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34、第二个梦26

　　帕雷萨跟着船长走下去帮他谈生意，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人，贝尔克。好吧，贝尔克。赫莫斯就知道不能信了帕雷萨的邪。贝尔克抱臂打量赫莫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我就知道你会和他在一起。”这位骑士对帕雷萨说。
　　“不然呢？”帕雷萨的语气很冷硬，“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别误会，我本来很高兴看到你活着——直到我发现你不高兴看到我。”
　　“我本来也很想高兴，可你一出现就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哦呵？！赫莫斯想，他果然不应该掉以轻心。他应该悄悄过去看着帕雷萨的——在贝尔克出现前把贝尔克解决掉。
　　现在贝尔克已经出现了，就不能简简单单把他抹掉了。
　　“请原谅我的怀疑，”贝尔克回答，“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有一丁点良心的样子。我不想说些更难听的话——但是——少爷，将军，大人，帕雷萨，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这些人在您心里算是什么呢？您建功立业的垫脚石？踩完就可以扔了？”
　　帕雷萨握着拳头，坐在那些货箱拼成的床上，沉默不语。
　　赫莫斯插话道：“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贝尔克凶狠地呵斥他：“关你什么事？帕雷萨，请你的这位游侠伙伴出去。”
　　帕雷萨仍旧不说话。
　　赫莫斯挑眉。他没有出去，而是向帕雷萨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知道你很自责，但你没必要这样做——承受你不该承受的指责。”
　　被帕雷萨摔坏的挂坠躺在他的掌心，此刻完好无损。
　　不管是帕雷萨还是贝尔克都愣住了。连梦都为这个始料未及的发展短暂地波动一下。
　　贝尔克看着那小小的一枚信物，再次开口时声音颤抖：“玛琳娜的挂坠……我们看着她把它送给他……”
　　解下来是赫莫斯信口开河的时间。他告诉贝尔克帕雷萨为他们全军覆没这件事多么痛苦，痛苦到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船上的工作中去。而且他们上这艘船是因为他们身无分文但帕雷萨坚持要立刻赶回家乡，把这个挂坠——这个拉德利的遗物——送回拉德利的——他忘了那个女人的名字——拉德利的未婚妻手里。
　　事情解决了。贝尔克满怀歉疚，又心满意足地走出去。
　　可是帕雷萨看起来更加痛苦了，死死盯着手里的那个挂坠。
　　“我——”他显得迟疑，他很少这么迟疑。
　　“你放不下这件事，”赫莫斯说，“承认它，没关系的。”
　　“不是……”帕雷萨说，他突然找回了他的果断，滔滔不绝起来，“我可以放下它。为什么不能放下？毫无意义，把遗物和遗言交给活着的人。玛琳娜需要嫁给别人，何必告诉她这个回不来的人到死都爱她，何必——让她在面对她真正的丈夫时头脑里老是想着那些如果吗？如果拉德利回来她会拥有怎样的生活？——不，不需要。人的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为了感情我们做了多少没价值的事，浪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不，我不干。”但他仍旧抓着那枚挂坠不松手，“我不会为他们的死愧疚，他们如果有人幸存我就更不愧疚了。生存那么艰难，为什么要为虚无缥缈的东西空耗年华——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为了他们才答应——但是让他理解这一点是没有必要的，我参与不参与结果都一样，都死了，就多活了几个人而已。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种自负。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回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置身事外。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我选择了你，我就不能——他们本来也是，他们选择了帕里奥——他们想舍弃我时就可以舍弃我，那么我也可以——是的，没错。”他顿了一下，好像豁然开朗，扭头对赫莫斯说，“帮我杀了贝尔克。”
　　赫莫斯目瞪口呆地望着帕雷萨，一时失语。
　　“不，”帕雷萨又说，抓着赫莫斯的肩膀，“对，不能现在杀。要悄悄杀掉他，不能引来麻烦。让他去死吧。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想——”
