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28、第二个梦20

　　出发的日期邻近，他们有个践行晚宴。
　　赫莫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帕雷萨的母亲精挑细选的，给帕里奥的未婚妻——法尔蒂娜。
　　年龄完全不对头的法尔蒂娜，比帕里奥还年轻，完全还是个孩子，赫莫斯都没法维持自己从前对她的嫉妒心了。
　　“你在看什么？”帕雷萨对他耳语。
　　看你老婆。赫莫斯心说。他想知道帕雷萨是怎么想的，把自己最爱的女人设定成他弟的青梅竹马和未婚妻。
　　“你弟弟这么年轻就订婚了啊。”赫莫斯说。
　　“我以为你对这种事了解得比我还清楚呢。”
　　“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
　　“我听说是他们互相喜欢，央求着自己的父母定下了他们的婚约。”
　　你当初和她也是这样吗？
　　赫莫斯不说话。
　　他不说话，帕雷萨说话。
　　“多好啊。”帕雷萨说，“再过两三年他们就会举行婚礼，没有意外的话第二年他们的孩子就会出世。”
　　这听起来太不帕雷萨了。赫莫斯一直以为帕雷萨是离经叛道的。
　　“哪里好了，”赫莫斯问，“因为他们可以举行婚礼，可以诞育后代？”
　　“啊？”
　　“要是你想要这些，我全都可以给你。”
　　帕雷萨大笑出声，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和宴饮声里。
　　“你会意错了，”他对他耳语，“我说好的是——他们本来必须得把自己和另一个人的生命结合在一起，繁衍出新的生命，因为他们一个是未来的领主，一个是男爵的长女，可因为他们遇见了彼此，所以他们不用等候命运的裁决，听凭父母的裁断。这多好啊，仿佛他们是有选择的权力的，选择了他们彼此，选择了余生将要经受的生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帕里奥正在和法尔蒂娜说笑。年龄相近的青梅竹马，情窦初开顺理成章就在一起，拥有感情和默契，以后会分享彼此的余生。
　　这就是帕雷萨曾有过的幸福。他现在让这个所谓的弟弟也拥有这种幸福。
　　赫莫斯觉得自己如此嫉妒法尔蒂娜。死了还被帕雷萨念念不忘，在梦里也时刻想着给她圆满的结局。
　　“是好极了。”赫莫斯冷冰冰地说，“可他们选择彼此的权力是虚假的，我们选择彼此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是啊，”帕雷萨回答，“所以我们比他们更好。”
　　赫莫斯愣住了。他感到自己的耳垂被悄悄吻了一下。
　　他感到他的心也被悄悄吻了一下。
　　*
　　愿日月星辰的光辉照亮你的归途，”帕雷萨的母亲说，“盼望幸运与命运将你的性命从险境中挽救，”她在侍女捧着的银盆里沾湿了手，把几滴水洒在帕雷萨的头发上，“祈求野心，纷争，仇恨与阴谋不会将你纳入他们的眼帘，”她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我会在此守候，直到再度望见你们的影子。”
　　帕雷萨站起来。
　　“我们会的，母亲。”
　　*
　　蕾蒙娜把祝福辞背得颠三倒四，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她父亲笑的最大声。
　　小女孩儿跺着脚：“不许笑！听见没有——不许笑！严肃点！”
　　“严肃着呢。”帕雷萨说。他本来就是半跪在地上，此刻再把腰弯了一弯，好让年幼的女儿不用踮脚就能亲到他的额头。
　　“我会在这儿等着，直到我再看见你们回来。你们可一定得回来啊，每个人都得回来。”她又自己改词了，把祈愿的话说的如同命令。
　　“那可真不一定，”帕雷萨说，“但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为此努力。”
　　*
　　赫莫斯看见门帘被掀开，帕雷萨走进营帐里。
　　“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傍晚就能到达集合地点。”
　　赫莫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回答。
　　帕雷萨坐到他身边。
　　“你是我的副手。”他说。
　　“嗯，所以呢？”
　　“你应该出来帮一帮忙。”
　　应该，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有无形的力量推挤着赫莫斯，梦的力量。道歉，承诺，告诉他以后他不会这样消极怠工。帕雷萨希望他这么说。
