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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隐情 ...


  •   眼看两人正要不欢而散,恰逢这时孟郅领着一人匆匆而来,顾浔只道他是来找陆尘远有事,正好借此遁走,不意却被叫住。

      “顾先生请留步。”发声之人却是刚刚与他争锋相对的陆尘远。

      孟郅径直走到两人跟前,跟在他身后的那人身材瘦小,手拄拐杖,佝偻着腰,时值炎炎夏日,他却全身都裹在一席黑色大氅里,看不清容貌,唯有拄杖的那只手裸露在外,上面布满深深褶皱,显然年纪已极为苍老。

      只见孟郅面带喜色道:“阿诀,这些天我的人就差没把玉梁山翻过来了,总算把人找到了……”说到这里,他忽然面带疑惑地看了顾浔一眼,又道:“可是渠老是巫医,平日里只摆弄蛊和毒,并不善疗伤的……怎么,你的伤势有变?是痛得厉害么?”说到这里,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他刚才看顾浔那一眼的意思是:放着这位医术精妙的顾先生在这里,却去找巫医,是何道理?

      但是顾浔听到这番话,却心中一动,大概猜出了陆尘远的用意。故老相传,南疆巫医善蛊术,而蛊与毒往往不分家,所以他们在解毒一道上,也常有独到之处。

      果然就听陆尘远道:“不是我,是顾先生有几个问题想向渠老请教……渠老不会汉话,我还有事,你找个人来为他二人翻译,也自去忙吧。”他一句话,不但自己脱身也支开了孟郅,自然是为了避嫌。

      孟郅不疑有他,当即就应了匆匆离去。刚刚经历数场大战,寨中事务繁多,他确实非常忙碌。

      顾浔想不到,那夜自己在陆尘远面前经历过一次毒发,他竟放在心上,还拜托孟郅为自己打听专攻毒术的巫医,他虽不信这渠老能解自己所中之毒,但心下还是颇为感动。

      只是两人刚刚经历一场唇枪舌战,这道谢的话便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陆尘远见他迟疑,还以为他对这巫医没什么兴趣,又道:“孟郅说,渠老对止痛一道有不传秘技,你善针灸,若肯教他,或许能互为交换,你自己斟酌吧。”

      他这么说,便是意有所指。顾浔那晚毒发后虽然陷入昏迷,但也有几度神志清醒的片刻,知道自己当时死死地攥住了一个人的手。

      事后顾浔不免庆幸,好在那人是陆尘远,若换了旁人,只怕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多谢你!”顾浔声音不大,但却诚心诚意。

      “不必”,陆尘远道:“未必有用,权当一试吧。”

      顾浔这一生中鲜少遇到真正关心他的人。他幼年丧父,小小年纪就沦落人贩子之手,对亲生父母的记忆早已模糊。给予过他温情的人,除了养父,就只一个祝南卿。其余时间多活在尔虞我诈中,刀头舔血,同门相残,还有一个虚情假意,为了家产几次三番要他命的哥哥。旁人的一点温情,于他来说却弥足珍贵。所以他再次郑重道:“无论有没有用,都多谢你!”

      陆尘远却显然不甚理解,觉得他未免太过多礼:“顾先生,这点小事,比不上你所做之万一,不必一谢再谢。”

      顾浔正想解释,却见孟郅去而复返,当先朝顾浔行了一礼道:“顾先生,您要问的事如果不急的话,能否让渠老先随我去看个病人?”

      顾浔自然没有异议,还好心的问了句是否需要帮忙。

      孟郅略微一疑,解释道:“是赫古……他四肢骨骼尽断,据看护之人讲,这几天已痛得反复晕过去好几回,刚才一听说渠老到来,他家人便来求我……”

      这就有点尴尬了。顾浔不知陆尘远当日以内力绞断赫古四肢,是为了把人留给孟郅,日后安抚收拢的计策,所以一听到赫古的名字,不由将眼光投向了陆尘远。

      陆尘远直接就用南疆话对渠老说了几句,渠老转身而去。顾浔虽听不懂,也知道他肯定是去医治赫古了。

      接着就听陆尘远对孟郅道:“怎么?还没想通?”

      虽然是他拜托孟郅寻找渠老在先,所以孟郅一找到人,便先带来见他,但是孟郅若有心的话,完全可以让渠老先替赫古疗伤止痛。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问问自己的意见。

      果然孟郅长叹一声道:“阿诀,道理我都懂,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是,我的六名亲兵,一名副将皆命丧此人之手,我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杀了他!”

