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37、第二个梦29

　　赫莫斯空手握住了那把不知道从哪来的短剑，阻止利刃割断帕雷萨的喉咙。
　　“你回来了？”帕雷萨显得颇为冷静。
　　“你在干什么？”
　　“去死。”帕雷萨说，“您不让就算了。”
　　“我不让。”
　　“哦。”帕雷萨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那把武器在一瞬间被冰霜覆盖，接着化为齑粉。
　　“这个房间里没有武器，不会再有。”赫莫斯宣布说。
　　“哦。”帕雷萨坐回床上，“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赫莫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帕雷萨回望过来，似乎为他的表情感到好笑。
　　“怎么，你是想让我向你保证，还是想让我向你道歉？”
　　【】
　　“我想让你记住：不许再这么干。”他折断了他的一只手。他已经调低了他感受的痛苦，帕雷萨还是在那一瞬间冷汗淋漓，脸色发白，牙关紧咬。他握着自己的断手，接着笑了。
　　“我记住了。”他对赫莫斯说。
　　*
　　就算是真正的肉刑，赫莫斯怀疑可能都吓不住帕雷萨，更何况是假的肉刑。没那么痛，好得还很快，也没有后遗症。没过多久，帕雷萨试图上吊。
　　“对不起。”帕雷萨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缠着床单拧的吊绳，“您这次要怎么罚我？折断我的腿？拿鞭子抽我？”
　　“我不罚你。”赫莫斯说。
　　他【】选择自此寸步不离。他懒得再搞那些现实感。窗外的太阳不再升起，永恒的月牙悬在高空。没有云，没有星，没有夜莺和赶夜路的马蹄声。
　　“这幻术太厉害了。”帕雷萨夸奖说，“您干嘛不再一开始就把我关进这样一个地方，用幻术制造我和您旅行的假象？不让我遇到安娜，不让我遇到白塔法师，不让我听到我父亲的死讯，不让我遇到战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帕雷萨小小地沉默了。
　　“拉德利——”
　　“和他爱的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你想见见他们吗？我可以带你去。你弟弟和法尔蒂娜结婚，也已经生了继承人，你的侄子，那孩子现在已经到了能上训练场的年纪，和你那些朋友的孩们在一起玩得很好。”
　　“您离开的时间不足以支撑您到海勒堡。”
　　“也许可以。”
　　赫莫斯挥挥手，房顶，四壁，地板，全都消失了。他们在树木的环绕中，阳光从浓密的树冠中漏下几个光斑。松林和泥土的香气，群鸟的啼鸣，不知名的动物穿过树丛的声音。帕雷萨伸出手，看着灼热他手心的阳光，沉思。
　　“那您为什么要我经历那些呢？”
　　“我在试探你。你让我很失望。”
　　帕雷萨噗嗤一笑。
　　“你这个傻【】，”他对赫莫斯说，“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弱智吗？你那些不满——不安——恼怒——你试探我？”
　　树林的幻影化为乌有，他们又回到那个永夜的房间。
　　“愚蠢的人是你，”赫莫斯说，“只要你相信我刚才的话——”
　　“我不当白痴！【】！”帕雷萨破口大骂，“你想要痛快，我就要让你不痛快！我要让你和我一样不痛快！”
　　“是你自己的决策害死了你的朋友们，你自己决定烧死染病的士兵，你自己决定用火攻——”
　　“别给我扯淡了！你用你那个当摆设的脑子想一想，我会接受这个解释吗？一而再，再而三，你把我当白痴。那个病是南方的病！西岭南部才有！你以为我做决策全凭赌运气吗？那个天气，那个时节，不会有西风。我和白塔法师学过怎么推算天气。不可能是西风！除非有法师或者神要故意降下厄运——可是哪个法师或神要来针对我呢？”
　　“……你刚输那会儿可不是那么说的！你说——”
　　“我小时候还对诸神发过誓我要永远禁欲呢。”帕雷萨轻蔑地说。
　　“这些理由是你相信了白塔法师的话后编出来的——你那时候根本不觉得——从来没有一定成立。白塔法师故意设下陷阱，他从一开始就在谋划针对你的阴谋，想要通过操纵你来达成他的神的伟愿。天气的理论是假的，瘟疫是他放的。没有法师和神针对你，他们在针对我——而你真的被他们勾走了，你相信他们，不相信我。”
　　“你知道最让我憎恨的蠢货是什么样的吗？你这样的——蠢还死不承认。”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从无数客观事实中推定我是幕后元凶，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来看美人鱼？你为什么想要杀了贝尔克？你为什么——”
　　“就像我很久以前像个白痴一样悄悄爱慕你，”帕雷萨回答，“那时候我认为这一切值得。你值得我忽视真相。你值得我骗自己，和你无关。但我早该看出你是什么货色，你不值得——我和你接触越久就越失望——你这个——”
　　赫莫斯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对我失望？”龙说，“你自己又有哪点让我满意了？一直是我在迁就你——”
　　“松——开——”
　　“我不松，帕雷萨。这就是我不迁就你的时候会发生的一切，你好好感受——”
　　帕雷萨开始踢他，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的小打小闹完全不起作用。
　　【】他【】始终没松开他掐住帕雷萨喉咙的手。
　　帕雷萨的脸涨红了。他像野兽一样挣扎，又像被铁链锁住那样动弹不得。【】过于剧烈的刺激冲刷他的精神，似乎太剧烈了，他抖动着，梦跟着他一起抖动。赫莫斯不怎么在意，反正这个梦已经和现实没差了，醒来也好。【】现实里，再轻微的感受也比在梦里深刻。
　　但是帕雷萨没有醒。梦碎了，他们继而跌入另一个，一望无际的黑暗包裹着他们，连龙都被黑暗夺走了视野，但赫莫斯仍能感受到掌心下的喉结【】。从虚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全都在撕心裂肺地嚎叫着。这世界上所有生的痛苦汇聚于此，在这些声音里，独独没有帕雷萨，只有帕雷萨保持缄默。
　　他没醒。他还是没醒。梦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抵抗赫莫斯，想把龙卷走，卷得远远的。直接，强烈，清晰的命令，不顾整个梦境构建的逻辑：我要逃离你，我要离开。
　　但是人的精神能爆发出多强大的力量抵抗龙的呢？
　　赫莫斯仍旧捏着帕雷萨的手腕。水晶在向地面坠落，时间过得越久，撞击的那一刻速度越高，能量越大，碎得越彻底。
　　龙在最后一刻松手了，在帕雷萨真的受伤前。他被甩出了这个梦。
　　赫莫斯坐在他自己造的笼子里，抱着帕雷萨【】。可能药的安眠作用太好了，他【】眼珠在眼皮下转得飞快，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赫莫斯把他抱在怀里，抵着他的额头。
　　他这次不迁就他。
　　龙重新来到梦里，他站在白塔法师的白塔里，面前站着那两个人——法师正在给帕雷萨披上一件斗篷。他们看不见他。梦看不见他。
　　“谢谢您。”帕雷萨没有去握法师伸出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你本来是命运眷顾的人，”法师回答，“我们都很遗憾，因为变数，你没有获得你命定该得的胜利。”
　　“那么那就是我命定不该得的。”帕雷萨状似轻松地笑笑。
　　法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他绝对闯入不了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帕雷萨问。
　　白塔法师摇摇头：“不过，大陆很大，他不可能随时造访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到世界上随便行走吧，幸运会帮你错开他的追踪。”
　　赫莫斯撑着下巴，微笑着看他们两个谈起那些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的技巧。他觉得自己有了个好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