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35、第二个梦27

　　“真是无聊。”帕雷萨说。他在给鹿剥皮。
　　赫莫斯的手顿了顿。
　　“你可以放在那儿，我来处理。”
　　“那我不是更无聊了。”帕雷萨白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赫莫斯发现他给自己找到事了——帕雷萨惊叹了一声：“魔晶？”
　　他脱下手套，把那颗圆润混浊的结晶从血肉筋膜间摘出来，接着揪了几片草叶擦干净血迹，对着阳光观察它。
　　“它可以卖不少钱，”帕雷萨评价，“有些法师的中间人专门收这个。不过这枚成色真差……唉……也卖不了大价钱……”他自言自语，“只能当礼物送给柏蒙特了。”
　　赫莫斯忍不住笑出声。
　　“因为成色差，所以送给柏蒙特？”
　　“礼轻情意重嘛。”帕雷萨回答。
　　“原来你对他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啊，”赫莫斯假意抱怨说，“你都没有送过我礼物呢。”
　　帕雷萨没有立刻回答。
　　赫莫斯抬起头，发现帕雷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赫莫斯心里呼啸而过一万句脏话。还没等他说点什么让气氛缓和下来，那颗魔晶已经直直向他的头砸来。
　　赫莫斯挨了这一下，希望帕雷萨能满意。但是，没有。帕雷萨站起来，直直向他走过来，一脚踢散了他堆好的柴堆，接着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掼倒在地，骑在他身上。
　　虽然帕雷萨随心所欲是赫莫斯鼓励和希望的，但这还真有点超乎想象。所以说，鼓励这家伙放飞自我前，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你能不能吃得消。
　　赫莫斯觉得自己还行。
　　“我只是在开玩笑，”赫莫斯求饶似的说。
　　帕雷萨冲他笑了几声。
　　“我也是在开玩，”帕雷萨说，“给你送礼物来了。”
　　帕雷萨恶狠狠【】的样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指责的意思，”赫莫斯说，“我真的就只是开个玩笑。”
　　“我也真的就只是送个礼物——”
　　“你到底生哪门子气？！”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他说完，看着帕雷萨的表情，连忙又补充道，“好，你没生气，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乐意陪着你，只是——呃——你现在不饿吗？”
　　“饿。”帕雷萨阴沉地回答说。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赫莫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帕雷萨走过一棵树，突然抬脚，重重踢向那棵树——树叶簌簌落下——他继续走远。
　　赫莫斯觉得自己也没心情干别的了。
　　他挥挥手，把这里的一切安排好：火堆，鹿肉，烧烤。他追上帕雷萨，后者蹲在溪水边洗手，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做你的饭去。”
　　赫莫斯知道这时候当然不能听他的——【】
　　赫莫斯在荡漾不清的倒影里看到了他们两个的脸，于是露出一个微笑，望着倒影里凡人的那双眼睛。
　　帕雷萨没有笑。他只是看上去难以自持。
　　【】这次帕雷萨愿意吻他了【】。
　　赫莫斯还想再多温存一会儿，就听见这家伙冷冷地对他说：“放开我。”
　　声音里【】理直气壮含着威吓的意味。
　　赫莫斯撇撇嘴，依言放开他，并且留神不让他掉进水里。帕雷萨站起来，瞪着他，好像对他刚才做的一切非常不满意似的。但是他也不说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只是瞪着，然后问赫莫斯：“烤肉弄好了吗？我饿了。”
　　赫莫斯点点头。他帮他衣服恢复原状，和他走回去。
　　*
　　他们晚上走到了一处城镇，因此可以住进旅店留宿，躺上床。赫莫斯本来以为白天那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帕雷萨拒绝了他【】。
　　“我今天累了，”帕雷萨说着，把后背留给他，“【】明天再说。”
　　“哦。”赫莫斯说。他把手放在帕雷萨的手臂上。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赶出去？”
　　赫莫斯把手收回来了。
　　“我今天到底怎么惹你了？”他实在觉得莫名其妙，“就因为那句玩笑话？”
　　“明天再说吧，我很累了——”
　　“你不累。”赫莫斯说，“不过……随便你。”他翻了个身。
　　他数着窗外的树叶。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帕雷萨翻身的声音。他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上。
　　他等待着，等待着……等来了一句话：
　　“你是个傻【】。”
　　这家伙又转回去了。
　　赫莫斯觉得自己要生气了。
　　“帕雷萨！”他说，“你可不可以有话直说一次，不要总让我来猜你。”
　　“没让你猜，”帕雷萨回答他，“我没指望过你这个蠢货能猜出什么。”
　　“你没指望过你还——”
　　帕雷萨又翻过身，扣住他的后脑，堵上他的嘴。
　　赫莫斯反应过来，想回应他时，他立刻松开了。
　　赫莫斯看着他，继续他刚刚没说完的话：“——你还老是不给我答案。”
　　“堵不上你的嘴，是吗？”帕雷萨眯起眼睛，松开赫莫斯，“你出去吧，明天早上再回来。”
　　操！
　　“你没给过我礼物，”赫莫斯说，“你不高兴这句话？因为我指出来了——你没给过我礼物，谁的礼物你都记的，谁的礼物你都想着，对待谁的礼节你都放在心上——除了我，你怠慢我，你没给过我礼物，你没想过我，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因为我指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恼羞成怒了？”
　　“我怠慢你，”帕雷萨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这么想，”赫莫斯回答，“我不在乎。是你在对我阴阳怪气。”
