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铸剑坊》终眠

11、相遇

　　栖霞山庄并不属江州管辖，坐落在宁州，栖霞山巅。

　　相较于庄严肃穆的北方，这里的建筑都更加灵动飘逸一些。

　　栖霞山庄便是如此。

　　亭台楼阁，云绕霞遮。飞流直下的瀑布被炽阳照得粼粼亮，如同极尽顺滑又流光溢彩的名贵绸缎。

　　倘若人立于山底，抬眼望去，必是明光灿灿的紫金顶。

　　“栖霞山一顶五峰。”沈雾举目远眺，轻声一笑：“当年何等气派。”

　　姜刃也跟着瞧。瞧了一会，正经说：“没有五峰。”

　　“此五峰非彼五峰。”
　　沈雾兀自蹲下。

　　自山巅蜿蜒流淌的小溪边，他掬了捧清凉净透的水慢悠悠道：“指的是五大长老。”

　　栖霞山确实是没有五峰的。

　　加上紫金顶，统共三峰。

　　但因栖霞山庄庄主坐镇金顶，另有五位大宗师长老，门派实力之强，时人便称一顶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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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山，山庄门外只有一白嫩小童。扎着个小辫子，正在认认真真勤恳扫地。

　　瞧见人，扫帚怀抱在手，惊恐地大喊一声：“来人啦！大师兄，来人啦！”

　　连问都没问是谁，脚丫子撒得飞快，很快不见踪影。

　　沈雾沉默，姜刃也沉默。

　　风有些萧瑟。

　　他驻足一瞬，偏头问姜刃，指了指自己：“我长了一张上门讨债的脸？”

　　姜刃细细打量，说：“还好。”然后续了一句：“相由心生。”

　　沈雾：“？”

　　不肖徒。
　　这就是你对为师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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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快跑进正殿，先撞着了一屁股才落座，正喝茶的老马少年。

　　少年热茶下肚，还没回味，诧异询问：“怎么了这是？”

　　小童捂着肚子，呼啦啦喘口气，短小指头一指，说：“坏人来啦！”

　　少年嗬一声，茶盏一放。

　　好啊你们这群自诩正道的假仁假义之辈，看我今天不——

　　“谁是坏人？”

　　沈雾一脚迈进殿内，折扇一开，左看右看了一眼，追问道：“哪里有坏人？”

　　少年：“……”

　　少年快如残影的一只手把小童拉到身边，警告似的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不要看他的剑，摸他的剑。”

　　“怎、怎么啦？”
　　小童被吓住，舌头快要打结。

　　“看他的剑，摸他的剑。”少年阴测测一笑，说：“会死人的。”

　　小童震惊脸：“！”

　　小鹿一般的湿润双眼眨啊眨，瞪得溜圆。然后手一叠，捂在了眼睛上。

　　果然是大坏人！好坏的坏人！

　　救命啊大师兄！坏人要杀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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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走向是十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整个栖霞山庄，十几位弟子，站了两排。曾经是大师兄，如今是庄主的陆淮卿在最前方。

　　沈雾跟姜刃在一边，少年跟老马杵一块。

　　至于龙老爷子，他拄着拐杖看向院中一堆人。目光一定，恶狠狠地喊了一句：“里面那个小王八蛋，滚出来！”

　　没有人动。

　　龙老爷子见状冷笑一声，讥讽道：“就这点胆气还敢闯江湖，丢人现眼！”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龙三少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尬笑着走了出来，尬笑着寒暄。

　　“爹，好久不见啊。”

　　龙老爷子：“？”

　　听听这逆子讲的什么鬼话。

　　“好久不见你个头！”

　　龙老爷子顿时气急，一拐杖敲了上去，边打边骂：“翅膀硬了是吧！让你死外边就真的死外边是吧！眼里有没有你爹！你这畜生！”

　　-

　　惨叫声回荡在栖霞山庄。

　　管家拖住龙老爷子，生怕在这闹出人命。不太好，不太好。

　　龙三少小心翼翼去摸头顶的包，在外重拳出击的“小龙人”收起“骄傲的尾巴和犄角”。

　　他一脸严肃道：“爹，别生气。您想，气出病来无人替，不划算。”

　　谁理你。

　　“爹。”

　　滚开。

　　龙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平缓着自己的怒气，然后用和煦的笑容对着陆淮卿。

　　“真是让庄主见笑了，这皮猴，打小跟我唱反调。”

　　陆淮卿一身白衣，玉冠束发，端的是风采卓绝，翩然温润。

　　他笑道：“龙少爷乃真性情。”

　　是挺真的，都不爱撒谎。

　　龙老爷子斜他一眼，哪怕想个蹩脚的借口骗骗他爹也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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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三少是没想过在这能遇见自己的老爹的。

　　他爹后来还面无表情地问：“你不是要去挑战天华门的大弟子？”

　　“怎么可能。”

　　龙三少摆摆手，嘁一声道：“他自己想跟我比试，我不答应，直接跑了。他便传出这消息，想逼我就范。”

　　什么强抢民男的话本子开头。

　　龙老爷子沉默一会，说：“你跑得对。”清了清嗓子，又续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龙三少说：“看戏啊。”

