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19、第二个梦11

　　赫莫斯走出去，刚关上门，就听到枕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接下来是一阵叮铃哐啷。很可惜卧室不会放太多能摔的东西，所以房间里的动静没多会儿就停止了。
　　赫莫斯想了想，把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走回来，敲了敲门。
　　“你的衣服——我可以进来吗？如果你不想，我就把它放在门口。”
　　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赫莫斯知道少年没跑，还在里面。于是他就进去了。卧室看上去像被抢劫过一样，一屋子狼藉。旅店的主人见此情景会很不高兴。
　　帕雷萨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一个自怜自艾的姿势。
　　赫莫斯坐到床边，把手里的衣服放在帕雷萨脚旁。他把手轻轻放在对方的头发上，沿着脊背往下抚摸，像安抚一只小动物那样安抚他。
　　他听见帕雷萨在很轻很轻地哭。
　　*
　　赫莫斯对人类抱有一种怜悯，从它意识到人类这个物种是什么样的存在后就开始了。它看着他们为了各种不值得的事争斗不休，庸人自扰，为了毫无价值的概念自我折磨，献出生命。
　　它对帕雷萨有时也有这种怜悯。
　　帕雷萨是个很不一样的人类，但他还是一个人类，而且是没有超凡之力的凡人。他也是那些庸人自扰，自取灭亡的人类中的一员。
　　赫莫斯可以接受帕雷萨选择成为这样的人，庸人自扰，乱发脾气，异想天开，到处挑衅。它只是不能接受他自取灭亡，或者，更准确点说，它不能接受帕雷萨在它不知道的时候，死在它不知道的地方。除了这一点，帕雷萨做什么它都可以容忍。
　　它的要求这么简单。但是不行。帕雷萨认为，这样不行。帕雷萨打算把它清扫出他的生命里，余生都和它再无瓜葛。
　　那就没办法了。它不能容忍的事，人类没有任何选择权。
　　*
　　过了很久，帕雷萨好像平静多了。他仍旧没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您看不起我。”
　　“我没有。”
　　“您不喜欢我。”
　　“你想错了。”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这种人，所以我也讨厌你们。就这么简单。”
　　“我不讨厌你。我和他们不一样。”
　　帕雷萨慢慢抬起头，注视着他。
　　“如果，您可以像那些平凡的普通人一样，能够被我欺骗，打击，羞辱，伤害，您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没有如果。”赫莫斯说。
　　帕雷萨怔怔地看着他。
　　赫莫斯继续说：“所以我不会看不起你，不会不喜欢你，不会讨厌你。我想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因为我爱慕你。”
　　*
　　我爱慕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它这样对它强行占有的人说。帕雷萨啐了他一口，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做出嫌恶的样子。
　　它于是把他的脸再掰回来，告诉他，如果他不在他们做的时候看着它，它就会让他很疼。
　　它后来真的让他很疼。
　　*
　　“您爱慕我？”帕雷萨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呢？”
　　赫莫斯缓缓靠近他，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从此时此刻，直到以后永远。”他对帕雷萨说。
　　他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停滞的呼吸。
　　帕雷萨远离了他，抓起床单披在身上。
　　“您又开始了，”帕雷萨说，“玩您自己的游戏，根本不考虑我的处境——您想过您这样惯坏我后，当我失去您我将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吗？”
　　“只要你允许，”赫莫斯回答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除非你先抛弃我，不然你不会失去我。”
　　并且就算你先抛弃我，如果我不同意，你也不可能失去我。
　　帕雷萨不去看他的眼睛。
　　*
　　“我察觉了一种可怕的倾向，我的朋友，”伯爵在给白塔法师的信中写道，“他令我失去原则。他给我的影响向着可怕的方向发展。他无时无刻不在用他的眼睛蛊惑我。他会让我一事无成——我的直觉先一步告诉我，我的理智紧接着推导出同样的答案。
　　“可我仍旧不能压抑对他的渴望。”
　　*
