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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岳满回到房里——这时候整个庄子都静悄悄的,往日下面院子里那些说笑打闹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偶尔远远飘来的兽鸣鸟叫,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传儿一走远,这么大一个庄子,似乎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岳满便隐约觉得那件‘要紧的事’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连不常离开的虎兕也一同往山上去……虽然清晨出门的时候玉泠和往常一样,什么也没说。她总是很忙的,时常上山下山,让他难得听见她的声音。但虎兕不会,他就跟自己一样,几乎不出这个院子——这可这真是很不寻常的一天。

      ‘猎庄’是什么样的生意,岳满没听说过,想想就是……大约跟皮货买卖差不多吧。不过虎兕说过,他们买卖的是活物。猎来的稀奇东西,寻常人家是没法消受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也不对,前几天庄里的人不都还像办喜事一样么。那就是真有什么喜事了?……

      上一次她去接他,手里还带着伤。其实他以往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她总是带着血腥味,可现在想想,这是猎庄,猎庄……岳满忽然有点嫌弃自己,自己近来总是没来由地胡思乱想,明知道怎么猜想也没用,毕竟对她真是一无所知。她带他到这里之前,他不会这样……他从来就是个脑子不太利落的人,只知道照顾爹,洗衣服,笨拙地赚点糊口的钱,做些家事……那样的日子,真是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轻轻一点声响,有人推开房门……

      坐在桌旁的岳满一愣,来人沉默着,甚至没挪步,应该还站在门口——他隐隐觉得有些冷,是她?怎么了……

      “你回来了?”他轻声问到。

      但门口的人没有回应,也没动一动。

      玉泠,今天的她,真是不太一样。这感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动不动的沉默让他有点心慌。

      “满儿……”

      忽然听见这样低低的一声,心里颤了一下,岳满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这世上,会这样叫他名字的人,只有一个——可爹毕竟已经死了,他记得,是在镇外西边的坟山上。

      “满儿……”那声音又响起来,让他知道,那确实是玉泠。

      “是你么?”她又问,真是很疲惫一般,她朝屋里挪着步,正往他这里走过来。屋子不很大的,她在哪呢?岳满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什么,想回应她,可喉咙又作怪了,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屋里一片沉寂……

      她已走到他身旁。

      “是,是……”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别哭。”她说话时从没有这么轻柔。

      “我……没哭。”脸上痒痒的,他知道自己遮掩不住。

      “你哭了。”她坚持,声音像是妹妹和哥哥说话一样,带着一点不满,和……,他现在才发现,玉泠是个比自己小四岁的,有钱人家的小姐。

      “没,没。”他的手在找她,她总是一生气转身就走,虽然他知道拉住衣摆也没用,这时候却有点慌乱得顾不上别的了。

      “你哭了?”她轻声问,好像一开始只是在和他争辩,现在却真的开始担心。其实他一直知道,她有时候就是像个孩子——玉泠的手触到他脸上,岳满自己也能感觉到,滚热的水滴沾上她的指尖。

      “是……”他不是个爱哭的人,真的。

      “你哭什么呢?”声音里带着迷茫,似乎很困惑,她用指背轻轻地拭着他意外滑落的眼泪。

      “你叫我名字。”岳满低头,擦掉泪痕,想笑着说‘这没什么的’。但头一低,它们又从眼里滴下去,落在他另一只紧张得握拳的手背上。

      “是么?”玉泠抱起他向房内走去,仿佛松一口气。他真想看她一眼,真想,真的想,就看一眼,她现在的样子。

      “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和爹一样地叫他满儿。

      “你睡会儿。”她把他放进床帐里。

      “我不困。”这时候还不到晌午,听她的声音,她一定是累了。可自己一睡,她就走了。

      “你累了。”她抹了抹他脸上的水珠,“睡吧。”低声地哄着孩子一般。

      “嗯。”他脱下鞋,其实他不累,一点也不,今天根本没事可让他帮忙的,庄子里清幽得人都没有,连鸟也不叫。但她让他睡,他就闭眼躺下好了。

      她旋即在他身旁倒下,比他更快地睡过去……

      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岳满想着,自己这几天一定是在梦里,玉泠和他如此亲近。伸手轻轻抚上那张他想了很久的脸,又怕动一动把她吵醒……手间的容颜,就是她……只这样,触摸得到就好了……听着她绵长安稳的呼吸,他便真的睡着。

      ……温热跳动的脉搏,在指下渐渐分明——这是一人的手腕,谁的?在她手中。

      身体总是比意识先清醒过来,玉泠知道身旁有人,下意识地,种种一击致命的手段在指尖蓄势待发——只要稍一用力,那脉搏就会和恼人的心跳声一并断了……但自己蓄势的手却停住,她不是为中断这跳动的脉搏而来……玉泠被那吵闹的心跳搅醒,神志正渐渐恢复……

      终究记得是断了,有什么断了?夜色中蓦然睁开了双眼,她的手确还停在人的腕间,一只形销骨立又温热的手回握着她,眼前是一人的侧脸……近在咫尺,这些日子那双眼下总是带着倦意,此时轻阖了,正睡得安详。

      她的手,折断了谁的骨头?