　　他要挑战天华门大弟子的消息是假的，落月教要打上栖霞山庄的消息却是真的。

　　本来不干龙三少的事，谁让樵夫接了少东家的任务，要来解决这位陆庄主传说中的老情人。

　　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想杀宁无方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樵夫有些微叛逆，他不想杀。

　　至于这位陆庄主——

　　龙三少突然凑过去，神神秘秘道：“爹，你觉得，陆庄主跟沈老板什么关系？”

　　那么大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龙老爷子瞬间后仰，吓你爹一跳！

　　然后，他鬼火冒起，又破口怒骂：“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都管不好还管别人，怎么不管管家里的生意？逆子！”

　　“打你的时候不知道躲，叫你滚出家门的时候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真是逆子！气煞我也！”

　　门外守门的管家：“……”

　　掏了掏耳朵，继续熟练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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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亲爹一顿教训后，龙三少顶着一身伤摸去了沈雾的房间。

　　几人房间不在同一院，沈雾的房间在竹林小苑。幽深竹林里，房间烛影晕黄，窗下是两人剪影。

　　等等，两人？

　　龙三少迟疑了，疑惑了。

　　他沉思片刻，脚步一提转了回去。转到半道，别扭着一张脸决定折回来。

　　“笃笃。”

　　他屈指去敲，敲得轻，还敲得有规律，对暗号似的。

　　等了一会，开门的果然是姜刃。龙三少微微一笑，探头一问。

　　“劳驾，沈老板方便吗？”

　　-

　　沈老板没有不方便。他正在作画，方才姜刃是在给他研墨。

　　他研墨很好，又向来安静，极少数的时候，会说一句，“师父，你的猫，画得像条狗。”

　　不懂欣赏。沈雾不与他计较。

　　这会子沈雾画的是栖霞山庄上的几只鹅，才落了几笔，龙三少就在外面敲门。

　　沈雾让姜刃去开了门带人进来，龙三少脚都没迈就道：“劳驾，沈老板方便吗？”

　　又开始了，又开始唱戏了。

　　沈雾说：“有话进来讲。”

　　龙三少嘴皮子一咧想笑，结果扯到伤口，又歪眉龇牙地收了回去。

　　他进去就开门见山地问：“沈老板不在家中做生意，来这做什么？”

　　“来这做生意。”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龙三少还没将肚子里真正想问的话翻出来，沈雾便反问他。

　　“你来这做什么？”

　　龙三少理直气壮：“打架啊。”

　　沈雾笔下停了停，不知是想起什么趣事了，眉眼压了些许笑意。说：“又收保护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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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山镇就这么大，东家的母鸡下了蛋，西家的猫偷了鱼，谁不知晓？

　　那时传芳巷来了个神仙沈老板，消息一夜之间传遍。

　　龙三少也去过，说要收保护费。沈雾开了门，上下打量他一眼，歪头，轻声问：“这么狂？”

　　好多年了。
　　好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狂了。

　　然后龙三少被打了一顿，肿着一张脸回家。嚷着，爹，我要发飙了！

　　龙三少极少发飙。

　　像他这样的，撑破天是纨绔子弟，算不上街头恶霸。

　　他也从不动手教训人，毕竟家里仆从众多，动动嘴皮子便行。

　　估摸着是真的被打狠了，龙三少此后总是去传芳巷蹲点，时不时要去刺沈雾两句。

　　沈雾说：“是我徒弟打的你，有仇报仇。”

　　姜刃立在一边，玄色衣衫，高大得令人心惊。于是龙三少战术性后退两步。

　　他立马说：“徒不教，师之过！”

　　这一刻。

　　沈雾那幅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散去，仿佛终于对面前这个富家子弟提起来一点兴趣。

　　“龙三少。”沈雾沉吟片刻，问：“敢问都读的什么书？”

　　龙三少警惕：“干嘛！”

　　沈雾侧开身子，指着那晒了一地的旧书册，不无认真道：“沈某读书多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新鲜。”

　　龙三少遂昂首，得意洋洋：“那是你没见识。”

　　嘴皮子一碰，还想再说什么，被姜刃上前一步打断：“买剑么？”

　　谁买那玩意谁是傻子。

　　龙三少鼻孔朝天，“不买。”

　　“砰！”

　　然后龙三少直接人朝天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龙三少又被打了。这次更狠。

　　龙三少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他想不通。

　　那日好转了一些，他去了张老头茶棚里喝茶。不要热的，要凉的，和他的心一样凉。

　　张老头见他就哈哈乐。

　　“谁让你去惹沈老板。”

　　后来龙三少就在张老头那里听了沈雾的故事。江湖那么远，腥风血雨似乎是另一个天地。

　　龙三少最后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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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我龙三少受不了这种委屈。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龙三少萌生了一点闯荡江湖的念头。

　　实际上这念头从前也不是没生过。

　　张老头总跟他讲自己那一身冠绝江湖的轻功，也总爱抓着他“传承衣钵”。

　　不能说学到精髓，只能说学了个寂寞。

　　但龙三少没有炸了张老头。

　　张老头甚感欣慰：“你炸私塾，也没炸我这茶棚，好歹我们还是有一点师徒情分的。”

　　龙三少：“呸。”想了想，又问：“他真这么牛？”

　　张老头瞥他一眼，点头：“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