　　可梦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没兴趣。”赫莫斯回答。
　　“你犯什么病！”
　　梦的走向些微打乱，帕雷萨看起来既困惑又恼怒。因为世界不按照他的意思来，所以他就不高兴。有的时候赫莫斯真是费解，要知道，它才是那个有力量修改命运的半神，而它却很少为世界不按它的心意运转而生气。可帕雷萨却总是理直气壮地要求这要求那，就连他给你道歉的时候，他请罪的方式也得按他自己规定的来，超出这个方式就不行。可他就是能力有限，对他无能为力的事只能干瞪眼。当然，这时候他也不会做什么无用功，他就是会生气，而且大部分时候是在内心深处不动声色地生气，记仇，然后有一天，百倍施于人……或者没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就一直不动声色下去。
　　赫莫斯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时让帕雷萨记了多少仇了。
　　所以也不差这么一点。
　　他于是坐起来，勾住帕雷萨的下巴，十分放肆地向他笑着。
　　“我就是没兴趣，怎么办？”他说，“你好好想想，怎么让我有点兴趣。”
　　他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吻。
　　“毫无诚意。”他的嘴唇离开后，赫莫斯评价说。
　　“因为你不来帮我，”帕雷萨回答，“所以我太累了，提不起精神。”
　　赫莫斯笑了一声。
　　“我可以杀掉国王，我可以歼灭敌军，我可以灭掉所有反对你的人，在一朝之间给你加冕，做整片大陆的王——你都不要。你要我帮你指挥你寒酸的小队搭营修整。”赫莫斯撇撇嘴，“我就是不想帮你。”
　　“你不可能在一朝之间给我加冕。”
　　“我可以，我是一位半神。”
　　“上一个自己统治人类的半神已经陨落成为延绵的山峦了。”
　　“那不一样，”赫莫斯坚持说，“他不可以，但我可以，你可以。”他不知道怎么说服帕雷萨——这是个梦，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不可以，”帕雷萨听上去十分生气，“我知道你很清楚不可以，以及为什么不可以——你又来了，因为我是一个无知的凡人，你就想利用你的身份哄骗我。”
　　“是你又来了，”赫莫斯说，“过分的多疑不会让你显得聪明，只会显得病态。”
　　“那就做点不让我怀疑，不安，让我觉得我能信赖你的事。”
　　“让你觉得信赖——那可真是难如弑神啊。”赫莫斯嘲笑了一声。
　　他没觉得这句话会特别激怒帕雷萨，但帕雷萨就是因为这句话怒不可遏了。
　　赫莫斯被猛地拽起衣领，帕雷萨的鼻尖沾着他的鼻尖。
　　“你再说一遍？”
　　如果不是在梦里，赫莫斯觉得他就算很生气，对他一般也只会摆脸色，但在梦里，他就开始动手了。
　　赫莫斯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很简单就能拿掉他的手。【】很简单就能让他爽到升天，或者痛不欲生。
　　这是他轻而易举就能做的事。这是他确实已经对他做过的事。
　　就是因为这些事做的太多了，他才止不住想跑进他的梦里来。
　　赫莫斯把手放下了。
　　“我什么都没说。”他轻声对帕雷萨说。
　　他们对视着。帕雷萨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想想你怎么辜负过我，”他对赫莫斯说，“你居然还敢抱怨我没有不假思索把心掏给你。”
　　赫莫斯觉得自己当初跑开真是太失策了，留给帕雷萨多少把柄，让他可以把“辜负”这个词用在它身上——从来只有帕雷萨辜负他。
　　赫莫斯躺回去。
　　“是，”他懒洋洋地回答，“我不该抱怨你，你是完美无缺，绝对正确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这么不可信赖，你干嘛还让一个你不信赖的人当你的副手？我只负责给你当情人不就好了？”
　　“这里没有情人的位置，”帕雷萨说，“你可以顺便当个情人，你不能只当情人。”
　　“那我就不呆在这里，”赫莫斯回答，“我可以隐形跟在你身边，只有你能看到我。我只给你当情人。”
　　帕雷萨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他再次开口时，也没有给出回答。
　　“我是信赖你的。”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站起来，走出去了。
　　这个晚上帕雷萨去找他那些真正的战友们过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