      总算想起些什么,玉泠一翻身坐了起来,这一觉睡得太久,不得不走。可腰间又是一绊,衣带被他握住,绕在指间。她轻轻拉了拉,衣带在那手中一紧,身旁的人也就醒过来。

      ‘要走么……’原想问的,无疑是了,岳满松了手。

      那时候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她在做什么!玉泠对自己又恨又恼,更有隐隐的后怕。她做了一件也许已经无可挽回的事情——只可笑,自己怎么会在发狂之后跑到这里来——这一个,更是再也经不起半点摧折了。可自己却偏偏就在不知不觉中推开了门,走进他房里来。只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他就泪落不止……她居然记得早些时候发生的一切。玉泠不愿深想,只但愿虎兕没有被自己错手杀了。顾不得更多,她离开的脚步匆忙。

      她走了……这一晚,他却睡得很安静。

      只是,他没能想到,这一天究竟发生过什么?第二日,他便听说虎兕从山上回来受了很重的伤,一时竟下不了床,下面院里的犬儿也被安排到上头院子来帮忙照顾。岳满担心起来,昨天玉泠忽然那样,是难过么?虎兕总跟着她的,一定是难过了……

      站在间壁的门外,岳满很想去探望一下,刚才从山上来了几个人,他又怕自己去了会碍事。等泠儿的那位师兄走了,他才又站到门侧,可还没待进门,里面已经出来一人。

      “这时候刚换过药,不知怎么疼的,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刚睡下,岳公子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犬儿说着拉上门,又下去忙活了。

      “我……”他想说自己可以帮忙,忽然又觉得好像并不需要,于是转身想回自己房里。

      忽然被一只手拉住,岳满回过头,“你……回来了。”

      她不啃声,只是推开了身侧的房门,走进虎兕的房中——岳满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悻悻走进去,却听见有人低声啜泣……便停了步——虎兕醒着——岳满退身从房里走出来,门外吹进干燥的山风,房里的药味淡了些。

      外面却仍旧是人来人往,从一大早,就有人在东边收拾的厢房,忙进忙出——“别这么猴样的,急什么,毛手毛脚的,这可是门主的大喜事,小心点!”他听见有人这么说……岳满侧手阖上了房门,轻轻的。

      一趟又一趟,听那些人搬抬东西的脚步声……从他们的话里,他便明白了,是玉泠要完婚——住在山上的晏少爷,很快就要搬到庄里来,不,是‘照这里的规矩’,她会去接他过门。据说,她的房间——就是他刚来时住过两天的那一个,里面所有的陈设都要换新的,东厢是收拾出来给晏姑爷住的,庄里免不了地要好好热闹一场。

      于是,岳满就听着庄里的人来来回回忙碌了三天,犬儿更是跑上跑下,连传儿那个孩子也很少在这院子里来。

      现在这个主院已经布置得一团喜气,虽然自己看不见……一切来得这么快,听说她要一切礼节从简,但下面院子里热闹的声音依旧飘了上来。这天,是玉泠接新姑爷过门的日子,犬儿原本是安排在后院照顾虎兕的,不过等她接回了晏少爷之后,中院却有些忙不过来,于是犬儿不得不穿梭在两院之间。

      “你听见了么。”虎兕忽然问道。

      “听见……什么?”岳满坐在床前,不太明白虎兕问他什么,犬儿请他过来陪着,怕虎兕有什么需要时一时照顾不到。有人在总比没人好些。

      “是晏少爷。”虎兕道,那声音很轻。

      这几日,岳满天天都会来坐坐,虽然又不知说什么,他嘴笨,只好就坐一坐。他知道,虎兕肋骨折断,胸骨也受了伤,不能多说话。只是不明白他忽然这么问自己,又是为何……他当然知道外面很热闹,是晏少爷来了——忽然又觉得有些似懂非懂,“嗯。”岳满点头。

      犬儿吩咐过,若虎兕需要什么就叫他。但到日近晌午的时候,等虎兕喝过药,他就再也没听出后院还有别人的声音。犬儿一定抽不开身来,庄子里和山上的人都来了,下面会很忙吧。还好虎兕也一直没有找任何人。

      “庄主……泠儿接他下山了。”虎兕又低低说到,也像在自言自语。

      “嗯。”岳满应到,这时候的虎兕让他有些……心里细细痛起来,不明白是为什么,不明白是为什么……

      屋内沉默良久,屋外传来院门开了的声音,若是有鼓乐声一定会更热闹……虽然没有。

      “你渴了么?”岳满想起桌上还有犬儿送来的东西,这时候该吃饭了吧,虽然早些时候饭菜就送来,但虎兕说吃不下,自己也就一直没动。

      “不渴。”床上的人依旧是这么答应他。

      “饿不饿?”岳满隐隐有些担心,毕竟虎兕伤得重,手也不能动的,这几天吃饭喝药都是犬儿在照顾。

      “不饿……你饿了?吃些东西,饭菜还在桌上,恐怕都凉了,叫犬儿来吧。”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紧,虎兕一定一直在忍着疼的。

      “你不吃么?”今天也一直是沉沉闷闷,这个寻常很健谈的人,这时候也似乎特别没精神——岳满知道,也许自己劝也没用。

      “不吃。”

      “你吃些吧?”只喝药,伤也不会好得更快些……

      “不用了。”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不耐……

      知道虎兕一定有些烦他了,岳满于是不再问什么,房里又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哎哟,可忙坏我了。”犬儿走进来,“怎么都没动呐?岳公子,也没吃么?”

      “没……”岳满回头,他听见下面传来的笑声,但房门旋即被带上。

      “小虎哥,你……”犬儿话说了一半,又止住。

      起身让犬儿坐到床侧来,肩头碰到一旁柜子上早也凉透的水壶,“我,我去打些热水。”岳满说着便提起水壶走出房门,顺手掩去了房中传来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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