
冲在最前头的这支楚军骑兵人数大约二百余人，见长草中人影绰绰，难以探明人数，顿时不敢逼近，在等带后续部队到来之际，梁军又跑远了。
陆尘远也在最后的这支队伍中，亲自断后，见梁军已经快要走出草甸范围，心中估计，以步兵脚力，距离江州，约莫还有一个多时辰。他目光犀利，于大队人马中居然也能认出那道背影，策马追了上去，对顾浔道：“大约还有二十余里就到江州城外了，沿途多有百姓民舍，你先行一步，带几个人，将那些百姓驱赶往城中避祸。”
顾浔见陆尘远追来，先是腹诽：藏在这么多人中也能被认出来？随即道出了疑惑：“回南安比去江州近，你为何舍近求远？而且，五万楚军，你竟敢把他们引往江州城，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江州成有个闪失……”
陆尘远一边策马，一边答道：“没有万一。我要是将这五万楚军带去南安，庞骏仓促应战，凶多吉少，但是江州不会，程秉烛能守住。”
他一解释，顾浔顿时明白了他的计划，还有计划之下所隐藏的一片苦心。
庞骏庸碌之辈，五万楚军不期而至，南安一座小小城池能否守得住，殊难意料，到时只能指望最近的江州前来支援，但程秉烛不以兵事见长，即便有心来援，也未必有指挥解围的能力，但是反过来，江州乃梁国驻南重镇，城墙坚固，粮草军需充足，就算被大军围困，只要不贪功贸然出击，死守十天半月不成问题，这期间，临近的云州，睦州都可分兵来援。
尤其是相聚最近的南安城中，还有两万余军队可以调动。庞骏可以掣肘陆尘远，不允许他擅自行动，但是，楚国大军围困江州，他有几个胆子不发兵来援？万一江州城破他却按兵不动，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最重要的是，庞骏为人胆小懦弱，必不敢亲自上阵，他若派出军队前来，届时在场的最高指挥将领，必定还是陆尘远。只要朝廷一天没有罢他的官，他就是一天还是此次的征南左前锋将军。
陆尘远能带着区区三千人，用三天时间平定南疆，打下南平要塞，两万人在他手里能发挥的作用，和在庞骏手里，不可同日而语。
顾浔只用短短一瞬，就想明白了陆尘远的计划，不由在心下暗叹一声佩服，但是，陆尘远派给他的差事就不那么让他佩服了：带人去驱赶百姓……
“陆将军，这种事为何派我去？”顾浔有些莫名其妙。
陆尘远道：“你口才好，能说动他们，当兵的没这耐心……””他一边说，一边还挽弓射箭，讲一个追近的楚军射下马。
这话是实情，那些边民常常会因舍不得家产物资不肯撤离，结果死在乱军之中，这种事边境屡见不鲜，难为陆尘远考虑周到，但是他说顾浔口才好……真是难得他这个时候还能说冷笑话。
顾浔联想到昨晚两人你来我往的嘴上机锋，总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谦虚了，陆将军口才绝不在我之下……”
“我要断后，不能让楚军追上……”陆尘远一边说，一边点着远处的楚军：“但又不能让他们不追……”
顾浔明白他的战术，包括之前，挂起高仓等人尸体的安排，都是为了利用楚军的复仇之心，再以自己这三千人为饵，把楚军大队人马钓到江州城外，引他们来攻城，再以薪火添柴之策，利用他们攻城的这段时间，集合南安，云州，睦州的兵力，围而歼之。
五万人不是小数目，再加上之前被陆尘远处决的那三万楚军，楚国在南线的兵力上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即便不能全歼，也大大消耗了楚军的兵力和军需储备，这一来楚国这次对梁国的征讨，便可一举瓦解。
但是，眼下这三千人，真的能到的了江州吗？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江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