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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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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的故事龙三少听过,却也听得不算全。
其一是徐阿蛮很漂亮。
其二是徐阿蛮跛脚。
但这也不重要。
因为在这一夜,徐阿蛮杀人的模样龙三少是真真切切地,看得清清楚楚。
及至事毕,横尸一地。徐阿蛮在风里回首,笔直身影如崖巅凝雪翠松。
山林鸟雀纷飞,墨云堆积,霜月退隐。
她手腕翻转,收剑而立。
“剑不错。”
传闻中的观音剑并不慈眉善目,轻轻一笑,眉眼在夜里艳得惊心动魄。
龙三少默念两句“可远观而不可近身焉”,随后下巴抬了抬,得意道:“那是,沈老板卖的剑!”
静了一瞬。
徐阿蛮:“……沈老板?”
龙三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有什么心态问了这一句:“寒山沈七,听过没有?”
寒山沈七,奸商至极。
徐阿蛮答:“没有。”
山间有薄雾,她眼底似乎也有薄雾,一字一句:“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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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子夜。
徐阿蛮擦拭机关剑,在篝火旁,鬓边发丝轻动。抬眸一眼,说:“驴也不错。”
驴是不错,那真是非常不错。
龙三少那会子震惊得像是魂魄飞到天边去了。
他杀了人。为了他的老毛驴,提剑杀了人。
然而现下老毛驴正卧在一旁,嘴里嚼着草,一副对这天地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哪怕它身上绑了布,血迹渗透。
龙三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老毛驴面前蹲下:“我有必要讲两句。”
老毛驴照旧别开脸。
“我认真的。”
龙三少紧了一下衣衫,神神秘秘地,五官都是紧张的状态,“你是不是麒麟的后代?”
默了一瞬,扭头去看正在和母鸡温存的公鸡,小小声:“你祖上,是不是凤凰?”
龙三少简直不敢想。
做事总是慢悠悠的老毛驴,当时竟然长啸一声,狂奔过来一蹄子踹飞了想要偷袭自己的人。
场面是极度混乱的,尤其有头毛驴加入进来。再然后,那只公鸡也嘎嘎叫,飞起来就是对着人脑袋一顿狂啄。
太震撼了这场面。
打杀的众人都愣了那么一瞬间。
被鸡和毛驴夹击受伤的神机阁之人反应过来眉头一竖,内力浑震,猛地将老毛驴掀飞。又暗器一扔,数十飞镖擦着公鸡的鸡翅而过。
公鸡落在草丛里,气得炸毛。
老毛驴没这么幸运,后背撞上巨石。不会半点功夫的毛驴,没有功法护身,几乎是撞上去的一刹那就哀鸣。
“住手!”
电光火石间,龙三少手比脑子块,瞬间闪身拔剑相护。
他立在老毛驴面前,身边是刀光剑影,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气波与风声。
那本《杨氏剑法》虽然在看在学习,但龙三少擅长的还是张老头那里学的轻功,到底应该怎么拔剑杀人,他一点不会。
但仿佛是刻进骨子里的招式。
他举剑,砍柴似的,涵盖了无限怒气的一剑,要劈开眼前人的头骨。
他也确实劈开了。
以至于樵夫竟然缓缓笑了。他想起在龙三少还没抵达三重楼之前,少东家对他说的话。
彼时竹林潇潇,少东家放飞传信的鸟儿,拨开竹筒中信纸,窗棂前山水纸皮灯笼落下的光铺散在他僧袍一角。
“第一剑送来过三个人,只有他是学剑的。”
他指尖摩挲,温声吩咐道:“你带着他,什么时候会杀人了,你便回来。”
事实上,欠债的并不是沈雾,而是他,三重楼的少东家。
樵夫立在窗下,烛火在夜里摇曳,明了又暗。他垂头,应道:“我不会。”
少东家扬唇:“砍柴没有人比你更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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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毛驴和鸡不会说话。
龙三少求其一生,估计都无法得知它们的真实身份。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樵夫拍了拍身侧,软草铺就,上盖尺布,勉强是床,“睡觉。”
龙三少:“哦。”
拾的干柴燃烧的声音很轻,溪水潺潺,风入睡了,月也入睡了。
“徐姑娘,你要去哪?”
快要闭眼之前,龙三少突然支起脑袋,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徐阿蛮抱剑,背倚古木,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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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是第二天走的。
她指尖一扣,戴上斗笠,在晨曦里问他:“小龙人?”
夜里混战时,龙三少自称小龙人。要替天行道,斩杀那不知道怜惜毛驴和公鸡的心狠手辣之辈。
再有,徐姑娘莫怕,我来助你,恶贼,吃我一剑!
