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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个梦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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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挤在窄小的船舱里,看着舷窗外漆黑的河,零落的灯火在远方的河岸上闪烁,阴沉的天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是一艘货船,帕雷萨挑中的,因为他觉得他们不能太引人注意,万一被人发现海勒堡的帕雷萨还活着就不好了。他完全不必这么担心,就算他要这么做梦,赫莫斯也可以把它改掉。就算他改不掉,他可以把一切发现帕雷萨还活着的人杀掉。但是帕雷萨并不考虑赫莫斯究竟能干什么。
他们又做起游侠的打扮,帕雷萨和船长说他们上个任务失败了,赔了一大笔钱,现在穷得揭不开锅,请他让他们上船,做工抵债。此外还有一大堆让这个梦符合逻辑的细节,赫莫斯好奇帕雷萨是每次做梦都这样,还是只是压力大才这样。这样做梦可太累了。
总之他们上了船。赫莫斯改掉了一个本来存在的吟游诗人,免得闲暇时让帕雷萨听他那些“海勒堡的帕雷萨活该”的歌。他也改掉了帕雷萨给自己安排的一大堆工作——好吧,从梦里看,是这个锱铢必较的船长安排的。
不管怎么说,赫莫斯终于得到和帕雷萨独处的机会了。他思考着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些什么事,但帕雷萨的反应总是出乎意料,在梦里尤其是。赫莫斯感到掣肘。是啊,他是罪魁祸首,他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但他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你瞧,赫莫斯一开始想得很简单:帕雷萨被打击到了,他去安慰他,帕雷萨接受他的安慰,他们重新变得快活起来,帕雷萨不接受他的安慰并且迁怒于他,他让他继续不好过。
没想到帕雷萨两种表现都不是——帕雷萨的确大受重创,拒不接受他的安慰,可也没有和他疏远。
帕雷萨想要的是什么?赫莫斯绞尽脑汁地想。他过去所认识过的成千上万个人的形象在他的思绪里一一走过,但他们不能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因为他们都不是帕雷萨。
他想起那些人,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想,还是和那些比较好沟通的人相处比较快活。可是他们都没给过他帕雷萨给过他的热恋。爱神是怎么看出来,他会被这个人深深的牵绊住的?
他听到帕雷萨长长地叹息一声,接着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他们的独处终于开始。赫莫斯在昏暗的夜色里看着帕雷萨,抬起手,抚上帕雷萨的脸。他能感到他的痛苦,歉疚,迷茫。从他的眼神,从他的行迹,从惨淡的天气,梦的每一个角落都流淌着他的哀伤。人在梦里很难掩饰自己,帕雷萨很难在这里掩饰他的心。
他本来不用遭此折磨,因为这只是个梦,这些悲惨的事其实并没有发生。
赫莫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干嘛要学帕雷萨那样下手阴人,把他的小伙伴们都弄死呢?结束战争,把诺里亚的王城砸了不就好了。防止帕雷萨继续陷在这事里,把雷诺西斯的王城也砸了不就好了。
“我想帮你。”赫莫斯对帕雷萨喃喃说。
“我知道,”帕雷萨回答,“谢谢。但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他垂下眼睛,长久地沉默,接着才继续道:“等到明天太阳升起,这件事就会从我心里沉下去,烟消云散,不会再出来困扰我。是这样的,我知道。还有很多新的事情,新的生活。是这样的。”他抓住赫莫斯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晚安。”他对赫莫斯说。
*
从这个世界大家都认可的礼仪来说,妻子要为丈夫的死悲痛一年,臣子要为国王的死悲痛三个月。帕雷萨为他的小伙伴们呢……大概三天吧。
帕雷萨用他的表现践行了他的话。太阳升起,阳光明媚。他和那些船工一同劳作,很快就用友善的笑容和风趣的言谈和他们打成一片。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和船长靠在船舷边,交谈着这片地方的布料行情。