　　“我不相信您爱慕我，”少年轻声说，“如果我爱慕的人向我自荐枕席，我说什么也不会住手的。”
　　赫莫斯轻轻一哂。
　　“那我这次不住手了，好吗？”
　　他既没说不好，也没有露出恐惧或愠怒的表情，赫莫斯于是探过身【】。帕雷萨在被他碰到的那一刻浑身绷紧，又很快松懈。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赫莫斯还是继续安抚他：“如果你说停下，那么我就会停下……”他首先给少年一个温柔的吻。
　　他们分开时，赫莫斯听到帕雷萨喃喃地说：“我应该感激您的，我应该感激我的幸运……但我没有感激……”
　　“没有那些应该，”赫莫斯说【】，“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
　　“您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赫莫斯说。
　　没有任何防备，他被帕雷萨抽了一耳光。很重，很响，看得出帕雷萨是用足了力。
　　赫莫斯被抽懵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后者在笑得连犬齿都露出来了。他趁赫莫斯愣神的功夫翻身骑在他身上，动作利落得好像他们刚刚是在打架一样，不能放过这个占据上风的机会。
　　他抓着赫莫斯的手腕，压住赫莫斯，身上浮现出他现实中作为一个成年人经常有的侵略性和攻击性。他更加不像一个少年，更加接近他们刚见面时的那个青年。
　　但是记忆里的那个青年从来不会这么放肆，这么得寸进尺。记忆里的人会把承诺妥善地收好，而不是立刻用极端的方式验证它是否有效。
　　“这一下是为了您的傲慢。”帕雷萨对他说。
　　然后他抽了另一边。
　　“这一下是为了您的愚蠢。”他继续说。
　　赫莫斯觉得两下已经够可以的了。帕雷萨又抽了第三下。
　　“这一下，”他甩着自己的手，“为了您的放荡。”
　　然后他俯下身，吻他刚刚抽过，泛起红痕的地方。他接着又问赫莫斯：“您疼吗？”
　　“……疼。”
　　帕雷萨闻言抬起头。赫莫斯意识到他刚刚回答错误了。
　　果然，他又被抽了一下。
　　“这一下，为了您哄骗我。”
　　【】他像初次见到一件东西的孩子，好奇心旺盛，迫不及待地要把它拆开了解。【】他的吻接连落在赫莫斯身上，带着强烈到几乎令赫莫斯困惑的爱惜。他望着赫莫斯，显得如此贪婪，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收纳进脑海里。
　　“您不该许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他对赫莫斯说，“您知道我平时都想要对您做什么吗？我想要您永远被我困住，我想要您永远属于我，我想要您忘掉您以前拥有的所有爱情，我想要往后当我抛弃您时，您也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如果您做不到，我就会折磨您直到您做得到。贪婪，自私，残酷，恶毒，永不知足。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人。您和爱神是什么仇什么怨，她叫您来找我寻求一份爱情？”
　　“爱神和我确实有不小的仇怨，”赫莫斯回答，“可诚如你之前所言，你这样的人在世界上是有很多的，你觉得我没遇到过吗？”
　　帕雷萨阴沉的表情看起来是很想再抽他一下。
　　“帕雷萨，”赫莫斯又说，“你不能改变过去，你不能操纵未来，你只能选择你的现在——你是要继续把我推远，还是要让我靠近你，当你的恋人？”
　　帕雷萨不说话。
　　赫莫斯抬起手，盖住他的眼睛。一块黑纱敷了上去。
　　“如果你犹豫不决，那就把选择的时间往后拖延一会儿吧。别去看，别去想。你只要感受现在的快乐就好了。”
　　“这是自我欺骗。”帕雷萨摁着自己眼睛上的纱，没有把它揭下来。
　　“这是随机应变。”
　　【】
　　“别——”帕雷萨的单词还没说完，立刻哽住了。他像是想起什么，把拒绝吞回一个深呼吸里。
　　【】赫莫斯【】很喜欢这个步骤，【】就像园艺师耐心呵护他的培植，等待花苞一点点盛开。
　　他觉得可以了。
　　【】隔着一层黑纱，赫莫斯也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茫然无措。龙亲亲帕雷萨渍汗的鼻尖，感觉他实在可爱。就算这只是个梦，赫莫斯也觉得自己现在躺在快乐凝成的云里，被喜悦感淋得每一片鳞都是潮湿的。【】
　　赫莫斯把他的眼罩揭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照着帕雷萨满是汗水的脸上。
　　“你觉得怎么样？”赫莫斯问，“你觉得这种快乐不值得你暂且闭上眼睛吗？你喜欢我吻你的感觉吗？”
　　帕雷萨不说话。于是赫莫斯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吗？”
　　他被对方的吻堵住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