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打成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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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赵改再次低声呼唤。
高墙上传来飞速掠过的声响，一根长箭飞速朝他掷来。
来不及防备，赵改下意识转变中心，却一头栽向巷内盛水的圆底大瓮。
“砰——”意料中摔得头破血流的场景没有见到。
一双手拉住他，稳稳停住。
“葛吃尽嘎嘎~葛吃尽嘎嘎~”
巷内传出熟悉的鹧鸪叫。
巷子极高，刷着铁漆，望不到里面。
姜非挑眉，眼中尽是轻蔑，满脸写着，真弱，躲都不会！旋即飞踏离去。
那射箭之人持一木械很快追来，此巷原是平原君赵胜的私人领地，外人不得擅入，见他是个孩子，孤零零一人，便踹一脚丢出巷外。
赵改一个侧滚，缓冲起身。
现在看不出文到底藏身何处，公子嘉布置的探子是否顺利甩掉。赵改一摸怀中空荡，突然发觉公子嘉所掷简已遗失。
如果想要一个人做一些你希望他做的事，就要给他恰到好处的引导，予他所需，让他走上你所需要的路。
赵王城龙台
姜非从袖中抽出秘简，献与赵王。
“秦质子府秘得此物，木片纹理与公子嘉府邸章台木同。”姜非。
先前尾随的探子也被抓住，一行四人，口舌被铰尺分开，吱动不已。数名侍卫分立在龙台两侧，冷眼注视前方。
赵王拿起平原君先前的奏折。
【公子嘉献地侍秦，窃国预反，人赃并获。】
赵王长叹，唯命人将探子押入大牢，隔日将与诸大臣谋。赵王旋即转身，将窘态收入，厉声道：公子嘉！你好大的胆子。
赵王后携诸宫人鱼贯而入，站在龙台前叩拜，大声喧道，“嘉，贤公子。国之上下无不钦佩。此事蹊跷，王上若放逐，愈资其盛名。若刑改，愈彰国乱。唯有大事化小，小则了之。”
有了此话做台阶，赵王最终决定，此事废而不立。
文与秦使先前接到秘令，正欲离间公子嘉与赵王，恰获此机。古之爱子者，不愿责之，溺而不自知，劝而不识。便是此理。此局处处不见公子迁，却处处着其姿。赵王后当机立断，处心积虑，不可不谓深远。
多年之后，赵改查抄吕府督记时，才恍然大悟。
梦影蹁跹，琴音飘袂。冬去春来。这一年的战事一开始就十分焦灼。乐乘首先击败由卿秦带领的燕军，生擒主将；廉颇于镐邑之地斩杀燕相栗腹，燕军大败。赵国一鼓作气兵锋直指燕国国都，燕都蓟被围困多时，直至燕国割让五座城池赵才肯罢退。
赵改此时念起殳师所问，赵存亡之门户在民心。
兵法所谓攻心为上。
长平余威，赵国意识到不得降，降即死。反秦意识极其坚决，众志成城的杀心最终将邯郸城守住。此时燕军来袭，趁人之危，反而因辱而激，奋力杀敌。赵人战斗热情正高涨，空前团结。
燕国百姓本不愿战，为燕王号令的马前卒，唯听命行事，战争态度不坚决。两相比较，赵胜而燕败。
忽略民心，最终只落得战败的结局。
赵改抬头，深为燕赵慷慨之事震撼，仰望满天星河。
姜非曾问他，“赵生而秦弃，何故亲秦而恶赵。”
问得好。
手中简牍失神落地。
他现在还是不知如何回答。
殳师游历归来，带来魏安僖王新颁的《魏户律》和《魏奔命律》。赵改正想捡起，小童跑进来，轻快地捡起，替赵改缓缓展开书简。
赵改之前教他，因而他识得一点字，也凑上来瞎读。
廿五年闰再十二月丙午朔辛亥，告相邦：民或弃邑居壄，入人孤寡，徼人妇女，非邦之故也。自今以来，叚门逆吕，赘壻后父，勿令为户，勿鼠田宇。三枼之后，欲士，士之，乃署其籍曰：故某虑赘婿某叟之乃孙。
廿五年闰再十二月丙午朔辛亥，告将军：叚门逆，赘壻后父，或民不作，不治室屋，寡人弗欲。且杀之，不忍其宗族昆弟。今遣从军，将军勿恤视。享牛食士，赐之参饭而勿鼠殽。攻城用其不足，将军以堙豪。
赵改幽幽的眸子望着小童，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怂恿他将心底的想法说出。
“无非是身份低下的人，想要立户受田的权利。要等到三代以后才能改变身份，做官受田。”小童。
两人在跳跃的烛火下相视一笑。
凡事以秘成，以语泄，这些年赵改少言寡语。
吕不韦派人监视他，赵王时不时也找人关照他，赵姬忙着管理质子府，他只能将一切默默记在心中，却不发一言置评。那小童倒是机灵的很，只有两人的时候，偶尔会将赵改心中所想替他出口。