      陆尘远淡淡道:“要杀早杀了,何必留到现在。你既然把人留着,总不至于是要他多受折磨再死。何况我刚才嘱托渠老前去医治,你并未阻止,说明你心里其实知道应该怎么做。”

      孟郅道:“话虽如此!可我总是有些不甘心……”

      顾浔旁听过两次陆尘远与孟郅的谈话,知道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优柔寡断,当日陆尘远劝他起事夺权还有提前杀掉赫古,他也是这般摇摆不决。

      陆尘远也是一如既往的点到为止,用两个字来终止这番谈话:“随你。”

      孟郅被他噎住:“阿诀……我其实……”心想你就不能多劝我两句。

      这确实是妄想,别说陆尘远不知道他这别扭的心思,便是知道,以他的风格也懒得多劝。陆尘远是那种,如果你不懂,他可以给你分析,但是如果你明知道该怎么做而不愿去做,他是懒得劝的。

      顾浔忽然觉得这两人能成为朋友也是一桩颇为神奇之事。忍不住开口道:“孟首领,你有不甘心,却也有一统南疆,成就一方功业的雄心。你且问问自己,更看中哪一头,便不用为难了。”

      孟郅闻言倏然转身,踱了两个圈子,然后走到顾浔面前,深深一揖:“多谢顾先生!我懂了!”

      其实孟郅自然懂这个道理,他只是执着于一时义愤,需要有个人点醒他。

      顾浔见他这么郑重,连忙还礼,就听孟郅又道:“顾先生不光医术精妙,劝人的功夫也这么厉害,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贵人!”

      这话半点不虚,如果不是顾浔两次在赫古手下救他性命,别说百夷部会遭灭顶之灾,只怕现在整个南疆都是另外一番局面。

      但顾浔为人不爱居功,连忙谦逊了几句。孟郅对顾浔是打心眼里感激,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郑重表达了一番来日愿举族图报的决心,这才离去。

      顾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了身旁还有个静静旁观的陆尘远,颇为不好意思,悻悻道:“我好像……又多管闲事了……”

      陆尘远道:“不是闲事。孟郅性格优柔,缺少当机立断的勇气,如果能有强势果决的下属辅佐他,弥补他这一不足是好事……赫古在与我对决不利的情况下,仍旧想救了干衍逃走,这份忠心,可算难得,能不能将他收归己用,就看看孟郅自己了。”

      顾浔道:“我觉得孟首领可以。”他说的可以自然指的是收服赫古,“其实,优柔、性子软,不一定是坏事,这意味着他不固守己见,可以听进旁人的劝,就像刚才……我倒觉得这位孟首领颇有礼贤下士之风,日后在南疆会有一番作为……”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因为这话触动了一直以来的一个隐忧,却不便宣之于口。

      陆尘远不遗余力的帮助百夷部扫平敌对势力,助孟郅成为南疆十八部的首领。作为回报,孟郅将率领南疆与梁国合作,共拒楚国。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在眼下的局势:南疆初定,百夷部实力有限,需要依仗梁国的扶植才能实现对其余部族的掌控。

      倘若假以时日,孟郅站稳了脚跟,凭借自己的实力真正控制了南疆,他还能会继续忠诚于当初的结盟吗?他还会甘心听从陆尘远吗?

      之前一盘散沙的南疆异族都时常来侵犯梁国边境,如果是统一了的南疆呢?实力大增之下的孟郅,会不会背弃盟约,重操旧业?会不会在梁楚两国之间首鼠两端,坐拥渔翁之利?甚至干脆拥兵自立,盘踞南疆,为梁国南境再添一心腹大患?