　　“是你先讽刺我的。”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好吗？‘你和柏蒙特感情真好，给他送礼物，我都没有这个待遇’，不，玩笑之所以是玩笑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它不是表面的意思，你却只看到了表面的意思——好吧，我非常抱歉我的玩笑没开在你的笑点上而踩到了你的痛点，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赫莫斯希望这事可以过去了，但是帕雷萨并不打算罢休。
　　“你刚刚可不是在开玩笑，”帕雷萨说，“你觉得我怠慢你，不把你放在心上——”
　　“是你·误·以·为我在指责你，不然你为什么只看到了表面意思？你为什么生气？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事实看起来是什么样——但是，帕雷萨，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在乎这些小事。你恼羞成怒，不要来迁怒我，我没有为此指责过你。”
　　“所以事实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帕雷萨问，“你觉得我怠慢你——你不在乎我是否怠慢你，但你觉得我在怠慢你。”
　　赫莫斯想来想去，觉得帕雷萨这话说得没错。但凭他与帕雷萨长久以来相处的经验，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自己的肯定说出来。
　　但是他不说话也不行，帕雷萨的表情更难看了。他看着他再次背过身去。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赫莫斯不甘心，低声辩解。
　　“对你来说确实是件小事。”帕雷萨回答。
　　“那么从现在开始，对我来说不是小事了。”赫莫斯说。
　　他听见帕雷萨发出一声尖锐的轻笑。
　　“安娜亚特告诉过我，有些【】为了讨好嫖客，会假装【】。”帕雷萨说，赫莫斯一头雾水地听着，“我听她讲这事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我觉得——”这和我没什么联系性。
　　帕雷萨不由分说打断他：“你是强大的真龙，什么事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和我们交往，哄我们玩，什么条件都能立刻答应，什么环境都能立刻适应，扭转自己的形象和身份，什么道德都不顾及，也全无任何节操可言。”
　　“不是谁都能让我这样做，”赫莫斯压抑着自己的恼火，“是因为那个提条件的人是你，我才会立刻答应。我做到这种地步，你反倒还不满意了，嫌弃我没有节操——”
　　“是你对我不满意！”帕雷萨反而比他先爆发了，“我的母亲请求我代替我的弟弟上战场，你不满意我看重这位把我生出来的女人的请求胜过你的请求！我的兵卒和骑士把他们性命寄托在我身上，你不满意我听取了这些推举我的人们的希望而罔顾你的希望！我的伙伴们要我对他们发下誓言，证明我对他们的情谊，你不满意我没有立刻斩断这些羁绊专心跟你醉生梦死！你不满意我不像你一样，对自己面临的选择毫无挣扎，对自己牺牲的事物毫无犹豫！在我为你做出了那么多艰难的选择后，你居然还敢认为：我怠慢了你，我对你无礼，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看，我连礼物都没给你送过！”
　　他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去衣服那儿翻了几下，转过身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你【】不是要礼物吗？”他对赫莫斯说，“送你一份好的，送你一份大的，送你一份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的——”他抬手就要削掉自己手臂上的肉。
　　赫莫斯惊呆了，冰立刻出现，打掉帕雷萨的武器。
　　“好了，你自己不要。”帕雷萨冷笑着说。他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继续背对着赫莫斯。
　　“帕雷萨，”赫莫斯低声说，“你在发生什么疯？”
　　“你该不会还要来继续教训我：送礼物时应该考虑一下对方的好恶吧？好吧，是我怠慢您了。”他突然坐起来，【】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凶狠，“别再嫌我怠慢你。”
　　赫莫斯看着他，对他的可怜突然大过了对他的气恼。帕雷萨本来是那么个傲慢自负的家伙，在梦里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和挫折，过上和他一直以来期望的人生相悖的生活，当然不能指望他保持情绪稳定，头脑正常。
　　“我没有嫌你——好吧，我不自觉地认为你怠慢了我，但那是我不自觉的啊！”他在帕雷萨身边缓缓躺下，扣上他的一只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抓他的掌心，“你把我想得太坏了，帕雷萨，【】我想让你快活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恋人应该做的那样，让你感到幸福，而不是为了摧残你，惩罚你。”他眨眨眼睛，【】拥抱住对方，感受对方的身体从紧张到逐渐松懈，“我把那句话当成玩笑，因为我不需要你的礼物，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我很抱歉我没有意识到我的态度会使你如此痛苦，但请知道，我并不是对你不满意，只要你愿意向我走来，我就已经无比满足。这些年你遭受过的一切，我都看着，我其实真诚地希望，你不必经历那些折磨。我的确不满意你一度忽略我，但我也十分乐意看到你的愿景实现，成为那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角……可是你忘了吗？不是你必须二取其一，不是你舍弃了他们，选择了我，而是命运夺走了你想拥有的那些事物，使你失去了他们——但命运不能奈何我，而我选择守在你身边，等你向我走来。”
　　帕雷萨把手抬起来，挡在自己的眼睛上。
　　“你为什么愿意守？”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
　　赫莫斯亲亲他的嘴角。
　　“你无法想象——我到底有多爱你。”
　　爱你爱到我愿意呆在这个愚蠢的梦里，一手造成你所经历的所有痛苦，接着再趁虚而入，享受这个虚幻的你给我的些许温情。
　　“对不起，我最近可能有点——”帕雷萨说，“我就是有点——”他捧住赫莫斯的脸，补偿般地吻他，“忘了刚才的一切，忘了它……忘了今天……”
　　“好，”赫莫斯回答，“我已经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