那是他们秘而不宣的默契。
赵改扬眉，徐徐吐气。
小童见赵改心情不错，便试探着开口，“甘东老翁言，深夜心诚，便可看见阴间的魂灵。”
赵改愣住，脸色忽而幽深，嘴唇颤动。
“他说的……对。”赵改。
小童以为赵改是在赞同老翁的话。
“……可是怕一个人在院里走？”赵改揶揄小童。
“哪有？”小童。
赵改伴随小童走到院中，漆寒料峭。院中原本熟悉干枝在夜晚狰狞似爪牙，心跳，二人脚步声相伴，小童从柴草堆后面拿出一袋金片。
“合……这是王宫贿赂，想要获取合的消息。”小童。
两人在漆黑中相视一笑。
赵改领悟小童已应下。
“聪明！”赵改敲了敲小童的头，“不早了，速速回屋吧。”
他从前是不信什么阴间鬼神的，现在也不信，只是今日心中十分杂乱，他在黑夜里行走。赵改过了九岁生日，没有夸张的庆祝，唯有赵姬、他、小童、文，简单吃一碗面。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赵改不敢预量，心中如有沙漏，隐隐漏走。
压力施加在他身上，顿挫而愕。赵政的人生镌刻于历史，随年切去，成就纷繁而隐瞒。广阔似夏夜星辰，屠戮胜万世之彰，绮丽且犀利。如今他去，徒留下赵改握住命运的剑柄，那种截然自肆的惶恐不堪，唯有埋藏于心底，表面上还要铮铮然挺立着，受人敬仰。
真可怕。
他要替赵政执下，直辖整个帝国，万千黎明。谋略与信任，扣紧手腕，真的能并肩走到那一步吗？他望向文倚靠的房梁，又望向小童离去的屋檐，再看向赵姬所在的质子府方向。
赵姬教他，要取信于人，唯有用真诚互换，才能获得别人的信任。真的，能够做到吗？冰冷的历史浩然蜕立眼前，他恐怕自己行事有差池。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任夏冬过往，生死无法复旧如新。
还是芈荷的时候，曾经写下这样的话“魄力和魅力一样，只是一张承载的纸帛，勇敢和怯懦一样，唯有用生机谋划把它牢牢掌控。生有涯，知无尽……”
晴空的底色是无尽漆黑，无尽孤独。赵改仰身，醉于星河之中。
接下来几月，赵改抓紧时间抄录书卷，不用者烧弃，接着将下午练剑的时间挪到清早。用漆黑的剑身挑破熹微的薄雾，那些沿着宫瓦翻飞的燕雀，熙熙然随他震声来去，院内，狰狞枯枝转变为荣硕繁花，不过旦夕，却仿佛经历若百千个春秋般老练。
“以切口为中心灼烧两遍，若脓肿未破溃，则从内向外，已破溃，则从外而内。剑先适当刺入，在用锐面向上反挑一小口，即可排出脓液。”文向赵改传授剑伤处理方式。
文教他如何用大量煮沸过的热水冲洗伤口，如何用帛绢填塞，压迫止血，松紧度以不在出血为宜……
他如今比赵改矮半头，处理刀伤的熟练度不亚于久经沙场的战士。
赵改看他皱眉严肃传授的样子，突然有几分笑意。
“公子因何发笑？”文。
“朕…念及没入仇家胸中，是何光景。”赵改眉眼极冷，深不见底。
文见他笑，不禁几分毛骨悚然。
“总归是说笑。”赵改换上暖洋洋的笑。
公元前251年，多事之秋，秦王驾崩，太子柱守孝。子楚为太子，吕不韦为相，封文信侯。
赵改接到秦质子府秘文，吕不韦至赵亲迎公子归国。
事情来得急迫，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赵王宴席上…乞生。
赵国年幼的贵族公子们要他戴着面具，当着众人面斗兽打耍。他正举起殿上鹤盏，要扑打他们的时候，宫人侍卫突然鱼贯而入，屏退舞者。
赵王传令，召五大夫议事于嘉鱼宫。侍卫发现了赵改，悄悄将他带至赵王实际所在的龙台。
踏着长长的宫道，经过营寨与军市，再往里走便是上坡，大殿气势雄浑，俯瞰天地。
“宣秦质子入殿——”
赵王派人亲自将他迎入殿，举止恭顺。
“秦公子，寡人去日不曾礼遇，实乃国事非寡人本性，今非昔比，望公子恕罪。”赵王扶案，底气十足，言辞恳切，冠冕因语气激动而摇曳。
赵改沉默，戴着怪异的面具，向赵王施大礼。
诸朝臣由原来的惊讶转为平静，又逐渐窃窃私语。
“公子，为何不揭下面具？”有近臣如此说道。
“王赐，不敢不从。”赵改心想，反正你老小儿不要脸在先，先前恶心人，朕今天厚着脸豁到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打成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