      顾浔没有把这些话明白问出,但他的眼神却清楚传达出了这些意思。

      陆尘远居然一看就懂,主动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不会,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

      顾浔没想到他跟陆尘远之间还会有这么有默契的一天。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因孟郅的到来已经缓解不少,现在他已完全平静下来,希望能跟陆尘远好好谈一谈。

      “愿闻其详。”顾浔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那上面有百夷族人建的一座竹楼,只有一个顶,四面无墙,虽然简陋,但颇有异域风情。

      “陆将军,若无事可愿去竹楼坐一坐?上面景致不错。”

      “好。”

      此时太阳已经沉入山底,天色将黑未黑。从竹楼上俯瞰下去,寨中土屋林立,间或升起袅袅炊烟,一派宁静祥和。山风吹散了暑气,带来阵阵凉爽。两人并未落座,而是并肩站在高处,俯瞰着眼前开阔的景色,听陆尘远徐徐说起了一段往事。

      南疆十八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多年前。前朝分裂时,一支割据南方的势力在争夺天下失败后,远走他乡,遁入玉梁山中,躲避敌对势力的追杀。当时这支几千人的队伍进山以后,征服了在山中世代居住的土著,再经过百余年的通婚融合,就形成如今的南疆十八寨。

      起初,因为人数不多,他们在山中以打猎、采摘山货为生,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日子。

      但是,经过百余年的繁衍生息,他们的人口已经远超当年。南疆十八部多山,既不能种粮,也无法大规模放牧,他们的物资日渐短缺,以打猎为主,靠山吃山的生计已不能再维持下去,所以只能靠抢。

      尤其是近十几年内,南疆十八部频频进犯边境,究其根本原因,为的是物资。

      他们一视同仁,既抢梁国的,也抢楚国的。之前两国的对策都出兵剿灭,但是收效甚微。大军一到,他们便闻风而逃,玉梁山脉绵延纵横上千里,随便找处深山一躲便找不到,最多就是烧了他们的山寨,伤及不到根本。

      而且他们熟知地形,善于利用险要地势,即便能找到,在对战中,官军也占不到便宜,甚至死伤惨重。

      两国的朝廷又不能长期屯重兵在这几座边城小镇。一来,养兵的成本比起被抢劫来也未必少多少,二来兵力有限,还要应对其他战事所需,不可能一直放在南部。

      打又不不着,防又防不了,所以,久而久之,南疆边患就成了跗骨之蛆,虽不致命,却无比头疼,不胜其扰。

      但其实,梁国和楚国头疼,南疆十八部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抢劫来的东西终究有限,而且代价很高。他们依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尤其还缺医少药。而且他们没有读书识字的条件,又极为排外,所以连和中原人通商互市这条路,也因语言习惯诸多限制走不通。

      尤其是当时的百夷部,作为南疆十八寨人口最多的一个部落,这种困境尤为明显。

      穷则生变。

      世间规律大抵如此。于最困顿的时候,变数往往应运而生。南疆的这个变数大概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当时的百夷部首领——孟郅的父亲孟善,娶了一位来自中原的汉人女子。这个女人就是孟郅的母亲。

      这是一位非常聪慧且有见识的女子。这不止体现在她能从战俘中脱颖而出,成为首领的妻子,更难得是,她有着超出身边绝大多数人的远见。

      按说,她能摆脱奴隶的命运,贵为首领之妻,衣食无忧,已足够幸运,但她并不满足。她想为这群困顿的异族,也是为她自己和后代谋一条出路。

      她虽然身在南疆,却依然心向中原。所以她长年累月地向她的首领丈夫进言,使他明白,靠劫掠之道终不是长久之计,要想丰衣足食,需得向中原人学习先进的农耕纺织技术,学习中原文字教化,开互市互通有无……当然,这一切,都需先从休停战修好开始。

      在她长年累月地劝说下,也是受日益严峻的困局所迫,孟郅的父亲,终于有些动心了。但也只是动心而已。

      他作为一个部族首领,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建议就轻易做出归顺中原势力这样重大的决定。即便他肯,也顶多只能做百夷一部的主,南疆十八部彼此盘根错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虽有心归降中原,却不打算也不可能与其余部族决裂。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孟郅的母亲长年向丈夫和族人灌输这种思想的消息,传到了南疆其他的部族的耳朵里,被认为是惑乱人心的言论,是中原势力企图分裂南疆,挑起内斗的阴谋。

      其中多部首领更是害怕族人被鼓动而生出归顺之心。他们宁愿在南疆占一座山头,当个土皇帝,也不愿向中原势力俯首为臣,受其管制。他们不允许这种苗头在南疆继续传播,所以联手做了个局,让这个女人在南疆神秘的消息了,也算是对孟善的警告。

      一开始,孟善以为妻子是被绑架,当即就率部与敌对的那几部打了起来。与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动静闹得比较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梁国皇帝的耳朵里。当时的先帝,也就是明宣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了陆临渊率领三千人马,开赴南疆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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