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26、第二个梦18

　　那个帕雷萨生造出来的“弟弟”在赫莫斯面前站住，问他：“您要不要去别处转转？”
　　他们身后的门里正传来瓷器的碎裂声。
　　“他们看样子可得吵一会儿呢。”帕里奥又说。看起来帕雷萨只是把自己复制了一下，年轻了几岁，照搬进梦里，成了自己的弟弟。赫莫斯面前赫然就是上个梦里再年轻几岁的小伯爵，对很多他应该惊讶的事一脸淡然。赫莫斯刚刚偷听了他和帕雷萨的对话，知道他还没结婚，还没有子嗣，父亲不久前出意外去世，国王的诏令却接踵而至，要海勒堡的伯爵为他征战。
　　他要在这么年轻的一个年纪上战场，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他的母亲正在房间里和他哥哥争吵，因为她希望帕雷萨去当那个上战场的人。可当事人却既没有表现对这种主张的赞同，也没有反对。他只是遵循母亲的命令走出来，还有闲心招待一下守在问外的客人，哥哥的朋友。
　　不过，赫莫斯又想到。梦嘛，人物的行动都是做梦的人自己臆造的。也许帕雷萨只是顾不上编造“弟弟”的反应而已。
　　“你哥哥出来见不到我，会不高兴的。”赫莫斯回答。
　　“为什么？”少年问，“如果他知道是我请你去别处转转，而不是你擅作主张，他不会对你有意见的。”
　　“他会不高兴的，”赫莫斯说，“他该吃醋了。”
　　他瞧着小伯爵脸上的表情，扑哧一笑。这时候房间里的争吵正进展到——帕雷萨在对他的母亲说：“我不是您养的一条小狗，伸着舌头卧在您脚边巴望着您给我什么赏赐或给我什么命令——”
　　“我生下了你——”他的母亲回答她，“我甚至有权把你处死——”
　　“处死大的，让剩下的小的上战场，真划算，您说是吧。”
　　帕里奥看着他，又说：“可是，要是帕雷萨知道你偷听了他和母亲的全部争吵，他会比吃醋发更大的火。”
　　赫莫斯愣了。会客厅的隔音效果很好，普通人是听不见里面的谈话的。
　　“……这不叫偷听。他知道我——”
　　“是啊，”帕里奥说，“所以我来问您——您要不要去庭院转转？”
　　这么明显的指令，这是梦的主人的希望。
　　“好啊，”赫莫斯说，“劳您大驾，请为我引路吧。”
　　既然帕雷萨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就不去知道。
　　在他把注意力移开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是来自帕雷萨母亲的诅咒：
　　“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
　　赫莫斯向帕雷萨招手。他瞧见他，立刻大步向他们走来。
　　“我请你的朋友转了转我们的家，”帕里奥说，“尽一尽主人家对客人的礼数。”
　　“谢谢。”帕雷萨说。他抓住赫莫斯的手，手心都是汗。
　　“你们要留宿一晚吗？”
　　“是的，或者，不是，”帕雷萨回答，“不止一晚。”他注视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对帕里奥说：“我答应了。我会替你上战场。”
　　他的手抓紧了赫莫斯的手，但他偏偏就是不扭过头来看赫莫斯一眼。
　　*
　　“你知道，”赫莫斯慢慢地说，“我不高兴你掺和进这些事。”
　　帕雷萨站在窗边，看着午后的庭院。这里是客房，给赫莫斯一个人住。帕雷萨当然不用住客房，这是他自己家，他有他自己的房间。
　　“你现在很生气，我知道。”他说。
　　“我觉得你不知道。”赫莫斯说，“你仿佛就是为了让我难堪，给我找不痛快，让我不好过。你对白塔法师说，你对这场战争没兴趣。你对你母亲说，你才不要上战场。你对我说，我们要去南边找美人鱼。你让我相信你，对你没有任何防备，以为你绝对不会那样做——然后，你就这样做了，过来通知你弟弟，顺便告知我，你要替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上战场。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让我体会我在你面前有多么愚蠢，反反复复被你耍着玩，所以你才这么乐此不疲？”
　　帕雷萨不回答。他拉上窗帘，遮住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他转过身，在一片昏暗里开始解自己的扣带。他已经换下了游侠的软甲，这套常服不算难脱。他赤裸着上身向赫莫斯走过来。
　　赫莫斯瞪着他。
　　“你又来了——耍我玩，惹恼我，然后你觉得——你给我【】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
　　“不是【】一下，”帕雷萨说，“晚饭之前，我任您处置。”
　　“任我处置？亏你说得出口。”赫莫斯向他冷笑，“我想【】让你再也上不了战马，拿不了长剑。你让我这么处置吗？”
　　“可以。”帕雷萨说。
　　赫莫斯瞧着他无动于衷的眼睛。