徐阿蛮听见了。于是此刻问他真名。
或许是龙三少觉得自己聚集了俩卧龙凤雏,实力已经不允许自己低调了。
他十分郑重地点头:“小龙人。”
到这里,他还没有名气。
再往后,清风门与洛神宫进行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
他在台下,为那对死在对方剑下的有情人唱了一曲《眷思量》,这才算真正出现在江湖之人面前。
那一日,满堂哗然。
清风门与洛神宫积怨已久,宗门第一律,双方死仇,世世不休。
谁曾想,这一年,清风门最出色的弟子与洛神宫最美的姑娘相爱了。
他们无法逃脱、无法打破这枷锁,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相吻殉情。
龙三少指尖一捻,端的是绝妙身段,清妙嗓子。唱的曲子,也是缠绵悱恻的情人之曲。
“荒唐!荒唐!”
龙三少不理,继续唱。
他这张嘴,极少着调,可是唱起曲子来,竟也是十分动人的。
他有天赋。
府里多少人背着他,说不愧是戏子的儿子,天生该当角儿。
龙三少听过,但当自己没听过。
有人在问,是谁,有人在寻,是谁。
龙三少唱罢登台,寒山镇无数姑娘承认过的俊朗面孔笑容恣意:“是我!小龙人!”
“你们这些宗门大族的掌门人。”他句句隐喻,字字诛心——
“不过为了一己私念,便要人活在这牢笼之下!”
龙三少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想起来那个为爱放弃一切,却仍旧未得善终的女人。
她去世的时候,是寒风刺骨的冬天,比这个冬天还要冷。
只是那已是许多年前的故事了。
台上他扫视一圈,看见樵夫在下面注视自己。
还有那头永远一脸“别烦我,懂?”的毛驴,以及神气无比的公鸡。
没忍住,高兴起来。
三少我啊,马上就要有小鸡崽了。圆滚滚的母鸡在背篓里,沉甸甸。
高兴,真的高兴。
这个冬天,虽然冷,但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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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没有离开。
他书信一封回了三重楼,言自己还不想那么快回去。
在外行走,也很有意思。比在庭院里,日复一日地砍柴,有意思多了。
少东家收到信时正在对弈。
棋盘上走到死局,对手杀招尽显。
红梅含香,冰封千里,少东家于湖心亭饮了盏中热茶,望着飞来的鸟儿微微一笑。
“多年前第一剑也坐在这里。”
少东家收回目光,带着无奈的口气说起这件往事。
“他下棋,全无章法,稚童一般叫人猜不透。我要走,他聚凝剑气,一举开了数枝红梅,半句不多言。”
这红梅,少东家爱惜得很。
半晌,又坐下,硬着头皮同他玩。
没人知道,那时候的第一剑,已经拿不了剑。十八岛一战,他几乎是真的死在那里。
少东家弯了弯唇,又去看眼前之人,煮沸的茶香雾气散在空中,氤氲他的面容。
唯独那断了一指之手昭示其人身份——水云涧灵剑子。
他凝视棋盘,称得上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一丝笑意也没有。眸中深幽,墨黑难以探寻。
“他虽无章法,却赢得多。”
这是事实。
师傅当年教他们棋艺,他总是学得更快,下棋全凭心意。而灵剑子走一看三,过分谨慎重谋。
“是啊。”
少东家再次呷了一口茶,垂眸,意味不明道:“他赢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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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收到了少东家的回信。一个字,好。
信末,道他路过天外城的话,记得带回一盒冰心松莲糕回来。实在想吃。
杀手遍布的三重楼少东家极爱甜食,此外,红烧肉他也吃。
而龙三少对此全然不知,他盘算着自己的行程,跟老毛驴讲:“你也老了,等开春再走一趟,就回家。”
老毛驴嘴里的草立刻不嚼了。
樵夫在一旁,说:“还早,它还能活十几年。”
龙三少瞪眼:“别管。”
转头,又去看自己的鸡。
公鸡依然精神抖擞,倒是母鸡在孵过小鸡后,被龙三少留在了当初卖与他的那家农户家里。
“你也回家。”龙三少说:“回家养老。”
公鸡嘎一声,啄了他的手。
开春后,龙三少去了十八岛。传闻中四季如春,仙泉灵山的十八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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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岛与无忧仙洲一般,皆在域外。需要渡船,可遇不可求。
龙三少的运气不错。
当他站在那如神来之剑般的残痕下时,极目远眺,震撼到一时失语。
这是天下第一剑留的。
天下第一剑,一剑破虚空,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剑客前仆后继前来观摩,却无一人习得要领。
龙三少站在壁下遥望,想起故事里的第一剑。
他总是潇洒的,潇洒至狂妄。无人不惧第一剑,又无人不羡第一剑。
直至十八岛千门百宗围攻,第一剑酒壶掷地,细雨里仰天大笑一剑斩壁,刹那间剑气浩荡劈开层云斗雨。
那一日,剑阁铃响,第一剑登顶武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