好吧,你可以替他申辩说这毕竟不是现实,这是他的梦。人们本来就不喜欢自讨苦吃,在梦里更有这种倾向。但是,只要你稍微警觉一点,严苛一点看一看他的模样,看看他充满温情,友善,让人放下戒心的亲切笑容,你就能知道,他就是那种在寓言故事里出现的魅力十足的坏人,作者把他写出来的目的是警告列位读者——不要和这种人交往。
但是赫莫斯只关心魅力十足的部分,不关注坏的部分。
赫莫斯很高兴帕雷萨看起来真的让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龙在白天含着笑意注视帕雷萨做一切让他们的生活舒适起来的合情合理的努力,然后,晚上……他们回到他们的卧室。
把它称为卧室太抬举它了。这只是又一个仓库,容纳两个成年人,晚上他们需要把自己整理好,收纳进去,白天再把自己提出货舱。但是这里只会有他们两个人。当然,这里不是隔音的,反正帕雷萨梦见这里不隔音。
【】
做工,【】做工【】。如果他们不是在一艘阴冷的货船上,当身无分文蹭船的游侠,这就是赫莫斯长久以来习惯过的生活了。这是他喜欢的生活。美酒,美食,宴会。倾听诗人们的朗诵,观赏画家们的新作。去剧院看戏,听一场合唱。坐在某人的会客厅里,坐在这个世界上最乐于交谈,最善于交谈,最有时间交谈的那些人之中,听听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又发生了哪些趣闻。利用这些趣闻,在必要的时候,给那些他感兴趣的落魄者一些微小的帮助。有时候,他想起那些呆在帕雷萨闭塞的故乡,粗鄙的军营里的日子,也会有这种念头:他都为此错过了这个世界上多少美妙的瞬间?
只是为了这个到最后让你两手空空的人,值得吗?
赫莫斯看着帕雷萨,后者抓着他的手,掌心灼热【】。【】月光照亮他皮肤上滑落的汗珠。
那双棕色的眼睛慢慢睁开。满足的,柔软的,温情脉脉的眼睛。他注视赫莫斯,【】微笑。
这真的是只有梦里才会有的生活。在他们变成如今这样僵持不下的样子后,赫莫斯知道,他现在能看到的这个帕雷萨,真的是只有在梦里才会有的。
心满意足的男人在他身边躺下,并不急着就此睡下。赫莫斯听见他说:“明天靠岸,船长会带上我去和那些商人交涉。”
这样的帕雷萨甚至比现实里的还要好。就算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帕雷萨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性格外露,这样明显地炫耀他微不足道的成果,这样明显地期待对方表示夸奖和佩服,这样好揣测这样好相处——比上个梦里的那个小伯爵还要美妙。可以尽情地对他说那些柔软的情话,不会招来嘲笑,讽刺,或者古怪的沉默。
“你在想什么?”帕雷萨问他。
“你在我面前变得坦荡多了,”赫莫斯回答,“你以前总是把你的感受遮遮掩掩。”
帕雷萨的表情有一两秒空白。
“那是我的教养,”他回答,“我不是……总之,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帕雷萨·海泽拉姆已经在战场死了,那些教养和礼节现在和我无关。而现在……我想被你彻底了解,哪怕是不好的那些——虽然我知道你已经看出很多了……但现在,我想亲自告诉你,我不会再掩饰自己……我也想要了解你……哪怕这是危险的,你可能会厌烦我……”
“我不会厌烦你。”赫莫斯说。
嘘声在龙心里升起,只有他自己听见了,帕雷萨什么都没听见,他因为龙的话而笑着,亲吻他。
“嗯。”帕雷萨说,“是的,当然,不能用常理揣度您,您是真龙。你会一直爱我,对吗?”
“对,”赫莫斯说,“直到你……”一种茫然的悲怆在他心头升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伤感。
“直到我短暂的生命化为尘土。”帕雷萨补完了他的话。他轻轻捏着赫莫斯的手,小声说:“很好。那么我会永远属于你。”
赫莫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帕雷萨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恋人间的山盟海誓,好像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一天会背弃他虚伪的誓言。他说不出口爱,常常说喜欢,他更说不出口永远,连每一份思念都要加上时限: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他站在辩论里的高地上,立于逻辑上的不败之地,不给赫莫斯可乘之机。
赫莫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别把梦浪费在泄愤上。龙想起自己姊妹的告诫。他承认她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