　　“我改主意了，”他低声说，“那多便宜你。【】我要让你明白耍我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我要让你再也不敢这么做。”
　　“可以，”帕雷萨说，“来吧。”
　　赫莫斯用那双竖瞳凶恶地盯着他。
　　“你这个【】。”他说。他的表情突然从愤怒变成了冷嘲：“你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所以你就想引诱我做点你不喜欢的事，好让我俩扯平？我告诉你，没门！滚。”
　　帕雷萨没滚。
　　“我在试图道歉，”他终于开始解释，“我知道如果我只是对你说对不起，告诉你我很抱歉，你不会接受……”
　　“你也知道我不会接受？！那你为什么这么干？哪怕你对我坦诚一点，告诉我你就是想干大事成大名，而不是想默默无闻当个游侠，都比你现在出尔反尔要来得痛快！”
　　“你都知道言行一以贯之会来得好，我会不知道吗？”帕雷萨突然太高了声音。
　　赫莫斯觉得真是不可理喻——帕雷萨还朝他发火？他还有脸朝他发火？
　　他向来不要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帕雷萨继续没好气地对他说：“我对柏蒙特说我满意现在的生活是真心实意的，我对我母亲说我不会替帕里奥上战场也是真心实意的——我对你更是前所未有的坦诚！我从来不对你隐瞒，也没有想过要因为你不喜欢什么就隐藏自己的什么……是的，我有一些抱负和渴望，但那时候它们比你更轻，所以我说出了你爱听的话。但现在，我遇到了比你更重的东西，我说出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就不能接受了？！你知道吗，要是我对你没那么坦诚，没有想到什么就立刻告诉你，你现在反而不会这么生气！所以……告诉我，你是希望我对你坦诚，还是不坦诚？”
　　“你把自己的出尔反尔修饰得这么义正言辞，我真佩服你！好好好，你没错，你就是随心所欲，不在乎我的感受而已！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就是爱情的分量在你眼里太轻了，你对比一下就轻易扭转了自己的决定，走到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了嘛！——比我更重的东西，呵！——我现在就把你那个该死的弟弟和该死的母亲都杀掉——哦，这样一来你就更得承担兵役了——我去把你这个该死的领地的毁掉，把你那批该死的骑士碾碎——我也不会放过你那个该死的国王——你以为我没有能力这么做吗？嘘——别忘了我是半神，我击退过整个冰原的魔物兽潮，封冻过一片迷雾重重的外海，因为一个国王对我出言不逊，就给了他的国家三年的寒冬——我现在不干这些，是因为我已经玩腻了这些——但你惹恼了我——”
　　帕雷萨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
　　“暴露本性了，是吧？你从来就没把自己摆离过你高高在上的地位。你迁就我，那是你的施恩，你可以因为我说错话就杀了我全家乃至我的城池。你没有这样做，所以这就是我得感恩戴德的事了。去你妈的。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感激你——你还有脸抱怨我对待你不真诚，像【】对待嫖客——你告诉我，你不像嫖客吗？我在你面前不像【】吗？我——【】——【】——【】——的——你又要逃走了？不许走！你真可怜，你活了那么久，可你经不起打击，接受不了挫折。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就想跑。你怨恨我出尔反尔，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怎么出尔反尔？你随口许下的承诺，你都一一兑现了吗？你说你会保护我，你就是我最大的威胁！你说我不会失去你，你自己想走就走了！”
　　他揪着赫莫斯的领子，鼻尖贴着赫莫斯的鼻尖，瞳仁对着赫莫斯的竖瞳。
　　他再次开口，声音令人惊奇地骤然变轻，语气变得格外冷静：“所以，我们扯平了，懂吗？我们谁也没对不起谁。在这件事上，我让你难受，仅此而已。我没有欺骗你，更没有耍你取乐，理解吗？我现在要补偿一下你，仅此而已。晚饭之前，随便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的承诺仍旧有效。或者，你不接受这个提议，你要去杀我全家，杀我全城，杀我国王。你想干就干，反正你有干的能力，而我没有阻止的能力，只是这样的话——我和你的关系，完蛋了，明白吗？”
　　赫莫斯没有立刻回答。
　　帕雷萨居然就扇了他一巴掌。
　　“说话，”帕雷萨继续问，“明白吗？”
　　“我要【】死你。”赫莫斯说。
　　帕雷萨笑了。
　　“随您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