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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任人唯亲 ...

  •   凭空拔出的长剑被轻轻撂在地上,稍稍接触土壤,极快地恢化为一摊污血。

      地面呈阶梯状次第下陷,天崩地陷,万物斗转,林林总总,呈现出通往地底的台阶。

      有笑声自地底传来,声音宏大,回荡不息。一时间天地倒转,时间逆流,周遭崩改,灰飞颜色。

      “寡人,终于再见到。”熟悉的声音如朱玉般清脆,一颗颗接连落下,触动心绪。

      芈荷抬头。

      他,冠冕齐衡,微一倾斜,伸出手猛地将她拉起。

      “砰——”她伸手阻挡,顺势朝他胸口拍去,一掌将他拍开。

      “汝!”芈荷极其愤怒,脑海中记忆飞速掠过,快速判断着眼前的时间。

      他毫不恼。

      “忘了吗?我们一起长大,在~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苍白的脸上唯有笑意,得意且张狂,然后收拢双臂,将她轻轻搂住,漆黑华饰覆盖肩颈,缓缓收紧。

      重重华盖连绵而上,纹饰溢彩,绸缎丝滑。

      她当然记得。

      清风老人诚不欺吾,秦王笑起来。

      那甜甜笑容透露出细微熟悉的模样,嘴角与赵改少年模样重合,天地倒转,处处蓬黑,冰冷的回音令笑声越发凄怆,她心底一凉。

      楼梯!脚下有楼梯的触感。她挣扎起来,那楼梯也因此骤降。

      “忘了?”秦王吐息冰冷,握力加强。

      她说:“不愿再历轮回之苦,所有纠葛,一刀两断。”

      秦王点向台阶,“此剑凝千年疾苦,历万世青魄方化为形。唯一取下历史的机会,一旦放下就只有轮回,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在意自身。

      “你这么聪明,不当为那清风老贼所骗。特别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漂亮话。”秦王颔首,凑得极近,嗅她的发梢。

      “包…括…你?”芈荷。

      “善。”秦王收手,她已因握力,呛咳不止。

      楼梯加速坠落,震荡不已。

      芈荷扶着他稳住重心。她记起,这漆黑的一片正是五号墓,后世考察结论:五号墓主人,尸骨无存,唯中心台阶上一截污血!

      “赵改,我害怕,很害怕。”她该不会是这墓的……

      她紧紧握住他腰侧,不安在翻腾。

      “勿怕,不过是粉身碎骨,嗯~”他的尾音上扬,像是刻意自控,“你已竭尽全力。”

      她吓得呜咽“这番的漂亮话,让人怎敢相信?”

      秦王笑道,眼角眯起“是,也不是。时势未到,轮回已启。以后便只剩活下去这一条路可走。既然要活,唯有活到最后,才能书写历史,懂不懂?”

      他盈盈的眸中映出芈荷,笑得慷慨无畏,仿佛赴死般从容。

      “你是说,总有一天能看到……”芈荷。

      “你果然忘记!”他贴着芈荷耳畔,细细耳语。

      “似真而有假,似假而实真。”

      闻言,芈荷美目瞪圆,“!”

      秦王不禁捧起她的脸,“豆蔻之时,佳人爱哭,朝野一点风吹草动,便泣似放海,朕便与你约去观海,可还记得?”

      她眼中只有茫然。

      他又言“先覆之后,诸事繁杂,你说不改一字,窃人主之威仪,当杀之。朕便许仲父门客项上,为符漱庆生,可还记得?”

      她不答。

      他又言“千年之后,你将笔记借我,忙乱中笔头陷入帽中,让我给你修笔……”

      “不需再说。”芈荷捂住他口。

      坠落之速,远超心魂所承载的极限,他的声音亦飘零不见踪迹。

      ……

      咸阳很热闹,咸阳宫也很热闹。

      当今秦王子楚,而立之年,本应大有作为,奈何前朝有一干先帝老臣,后宫有两位太后,两位夫人,两位年幼的公子。他们身后,还有大量宗亲蠢蠢欲动。依照惯例,当守孝一年,而后行登基礼。在此期间,子楚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有何举动惹怒华阳太后及前朝幕僚,又怕因为过高抬举宗族而惹怒新生的军功意志。

      两任秦王接连薨,六国使臣纷纷聚聚,再商合纵之事。天下熙攘,如石子投湖,波澜轻徐,水波不兴……

      母,是在笑吗?

