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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个梦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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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法师的白塔里走出来,一只火花鸟在他们前面引路。
“如果你想当一个大有作为的人,”赫莫斯慢吞吞地说,“我会支持你的。”
“如果我要干什么,就算你阻止我,我也要干。”帕雷萨说。他看到赫莫斯脸上的表情,又扑哧一笑:“但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感到满足,我不想再有什么作为。”
“这只是一时的感觉,”赫莫斯嘟囔着说,“凡人是善变的。”
“反正我现在还没开始变,等我开始变的时候再说吧——我打算从海勒堡取道去南方看看。那里真的有美人鱼吗?你见过吗?”
“有,但我没见过。”
“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有?”
“他们是爱神眷顾的种族,爱神不喜欢我,所以她的人鱼们也躲着我游。不过我能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你想看美人鱼吗?”
“也不是特别想吧。我想看看迷雾海。”
*
他们最后没去成迷雾海。
他们在海勒堡一处农舍里落脚时,听说这里的领主刚刚去世了。
这里的领主,帕雷萨的父亲。
赫莫斯没见过帕雷萨的父母,从上个梦和这个梦里看,他觉得帕雷萨和父母关系冷漠。
所以当帕雷萨提出他要回家一趟时,他还挺吃惊的。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人类嘛,以家庭为单位群居的种族,必然是会顾念血脉亲情的。
虽说顾念血脉亲情这个词放在帕雷萨身上怎么想怎么怪……不过这是梦嘛,帕雷萨表现得再怪都可以理解。
赫莫斯什么也没问,立刻和他赶过去了。
*
但是帕雷萨站在自己家门口时却开始迟疑了。具体表现是他要求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拜访自己的家。他甚至要求不进城,就躲在城外的森林里过一夜。
“你不想回去吗?”赫莫斯在他们升起的火堆边问他。
“想,”帕雷萨立刻回答,“我的父亲死了,我当然得回去看一眼。我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打听,很快会有结果。”赫莫斯说。
帕雷萨摇头。
“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
帕雷萨从点燃的火堆上移开目光,看向赫莫斯。
“你有崇拜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人还是人类?”
“人,或者说一个存在。”
赫莫斯思索了一下。
“没有。”
“我崇拜我的父亲。也许应该说,崇拜过。在他之后,我再没有崇拜过别的什么东西。”
赫莫斯觉得这种谈话对他来说很艰涩。他知道第四崇拜第三,第三崇拜第一,他一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仰视自己的同胞。他自己从来不崇拜谁,虽说这个世界上比他强大的存在还是有的,但服从它们就够了,何必还要崇拜它们呢?
“所以,你……”赫莫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
“你也有一个父亲吧。”帕雷萨说。
“我有。”赫莫斯干巴巴地说。但是在龙的概念里父亲并不是它们借来的这个词语本身的意思,精灵和人类都有以血缘为纽带的社群单位,都有双亲的概念。但是龙没有,它们的生长周期太长,幼年期根本不值一提。它们成年以后就不再讲幼年期有过的那些伦理规范了。
而赫莫斯这样的纯血龙还要更特殊一点,因为他没有所谓的母亲,只有所谓的父亲——也不一定是父亲,据说第二小时候就喜欢叫元初母亲……所以,赫莫斯知道他约等于没有帕雷萨所说的那种父亲。
但是赫莫斯并不打算和帕雷萨详细掰扯这些,因为他现在想听帕雷萨说。他好奇,帕雷萨的每一件事他都好奇。他以前以为帕雷萨就是很平庸的贵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很不平庸的孩子,他现在知道这个不平庸的孩子也和其他平庸的孩子一样,崇拜自己的父亲。他想继续听他说。然后呢?
但是帕雷萨偏偏不说了。他总是这样,说话遮遮掩掩,好像他觉得如果把心里的肺腑之言倒出来,他就得遭遇不测。
赫莫斯一动不动地撑着下巴,盯着帕雷萨发呆。
“你的父亲会决定好你该成为什么模样吗?”帕雷萨又开口了。
这是一个问句。但它不是一个问句。它其实有一个标准答案,好让对话继续下去。这个标准答案因人而异,因为不同的人会遇到不同的处境。
帕雷萨的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就赫莫斯以前的经验来说……帕雷萨的标准答案太难猜了……因为帕雷萨总是思路奇怪,让人想把他的脑子敲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于是后来赫莫斯就放弃了和正常人时正常的社交模式,不预估帕雷萨的潜台词了。
“不会,”既然他这么问,赫莫斯就直接这么答了,“祂是有某种期望,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谁也没让祂满意。”
“……可是你的父亲不是很厉害吗?”
“是啊,所以我到现在也得服从祂的命令。”赫莫斯说。
“可是如果你的父亲很厉害的话,他就能控制你周围的一切,你的生命轨迹,那你不就能变得和他期望的模样一模一样了吗?”
“服从命令是服从命令,”赫莫斯回答,“但一个幼崽会成长为什么模样,是不能靠外力完全控制和决定的。”
帕雷萨没有立刻回答。
“是这样,”他对赫莫斯说,“但很多人还是会做出这种尝试。”
赫莫斯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不应该回答“但我父亲祂没做过这种尝试”。
还好帕雷萨不需要他做出什么回答。
“我小时候,遇到你之前更小的时候,”帕雷萨说,“我父母为我请了一个位礼仪老师。”
赫莫斯依稀想起一个名字。一位夫人,那时候她去世的消息传来,帕雷萨快乐地坐在书桌边写信悼唁,每写一句就嘲笑一番,给赫莫斯讲一讲这位严格的夫人为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抽了他多少鞭子。他最后还说起,他小时候曾经发誓当上领主后要把这个老师用浸盐水的藤鞭抽死,再把尸体扔到火堆里烧成灰。他一边笑着说起小时候可怕的念头,一边写下了给使者的命令,要给家属送多少金币,什么慰问品。
但是,帕雷萨继续说时,赫莫斯发现他说的不是那位他痛恨的夫人。
“我很喜欢他,”帕雷萨告诉赫莫斯,“因为他是所有老师里唯一一个会对我和颜悦色的人。”他的嘴唇轻轻抿起,接着说,“冬祭时他回家,就再也没回来。春天到的时候,我见到一位新老师,她和其他老师对我一样严厉。”
严厉的意思就是第一次犯错抽五下,再犯加倍。不会事先说明和提醒,因为他们相信这样能让小伯爵记忆更加深刻,绝不再犯。
“我一直以为,”帕雷萨继续说,“那是我运气太差,直到有一天,我偷听到了我父亲的管家和一个管事的谈话——要搜寻到符合领主大人心意的足够严厉的老师们可还挺不容易的,哈哈?”
这是帕雷萨从来没提起过的事。
“所以,你父亲在你心中的形象崩塌了?”赫莫斯问。
“不,没有,这是两回事。我没再说崇拜的事。”帕雷萨回答。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得回去看一看——他是那样一个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结了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