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台

39、第二个梦31

　　第二天晚上，帕雷萨如约来到赫莫斯假扮成的伯爵那里，参加他的宴会。仆人给他们这些人沐浴更衣，戴上柳条编的头冠，领他们去宴会。
　　有时候，赫莫斯觉得帕雷萨在内心深处对【】感到不自在。
　　此刻，帕雷萨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专注地吃面前的那串葡萄，对他面前【】视而不见，对整个大厅【】充耳不闻。可他越是无视，越显出他没有那么游刃有余。赫莫斯尝试过让人骚扰他，但梦的力量直接把所有人打回去了——他们全都合情合理地被绊住，牵涉进和其他人的【】事里去。很快，帕雷萨成了全场唯一还穿着衣服的人。赫莫斯看到他干脆利落地端起一盘石榴，钻进桌子底下。
　　赫莫斯失笑。他装扮好自己，走进大厅，钻到那张长桌底下。
　　“你好呀，”赫莫斯说，“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帕雷萨放下手里的盘子。
　　“我马上就出去。”他说。
　　赫莫斯拉住了他的衣摆。
　　“您不喜欢这个活儿？”
　　“我不擅长。”帕雷萨说，“我是一个游侠，我擅长杀，不擅长【】。”
　　“您不需要擅长，”赫莫斯说，“要是我想要擅长的人来，我就不会雇您。”
　　“哦……”帕雷萨盯着他。
　　“您是不擅长，还是不想？”
　　帕雷萨不说话，他【】爬近赫莫斯【】，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托着赫莫斯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吻。
　　接着这个向来喜欢破坏气氛的家伙对赫莫斯说：
　　“我想要钱。”
　　……行吧。
　　【】
　　赫莫斯看着他驯顺的样子，脱口而出：“你想要钱的话，给我当一年的情人怎么样？我会给你更多钱。”
　　帕雷萨的表情变了。他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你——”他打量着赫莫斯，几秒钟后，语气又恢复成虚情假意的温和，“抱歉，我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我要躲一个仇家。承蒙厚爱。”
　　“我认识很多朋友。什么仇家？我可以帮你解决他。”
　　“……一个法师。”
　　赫莫斯装出惊讶的表情，但是紧接着真诚建议说：“法师们不能干涉凡世，如果您常伴我身边的话，没有任何法师敢冒犯禁之险，过来伤害您。”
　　帕雷萨沉默不语。
　　“好吧……”赫莫斯决定再从长计议。但是这时，帕雷萨又转变主意了。
　　“如果您能给我一份协议，我就签。”
　　*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同意。”赫莫斯坐在他捏造好的府邸里，“我以为你是那种把自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浪迹天涯，绝不停留。”
　　“偶尔我也需要一段稳定悠闲的时间。”帕雷萨回答。
　　“哦？所以，我是在付你钱让你度假吗？”
　　“让我们度假。”帕雷萨说，他突然凑近了，含住赫莫斯的唇瓣。
　　有时候赫莫斯很难不去那么想——只要帕雷萨乐意，他完全能让人舒舒服服地和他呆在一块儿，只感到愉快，而不是时刻惊疑不定，为自己哪里惹恼了他而忧心忡忡……
　　赫莫斯捏着他的手腕，知道只要自己一现出真面目，这个和他调情的人就会立刻翻脸。
　　他闭上眼睛，轻轻回吻他。
　　*
　　帕雷萨消停得让赫莫斯起疑，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阴谋。他从住进来到现在，从来没出过门，每天生活非常规律，早上去和这里的守卫比试几场，活动活动，然后到书房看书（赫莫斯有次悄悄看过，是几何学方面的书）。下午，他漫无目的地在整座宅邸里随便转悠，等到夜幕降临，他自觉地【】等赫莫斯。在赫莫斯面前，他把自己恶劣的脾性都敛藏起来。他这副模样让赫莫斯想起他从前开宴会招待那些游侠和吟游诗人的情景，非常风趣，非常耐心，非常健谈，从广阔的世界聊到个人生活里细小的感受，让和他交谈的人觉得他很好相处，他在与他们真心相付。
　　问题在于，赫莫斯知道他没有和他们真心相付。他知道那些真诚的谈话里有多少捏造，愉快的笑容里有多少伪造。他知道这个人怎么精准的拿捏住每一个人的心态，有针对性的打击或安抚。他知道他没把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真的当成朋友，他只是把他们当成情报源。他知道所有这一切，因为赫莫斯一度是那个得到这个人更真诚对待的人——
　　赫莫斯现在看着帕雷萨的笑容，恍然大悟：他其实根本就没得到过。
　　帕雷萨在他身上花过更多的精力，耗过更多的时间，拿出过更多真的东西来笼络他，获取他的信任。这并不意味着他更被帕雷萨信任，而是意味着他没有那群凡人那么好笼络。帕雷萨的确很想得到他，故而在他身上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说到底，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呢？一个人喜欢上了一件工艺品，费尽心机把它拿到手里，时时拿出来把玩端详，用柔和的目光注视它。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东西在这个人心中就有了什么超然的分量和地位。他玩弄于股掌的东西，他也就随时都能抛弃。在帕雷萨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获取，也可以抛弃的东西。
　　他，赫莫斯，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
　　可是赫莫斯还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在他身边越呆越久。
　　*
　　有一天，他们【】躺在长榻上，赫莫斯抚摸着他的脸，忍不住说：“我爱你。”
　　帕雷萨抬起眼睛，这些天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得这么无动于衷。
　　赫莫斯不得不说点什么来掩饰他尴尬的处境。
　　“您怎么了？”他问帕雷萨，“我付您的钱不够让您来说点情话吗？”
　　“您付我的钱够我对您说任何话。”帕雷萨回答。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赫莫斯。“但是我想，我得警告您一下，我说的都不是真的。”然后他开始笑了，含情脉脉，爱意十足，赫莫斯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握住赫莫斯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语调里充满了温情：“我也爱你。”
　　*
　　在赫莫斯的印象中，要得到帕雷萨的一点爱语非常艰难。帕雷萨不谈感情，或者说，他喜欢分析感情，不喜欢表达感情。而现在，情话变得格外泛滥。虽然泛滥，又恰到好处，帕雷萨一直精确地把握着程度，不让他的那些话显出敷衍的意味。
　　赫莫斯知道，帕雷萨又在玩他熟悉的那一套——笼络人心。
　　他感到很矛盾，一方面他觉得非常倒胃口，另一方面他又有点自暴自弃地觉得——还是有一点东西可以享受的，不是吗？如果连这一点东西都不要，他又能去别的地方寻找到什么呢？
　　*
　　而帕雷萨是个会破坏一切的人。
　　几天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看起来梦的主人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帕雷萨对他发出了一个请求：请求借用他的势力，找一个人。
　　“当然可以。”赫莫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