      赵政很恍惚,神还在游走,那些真假难辨的梦魇,但凡他卸下毅心,便反扑撕咬,若饿虎缠斗,不得一息安宁。母亲着一身白色重菱纹曲裾,长袍大袖,宽衣博带,显得上身极长,款款走来,佩环随鸣。宫殿高挑,人在其中走动,显得渺小,梁柱非几人合抱不得,天花板上凹凸的花纹如狸猫瞳眸,黑金混杂,纹样繁琐。

      赵姬笑眯眯地走过来,握住赵政的手,将他拉起。

      一旁香龛玲珑,色泽幽深,茶花净味,悠然飘落,那香回调极为悠长,似有凝神之用。

      赵姬右手一扬,一旁的侍女俯首跪地,双手敬上,递来一只玻璃半透明的杯子。

      “采石人说,此物是中南龙魂所化,晶莹剔透,若灌入冷泉,便能凝出神魄,我特意讨来,为政儿安神。”赵姬不停地说着。

      赵政“砰——”跳起,安神,他确实需要好好安神。

      “此是何地?”赵政。

      高屋自带回声,屋内着丧服的侍女皆沉静不动,仿佛木质家具,一个平平无奇的物件。

      “看朕作甚?”赵政发怒,他能从赵姬的眼中看出羡慕,留恋,还有一丝嫉妒。

      “华阳宫。”赵姬闭目,雕簪反射出琼脂烛光。

      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目再次睁开,像在邯郸那般,紧紧搂住赵政。

      “谨言慎行……”她在赵政耳边这样说道,然后松开他,整理赵政的仪容,将加长后的衣襟穿时绕至背后,再用腰带系扎,再次挂上微笑,只是其中的意味逐层加深,远非邯郸时那么简单。

      “政儿,感念父亲,急于尽孝,对吧。”赵姬轻轻撂下话头,点醒他。

      挈壶氏(司掌漏刻的宫人)提醒王后,吉时已至,殿门即启。

      她拉着赵政,朝屋外走去。

      华阳夫人崇尚鬼神而废弃人事,她身边的重黎氏卜得赵政归国时刻能助华阳夫人,于是原本僵持不下的归宗一事突然柳暗花明,赵政怀疑吕不韦给重黎氏塞钱,让他在华阳夫人讲赵政的好话,不过他没有证据。

      在华阳宫行走,处处讲究一个良辰吉时,即便屋外阳光明媚,赵政和赵姬压着吉时叩拜,被告知今日不宜见人,王后与公子改日再访太后。还加上太后对赵改归国吉时十分满意,特赠卜蓍一把,当日夜学习,以效父王孝顺太后之德。

      赵政当场深深施礼,双手接过。巫祝还叮嘱赵政,此物昼则占阴,夜则卜阳,切不可妄为。赵政惊讶于自己居然满脸笑意,诚恳地对着巫祝叩拜言谢,心里却想着岂有此理。

      这会儿,赵政正对着蓍草发呆,太后又派巫祝教授赵政楚人的习俗。楚国远祖祝融,帝喾之火正。生为火官之长,死是火官之神。如此人神同体,万物皆灵,是楚文化本质。祝,沟通天地,协调民神,既是用神的身份考虑天国事物,有是用官的身份监督人事变更。视天国与人世一同一界,用祝为桥梁,将彼岸世界与此岸世界联系,至此,生死连亘似渠,溶为一循环流。

      环流!赵政若有所思。

      华阳夫人不见赵姬母子,并不代表不理事。华阳宫外,一阵喧嚣,长长的依仗队伍,亲密的亲属身份,唯有一人,昌平君。

      太后与昌平君及部下一顿商议,从下朝伊始,一直聊到日落三竿,大到田戈米税,小到宗族娶嫁,上至六国外交,下至诏令措辞。

      宫中一日供给两顿稻米羹,夹杂些肉末,宫妇左右,莫不悬挂佩饰,袖有垂胡,俨然一副小楚国。毕竟宫内人人皆知,当今王上虽是秦氏,确实是楚名。涓苛刑法之下,是人治之本。人于朝,事在野,众不得知,唯有一首进退志,在秦国境传颂,歌曰:服奇志隐,邹、鲁奇行;俗辟民易,吴、越无俊。进退谓节,服衣之制;进退唯节,服义之制。

      什么怪模怪样的歌。

      赵政无可奈何,他不想吃温暖的白米粥,赵姬宠溺他,专为他寻了些干馍,让他就着山泉硬往下咽。

      “母后,孩儿怀念赵国的食物。”赵政。

      赵姬便亲自去小厨。

      屋里只剩下宫女侍卫。

      “公子,太后特意谴咱家,慰问公子温暖,赐烤鸡一只。”

      “谢王祖母,王祖母挂念水饭之恩,政他日定涌泉相报。”赵政听得心下一惊,脊背一阵冷汗。

      太快了,消息太快,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太后仁慈,宫中历来有勤俭之积,断不能行奢侈。宫中师长,明日会来教导。”

      赵政即刻未有答话,半响,开口道,“相,王上傅,既进师长,当自相始,时序萌发,四维平始。”

      宫内侍从皆闻言变色。

      这其中的揣摩,他还没能把握好机要。

      赵姬突然领一队宫人回来,见太后遣使者发难政。她先缓步于外,责儿野性未驯,又左右逢源,直引得诸位仆从自然发笑,即答复膳食,屏退诸人。

      赵政愤然盯他们远去。

      赵姬见他如此,指尖婉转,下意识握向那弯冰凉的玉镯。

      “政儿——”赵姬。

      他脸上一阵不快,仰头飞速咽下食物,也离开。

      赵姬想阻止,凭她这么多年对赵政的理解,便知是徒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任人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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