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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下面院中还依稀传来喝酒的人大声划拳的声音,玉泠今天住在东边的厢房,那里有晏少爷——岳满提着水,站在院子里,还是过会儿再回去吧。除了喝药,虎兕一整天都没吃什么,其实自己也一样……

      山里又起了风,他竟然听见翅膀扑打的声音,啪嗒啪嗒——这时候,还有什么飞过呢,蝙蝠么?想着,正要走,脚边却被什么一撞,岳满一个站不住——哐当一声,手里的壶也扔了,膝盖磕在细石子的地面上跌得生疼——泼出来的水洒在脚背上,火烧一样。

      喵——呜——,窜过去的那东西在一旁低低叫了一声,岳满只好皱眉笑笑……这么响,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岳公子,你怎么了?”开门出来的犬儿一溜小跑奔过来。

      “没事,没事。”他忍住疼站起来。

      “没伤着吧?”犬儿扶他一把。

      “没呢,没事,吵着你们了。”岳满掸掸衣裳。

      “犬儿!”玉泠不大的一声,从东边的房里传来,隔了一扇门,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果然吵着大家了。

      “门主……是,是岳公子,到厨下取水,跌……跌了一跤。”不知为何,犬儿答应得有些慌乱,旋即架起他,“快进屋去吧,岳公子。”

      “好……”他可以自己走的,咬了牙,走几步,额上汗也渗出来。

      “没事么岳公子?”犬儿问得小心翼翼。

      “真没什么,麻烦你了。”挨到房门外抽出被挽住的胳膊,“我回屋了。”他关上门。

      “犬儿!”隐隐听见东边又问了一声。“是,门主,岳公子没事,奴已经送他回房了。”

      ……

      ……院中总算静下来……

      岳满倚在门后,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喵——,他的猫在房里,绒绒的身子蹭上腿来。一哆嗦,他站不住地撑住膝头。没什么,真没什么……

      这一夜,他睡得不太安稳,猫的呼噜声,在耳边响了一整晚。

      直到远处次第传来鸡鸣,忽然觉得有一只手正从脸上轻轻抚过,他在枕上侧过脸去,握住了谁的指尖,爹么?‘冷……’岳满低声呢喃着。

      便有什么覆上身来,是薄被,“……”,腿上一疼,疼得他浑身一瑟缩,手便紧紧握住那手。

      “哪里伤了?”那声音冷冷的……他就清醒过来。

      “说话。”玉泠……此时不该在东厢?

      “脚,……脚上溅了点热水。”薄被掀开整个人被却抱起来,他热了脸,“没什么的……”

      让他倚在床头,她在屋里走动,应是点了灯,他闻到灯油燃起来的气味。

      “怎么弄的?”火烧一般的脚背上传来丝丝凉意,是她轻轻吹了吹,“躺着别动。”说完玉泠就出了门。

      岳满忐忑着,昨晚忍着疼脱了鞋袜,再没力气管它。玉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晏少爷呢?

      门被打开,又关上,依旧是玉泠走进来——

      只觉得自己冰凉的脚趾被一只很暖的手握着,他打了个激灵,想缩回来。

      “别动。”她低声道。

      ——便有凉凉的东西覆上了那片被火烧着的皮肤,他忍着那微痒的触碰,只闻到一股有些发闷又透着清凉的药味。

      “痛就说。”手里的足背上一片红肿。他该是一直没怎么出过远门,没有足茧,连脚趾的皮肤都很细,趾甲是粉白的——玉泠有些看不得眼前的人这么忍痛的样子,只是这时候在灯光里,那脸上有了些血色。那受伤的人还在隐隐用力,却被她轻轻一拉,不让他动弹。

      “没怎么痛了。”岳满捏着自己的袖口,总觉得赤着脚被她这样握着,很难为情。

      稳住那足踝轻轻吹了吹,玉泠放下手里浸透药油的羽毛,“你……回去吧……”听见岳满小声嗫嚅。想到出门时,晏无讳盯着帐顶一眨不眨,冷若沉潭的目光——心里终究是动了动,她就霍然站起来,开门走了。

      不过她给他用的药真是很好,昨夜明明烫出了水泡却不到半日就收起来干成痂,怕一直待在房里又给人添麻烦,岳满换穿了宽松点的鞋袜,这时候照往常一样,走出门来——

      “门主……和无讳少爷……好么?”听见这一声,门外抬起的手停下了。

      “门主对晏少爷,好得很。”犬儿的声音道,“我真没见过门主对谁这样细致……你也绝想不出,门主那样不爱笑的人,被她瞪上一眼都能叫人说不出话来……也会帮晏少爷打理身子……晏少爷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他们房里也闹得……不都说新婚的时候越闹得厉害往后越好么,晏少爷起初定是不肯的,他那样的少爷,一定是闹的,常人道‘三哭三闹’,不闹完不算好男子——也亏他们都习武,昨晚倒没听见什么声响,我都纳闷了,结果今早才看见,动了剑的……门主的剑也能让晏少爷夺去的么……唉,虎哥哥……你往后……”

      “这和我什么相干。你也该记得改口的好,当心让门主听见。”

      “是,是,我怎么又忘了……晏姑爷。”