　　“你冷静一下。”赫莫斯打断他。
　　片刻之后，赫莫斯问：“所以，你确定——”
　　“不！”帕雷萨说。
　　很好，这下他们双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赫莫斯克制自己不要让笑意浮现出来——不是他对帕雷萨毫无同情，但这个样子的帕雷萨太好笑了。而且也很可爱。你看惯了一个人雷厉风行，顽强不屈的模样，看到厌烦，就会觉得他的踌躇张惶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他看到帕雷萨垂下头，继续盯着手里的挂坠。他开始说话，不知道是向赫莫斯解释，还是向他自己解释。他说起他的童年往事，每一个孩子都有的那种回忆，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嬉闹，争吵，重归于好。他们玩战争游戏，贝尔克来当敌方首领，因为贝尔克的父亲和帕雷萨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地位最高，只有贝尔克配当敌首，也只有贝尔克有这个能力。至于拉德利，那是一个从小时候就蠢到一言难尽的人，做起事来傻愣愣的。如果他们集体去做一些大人不许他们做的事，被谁的父亲看出来——不用问，绝对是拉德利露陷的。还有其他人，每一个的名字帕雷萨都记的。德伊尔加永远扣不好自己的外套，博德总是畏畏缩缩追在队伍最后，还有……
　　“你放不下，这是很正常的。”赫莫斯评价说。
　　“这是很正常的，”帕雷萨的语气接近困惑，“但它不该发生在我身上。”
　　想一想帕雷萨现实生活中的样子，的确，这种优柔和迟疑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他是那个甩掉良心重负的人。
　　赫莫斯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帕雷萨的肩膀。龙觉得要是帕雷萨真能保持这副模样就好了——优柔而且被情谊折磨——瞧瞧这家伙用他的果敢都做出过什么事呢？
　　“可是它已经发生了，”他温柔地说，“你打算怎么办？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帮助你……”
　　“我不明白，”帕雷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显得像是从他的胸腔震动，沿着肩膀传递过来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显得这么高兴？”
　　赫莫斯被问住了。他以为是这个人的多疑故态复萌，帕雷萨在怀疑他是幸灾乐祸。但帕雷萨紧接着补充了他的问题：“你不是……想要独占我的心吗？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把贝尔克杀掉。”
　　某种意义上，帕雷萨猜的是对的。但赫莫斯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所以他绝对不会承认。
　　“你怎么会这么想？”赫莫斯回答，“我是想要做你的恋人，不是想要做你的主人。”
　　“但是，你之前就为我参战的事非常不满……”
　　赫莫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我有前车之鉴。因为我看了剧透。当然不能这么告诉帕雷萨。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野心和我的抉择间选择你的野心，而不是我。”
　　他仍旧靠在他的肩膀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么，”帕雷萨继续问，“如果我在亲朋和你的抉择间，选择了亲朋呢？你会为此……”他突然截住话头。他知道自己不能追问下去。
　　赫莫斯有时候恨他知道的这么清楚。
　　帕雷萨离开他，站起来，把挂坠塞回赫莫斯手里。他盯着紧闭的木门，又恢复成了那个果断，冷酷，做下决定就一路走到死局的帕雷萨。
　　“贝尔克是我仅存的成果，当然不能毁掉我的成果。我也不想为了让贝尔克满意就去干那些我觉得毫无意义的事。”他似乎是在和赫莫斯解释，“那么我们换个思路——我非常愧疚，无颜苟活，自裁了。你办得到吧，用魔法什么的。把挂坠给贝尔克，他是那个会为完成友人遗愿热泪盈眶的人……呵，他觉得这是他的优点，恰恰相反，这是阻碍他做出成就的缺陷。”他冷冰冰的视线从门上收回，落在赫莫斯身上。他打量着赫莫斯，慢慢向龙俯身。
　　“我选择了你，你不感到开心吗？为什么不笑？”他柔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
　　赫莫斯吻了他，他不得不暂时收声。
　　“我什么也不觉得，”赫莫斯接下来告诉他，“我没有你们人类的道德。我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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