      他发现自己好像成了爱听壁脚的人了,岳满转过身——院外的竹林被山里的风吹得淅沥娑罗,他看不见院中阶下长出了草,苔痕爬满石子间隙……却也知道光阴去得快——

      在东厢留宿了三日,玉泠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中间她来瞧过他一次。

      再往后,她就出了远门……还有晏姑爷一道……会骑马真好……

      他们出门的时候,猗州的雨季刚要过去,转眼也入夏这么些日子,只听说这一次会去得久,不知道她几时才会回来。院中铺的石子都晒得发烫,午后最灼热的阳光被半空升起的浓云挡去之后他们正在院中收起早些时候翻晒在架子上的冬衣夹袄。

      “转眼就是五月尽,”犬儿说,“今年粮也没收成,听说这里还算好,下去三个县邑遇到涝的冲得颗粒无收呢。偏偏木叶蝶都长这么大个。”

      “劳烦你来。”虎兕坐在院里——这些日子他总算能下床了,就到屋外来透透气,犬儿总说他别把自己闷坏了。

      “没事,烦什么,你养着吧。”犬儿说着就走进来——坐在床前的岳满便把他送进来的衣物一件件重新打叠起来。

      刚刚翻晒过的皮袍夹袄还热得有些烫手,他一面收拾着一面听那两人说话。他们说的话,有些能听懂,也有些他听不懂——岳满只觉得,这样听着,也是开心的……他们的感情真好,自己从来也不曾有过半个朋友,更别说兄弟似的。

      “小师父,吃果子么?刚送来的,今年头一茬儿,我洗洗来你吃吧。”传儿的声音,一直那么有精神。他想着,传儿这孩子一定长得很有灵气——小孩子,总这么无忧无虑的,真好。

      不多时收拾停当,岳满走出屋来,犬儿往后头关了门,却听见传儿大声道,“小师父,你怎么了?”

      “依旧是气闷?前儿那一杯酒也不能闹了这么久,还是该请仲大哥来看看……门主……小姐不在,你也该自己将息么。”犬儿的声音有点着急,“那酒淡着呢,还是你的伤不能沾的。”

      岳满停住脚步,酒么?前天是虎兕的生辰,犬儿特意做了菜,招呼着给虎兕庆生。那酒,自己也喝了一点,从没喝过,是很香的,却让人发晕,不知道虎兕究竟怎么了?

      “不碍事,好得多了。”虎兕这样说。

      岳满不免担心地侧过脸……最后欲言又止地抿了唇,脚旁有东西蹭过来,便俯身抱起了猫朝自己房里走去——不想还没走到门边,“传儿!”犬儿已在身后叫起来,“快!去找人!请你仲大哥快来。虎兕!虎兕哥!你别晕过去,快醒醒!”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撒手将猫放开去,岳满又转身往廊下来。

      “帮我把人扶进屋里去吧。”犬儿吃力的声音离他不远。

      “好,好,我就来,就来了。”瘦高的人朝廊柱旁摸过去。

      ……等到听见那仲大哥出门的声音,岳满走到门边,“他……没事么?”这时候已近日落,太阳早下去了,天却还热着。

      “公子不必忧心,兕儿的伤好了大半,本来也没大碍了。”这仲大哥便是泠儿的师哥,只听他说话的声音,就觉得带着一丝文秀——就像她的师傅。岳满一直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为人疗伤治病。不像那些女大夫,大多都会让他感到不那么自在——“这下又添一桩,只要慢慢调理,就等门主回来,庄里又要热闹了。”仲怀拍拍他的肩头,让他安心。

      “可……”岳满迟疑了,不知说还是不说,他也不太明白,虎兕更不会和他讲……“仲大夫还劝他宽怀才好。”这些日子总听见人后的哭声,瞎子的耳朵躲不过。想问,又怕虎兕多心。总觉得,虎兕不会乐意被他听见——那哭声也是压抑的,时时在夜深的时候传过薄壁,两人的屋子毕竟紧临着,不免听得他心忧起来。该怎么劝慰,他不知道,近来虎兕连话也很少。

      “这时候,确是该放宽了心,不把身子养起来,孩子也不依的。”仲怀的声音有了笑意,“岳公子常去陪陪吧,这几个月正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难免爱使性,哭一哭也好,不能憋着的。头一胎,傻兕儿自己也不知道,得请公子多担待。”

      “……”岳满愣住,一会儿才悟过来,“哦……”是孩子么,“好。”原来是孩子……他笑了,是她的孩子。

      岳满掀起帘子正要进屋,“是吧,我说这些日子你这么蔫答答的……”犬儿和屋里的人说着话走出门来,招呼他时也是喜气洋洋地。

      ——临近夜里,间壁的对话还断断续续传来,犬儿说话向来嗓门就大,虽然听不全,他知道仿佛和孩子有关。坐在黑暗中的人,揉了揉怀里软和的皮毛。指尖忽然传来尖锐的痛楚,手一松,咬了他一口的东西乘机跳下,落地时没有一点声响。

      ‘难过?’有人问他。

      “不。”岳满摇头。手指似乎流血了,这一口咬得不重,可它的牙齿太尖利,留下了两个小窟窿。

      布满细软小刺的舌头,舔着他的手指,‘你累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那人跟他说。

      是呀,他确实觉得有些累,岳满依言阖上眼,不知道玉泠究竟在哪儿呢,走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如果睡着就能看见她吧……在梦里。

      有人抚摩着他头顶的发丝,温柔的手在背上轻轻拍着,是在梦里……“爹……”睡着的人轻声叹息着发出呓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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